第404节

  包围谷口的汉兵突然向两侧分开,让开中间道路,容一辆武车通过。武车通体漆黑,在黑夜中仿佛一头凶兽,张开大口,欲要择人而噬。
  吐谷浑兵盯着武车,眼底遍布血丝,却无一人冲杀上前,反而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桓石秀坐在车上,部曲护在车身左右,刘牢之策马在前,提防吐谷浑兵狗急跳墙,不要命的发起袭击。
  “我乃梁州刺使,奉圣旨讨贼。”桓石秀扬声道。
  “尔等寇我边境,害我百姓,行残暴之举,恶行当诛,本当尽数斩杀。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如尔等弃刀下马,臣服我朝,可饶尔等一命!”
  桓石秀对时机的把握相当准确。
  这个时候开口劝降,远比大火未起时有效百倍。
  在无尽的绝望中遇见希望,在恐怖的黑暗中重见光明,这伙残兵会如何选择,已是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得桓石秀不杀的保证,陆续有吐谷浑兵弃刀下马,从衣着上无法判断,仅能从发型和图腾推断,仅有少数鲜卑,多数是羌人和杂胡。
  下马的吐谷浑兵越来越多,最后,仅剩百余人宁死不降。
  “杀了吧。”
  桓石秀不打算多费口舌。
  这百余人明显是大王子嫡系,战死也不会投降。既如此,何须浪费口水,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
  “诺!”
  将士领命,将下马的吐谷浑兵带出山谷,如数看管起来。跳荡兵让开道路,一队骑兵越众而出,以秃发孤为首,呼啸着冲向残兵。
  火光中,刀锋相击,鲜血飞溅。
  喊杀声和战马的嘶鸣声缠绕在一起,伴随着不甚清晰的皮甲破裂声,以及人身被马蹄踏过的骨碎声,响彻整个山谷。
  浓烟弥漫而至,最后一名吐谷浑兵浑身染血,仍不肯后退,仅以双腿夹紧马腹,再度冲向汉兵。
  没有惨叫,也没有呐喊,有的只是生命消逝和战马的哀鸣。
  骑兵落马,战场上一片寂静。吐谷浑人的尸体横倒,身边仍有战马不肯离去。
  “制棺埋葬。”
  观其穿戴应为军中将领,出于对勇者的敬意,桓石秀下令掩埋他的尸身,避免落入野兽之腹。
  烟气越来越浓,夜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炸雷。
  “下雨了?”
  桓石秀和刘牢之同时抬起头,仰望天空,表情中带着惊讶。
  雷声滚滚,大雨倾盆而下,火光开始减弱,继而陆续熄灭。
  冷风席卷,残余的烟气开始消散,现出山谷的原貌。焦黑的土地,倒伏的士兵和战马,折断的枪矛,断裂的弓弦,散落遍地的圆盾和弯刀,再再证明,这片土地曾发生过什么。
  桓石秀坐在武车上,凝视雨幕,心中的惊异久久不去。
  如果这场雨早来半个时辰,计划是否能顺利实行当真难说。
  上天庇佑?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扈谦卜出的卦象。
  “国运在桓,天命贵相……”
  口中喃喃念着,不顾刘牢之奇怪的目光,桓石秀突然笑了起来,眼前的迷雾一扫而空,眺望曾被火舌舔过的焦土,对今后要走的路,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
  “使君因何发笑?”刘牢之不解。
  “无他,感怀上天之意。”桓石秀收起笑容,正色道,“官家乃是天命之人,日后定能一统八荒六合,恢复华夏,复我汉室!”
  刘牢之沉吟片刻,眸光微闪。避开桓石秀颇具深意的目光,策马离开山谷。
  太元元年,九月
  桓容抵达汶山,同桓石秀刘牢之汇合。看过斥候送回的情报,采纳两人和谢安的意见,不做任何停留,趁吐谷浑尚未增兵,继续向西进军。
  “过此地即入吐谷浑国境,境内有西强山,驻有大军,是为天险。”
  汶山大捷的消息传遍南北,建康欢庆,长安震动,吐谷浑王气得想一刀砍死儿子。
  一战失去三千人马,可谓伤筋动骨。
  吐谷浑大王子再不敢抱有侥幸心理,不顾谋士花言巧语,坚决率军后撤。计划以西强山为屏障,抵御即将到来的汉兵,同时给吐谷浑王书信,请求亲爹派遣援兵。
  桓汉天子亲征,对吐谷浑的求和之意置之不理,看架势,不打到吐谷浑境内不会罢休。
  大王子脑袋不算灵光,好歹有战争经验,又得吐谷浑王指点,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旁的不提,三千人搭进去,手边仅有六千余人,不借助熟悉的地行,别说击退汉兵,自己都将脑袋搬家。
  为巩固防守,大王子在当地征兵,此举引来各部落极大不满。
  死了三千人不够,还要再死多少?
  按照吐谷浑王的计划,这场战争本不该有,不是大王子一意孤行,自己的部落怎么会损失人口?
  能上战场的都是青壮,对各部落而言,失去青壮意味着失去安全保障。需知他们的敌人不只是汉兵和秦兵,部落间的仇杀同样不少。
  没有足够的勇士,遇上他部来报仇,整个部落都可能遭殃,最后甚至被吞并!
