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凡人只得池中影

  崔凝一出现,原本怒发冲冠的崔尚书明显将怒意缓下了,拉着父亲的崔奕权也松了口气。
  “阿爹,发这么大火可不值当。到底娘亲是教过女儿家宅之事的,您让女儿试着处置看看可好?”
  崔浩这才冷静了下来,想起后宅仆佣之事自然是由夫人处置为当,夫人与大儿媳今日不在,二儿媳正孕中休养,那么让女儿作主,亦可说不失分寸。
  “……再过不久你也将嫁作人妇,就由你试着作主吧。”他把权柄交给了女儿。
  崔凝提起裙子,立于四人身前,声音温和却清晰问道:“你们四人怀疑府中有物失窃,那么可有人同管事说了?”
  四人面面相觑,没人敢作声。
  “若你们今日真想为崔府尽忠,那么理当将所见所想告知管事,而非私下议论,散布谣言,平白泼了贵客一身脏水,污了我崔府的名声。”
  “遇事不报,错其一;嘴上不严,错其二;待客无方,错其叁。”崔凝细属所犯罪状,说道:“坏了主人家名声不说,杜公子是要科考为官之人,若今日让人蒙受不白之冤,还让我大燕痛失人才。这般大错,合该八十大板,打完若活着,发卖出府。”
  “小姐饶命!小姐……小姐饶命!”
  “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崔凝看了杜聿一眼,转头续道:“但你们有幸遇上杜公子,他乃寒门出身,知你们不易,还替你们向主人家求情,此等恩情,应当牢记心中。”
  “四人都打二十大板,在府中伺候叁年以下者发卖,叁年以上者分发粗活。管事,还请记好了。”
  “是,小姐。”
  “还不散了?该罚的领罚,其他人该干活干活。”
  “是。”
  事情落定后,在院中的下人们纷纷去干活,管事也让人提犯事者领罚去了。
  崔凝转身对着父亲兄长,“阿爹,娘亲说过,罚不在立威,而在立规矩。想来后院之后碎嘴者也会谨慎一二。”
  “此外今日若是罚狠了,女儿担忧也不利杜公子在外名声,女儿这般处置可好?”
  “好,极好。”崔浩点点头,知道是自己护徒心切,有些乱了分寸:“颇有你母亲与大嫂风范了,我的依依,确实堪当一宅主母,可以嫁了。”
  听见崔尚书说小姐婚期在即,杜聿略微垂眸。
  打从进来的第一日起,他就知道这崔家小姐早有婚约,对象是皇亲国戚,当前声势最盛的易家。
  如此天仙般的人物,是该许给门当户对的公子。
  是故回回相遇,他都没敢放在心上,只觉那真真是个不可企及的大家千金,只能仰望的人物。
  “杜公子。”崔凝对着杜聿轻声说道:“此番是崔府给您造成麻烦了。”
  “不麻烦。”杜聿回道,“杜聿没先说明白行踪,确实也是部分原因。”
  “杜公子客气了。不如,阿爹,库房里还有前些日子李侍郎赠的上品湖笔,就权当是我们崔府给杜公子赔不是,您看如何?”
  “自然好。”崔浩点头。
  “杜聿多谢老师。”杜聿拱手,“多谢崔小姐。”
  “杜聿,那今日,我们再来看看你那篇律论。”崔浩交代着,“奕枢,你也一块,此处你擅长。”
  “是,老师。”
  “那我呢?怎么没让我也去?”崔奕权不满。
  “你快把送进来那些策论看完,外头的学子们可是还在等着。”崔浩皱眉。
  “是啊二哥,你瞧,今年唯一的门生可是妹妹我替你发现的,你那儿还空空如也呢。”崔凝朝二哥笑。
  “瞧你嚣张。”二哥笑着摇头。
  杜聿看着眼前的一家和乐,笑了笑,之后便转身入院,准备等会受教。
  可就在他要踏入自己房门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杜公子。”
  “是?”他回过头,看见崔凝仰着头对他笑。这才发现崔凝身高只到他胸口。
  “府中下人怕是将您的衣衫洗坏了。”崔凝充满歉意地看着杜聿衣袍上被洗出针脚的缝线,“这是我们崔府的疏失。”
  只有杜聿知道,这也不能怪府里的下人,这府中就连下人穿的也是上等的棉麻,针线绵密,哪里会知道他这粗布衣在针脚处要格外小心。
  “我请库房管事——”
  “不必了,崔小姐,杜聿吃住都蒙府上恩泽,区区衣袍,怎能再要崔府钱财?我自己再缝过就行了。”
  “要不这样,若杜公子不嫌弃,兄长房里有些旧衣,往年都是拆了之后捐出去,说来也是浪费。不如我请嫂嫂们找宽大的,着人改改,送到公子房里作替换可好?”
  “……如此,再好不过。”
  “说来你与我爹的其他门生都不同,不是兄长他们选来的,可算是我牵了一半线。”
  崔凝笑着拿出一纸大安寺求来的护身符,放在手心上。
  “淮京城里,说到科考,这大安寺求来的符最灵验,我也替公子求了一纸。”
  杜聿接过护身符,感觉掌心微热。
  “还望公子科考顺遂,如此,他日高中之时,我崔凝也逢人便能说当日我慧眼识珠。”
  “多谢……崔小姐。”
  “那就不打搅杜公子读书了,崔凝告辞。”
  打搅……
  他怔怔看着她如同跳舞般轻盈离去的背影,手心握着的护身符还在发烫,连带他的耳根也是。
  可惜那是天上月,凡人只得池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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