  大王子战场失利,没有想着安抚各部,反而仗着手持虎符,又开始征兵。事情发展的结果,就像火星飞溅上枯草,加上风力助燃,迅速可以燎原。
  对于各部的不满,大王子有所觉察,却没有空闲安抚。
  不是他傲慢至此,而是汉兵已过边界,眨眼就能袭来。他所想的是巩固防卫,等到此战胜利,将战果分给各部,再多的不满都能消弭。
  这种想法不可谓不对,奈何找错了对象。
  桓容亲征吐谷浑,打的是占地抢人的主意。即使越不过西强山,能将以东的地盘和部落全部收入囊中,也是不小的收获。
  故而,大王子费心布防,不惜强行征兵,未必能收到多大的成效,反而会将自己彻底坑死。
  汉兵营地,投降的吐谷浑人被分别看管。
  由通晓各族语言的文吏出面,借秃发孤等人的帮助,将鲜卑、羌人和杂胡分开。问话时,着重询问能打造兵器者。
  最终,四百多人中挑出十一个,貌似不多,换算一下基数,足够让人眼前发亮。
  几名索头的鲜卑人格外醒目。
  高鼻深目,轮廓极深,明显和慕容鲜卑出自同脉。另有数名脖颈和手臂刻有图腾的勇士,虽然也是索头,却是下巴方正,五官略平,双眼狭长,和秃发部的长相更为相似。
  仔细辨认过勇士手臂上的图腾,秃发孤用鲜卑语和匈奴语问话。得到肯定回答,又多问几句,向对方点点头,很快起身去见桓容。
  “拓跋鲜卑?”桓容诧异。
  “回陛下,正是拓跋鲜卑,独孤都和白部。”
  独孤部?
  桓容沉吟片刻,脑中迅速闪过一道灵光,道:“和什翼犍麾下的独孤部有没有关系?”
  “回陛下,这两支独孤部并非一脉,什翼犍麾下的有高车血脉,这一支则是从匈奴分化,因与鲜卑通婚,归入拓跋部。”
  “你方才说,吐谷浑国内不稳,有鲜卑大部落想要迁往西域?”桓容问道。
  秃发孤给出肯定回答,并道:“据其所言,正是拓跋鲜卑。”
  桓容没有再问,示意秃发孤可以退下,取出随身携带的鲜卑虎符,不由得笑眯双眼。
  这算不算瞌睡送枕头?
  与此同时,秦璟率兵离开长安,秦珍和秦珏随行,秦玚因有事务缠身,需多等半月才能离开。
  起初,秦策并不想让秦玚离开。但在刘皇后往光明殿一行后,忽然又改变主意。
  加上汶山大捷的消息传来,汉兵踏足吐谷浑,让巩固西域的势力成为必要。仔细衡量一番,秦策再没有阻拦,反而增派五百骑兵,全部交由秦玚调遣。
  知晓事情结果,秦玚看着秦璟,到底说出一句:“阿弟和桓汉天子当真有默契。”
  “阿兄此言何意?璟不甚明白。”
  秦璟放飞苍鹰,旋即同送行的秦玚告辞,命部曲吹响号角。
  狂风平地而起,五行旗烈烈作响。
  号角声中,黑甲骑兵跃身上马。战马人立而,发出阵阵嘶鸣。骑士控缰,马腹贴地,向西飞驰而去。
  秦玚站在原地,目送骑兵离开。待烟尘消失不见,方才调转马头,返回长安。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天子凶名
  太元元年九月, 桓容率大军亲征吐谷浑。
  大军披荆斩棘、一路西行, 沿途守军皆不敌, 或死或逃。鲜卑部落多数迁走,羌人和杂胡部落遇大军经过,首领及部众纷纷下马, 愿举部臣服汉朝。
  大军一路行来 ,遇战事不多,收拢的部落着实不少。
  进入十月,大军距西强山愈近,终于遇到一支鲜卑大部。
  让桓容感到意外的是, 这支部落并非奉命来袭, 更不是为了阻挡汉军前进的脚步, 而是从镇守之地逃出,想要迁往西域。
  迁移的队伍被汉兵包围, 部落首领知晓无法脱身, 干脆下马弃刀, 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表示, 请见汉朝天子。
  “见我?”桓容很是诧异,抬头看向帐外。
  天色渐暗,大军选择一处湖边扎营。能遇到这支部落算是意外,并不在计划之内。
  “回陛下,酋首自称鲜卑白部,自西强西麓迁移,举部欲往西域。”
  白部?
  桓容心头微动。
  在汶山抓获的吐谷浑兵,其中就有白部勇士。他们既是从西强山迁移,想必知晓吐谷浑大王子的排兵情况。
  想到这里,桓容合上舆图,开口道:“带他来见。”
  “诺!”
  甲士领命退下,不多时,白部首领被带到帐前,身着吐谷浑特有的小袖短袍,小口袴,头戴长裙帽,腰间佩一柄弯刀。
  进帐前,白部首领主动解下佩刀,并从腰带和靴掖处取出匕首。
  他早闻桓汉天子的凶名,水煮活人、喜食生肉,凶残程度不亚于北地胡族。白部首领打定主意,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惹怒这位汉家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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