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袁宁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有点明白薛女士的心情,以前爸爸妈妈总是没时间陪他,却一天到晚都守着他们的学生,他有时也讨厌那些哥哥姐姐,觉得他们抢了他的爸爸妈妈……
  薛女士应该也是这样觉得的。
  四哥不在了,他却拥有了四哥的一切……
  袁宁脸色微白。
  他坐立难安地站在章修文身边,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
  薛女士从楼上下来了。
  章修文上前喊:“妈妈。”
  薛女士怔怔地看着章修文,又看了眼一旁的袁宁,心情起伏不定,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竟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章修文跑上前和章秀灵扶住薛女士。
  袁宁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章修文与章秀灵叫来沈姨把薛女士扶上楼,叫来家庭医生给薛女士做检查。直至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才蜷缩在沙发旁,抱着膝盖把脑袋埋进去。
  他脑海里闪过很多话,有大堂哥的,有二伯的,有薛女士的。二伯说得没错,他一点用都没有,总给别人添麻烦。
  他知道章先生和大哥接受他,都是因为薛女士想收养他。现在他的存在会让薛女士那么难受,章先生和大哥一定会送走他的吧?
  他们会把他送到哪里去?
  他、他有点舍不得……
  他有点舍不得大哥。
  大哥对他这么好。
  袁宁心里难过极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章修文下楼时,袁宁似乎哭累了,竟靠着沙发腿睡着了,整个人蜷成一团,像只可怜的小虾米。
  章修文拜托沈姨帮忙把袁宁抱回房间。
  袁宁难受,章修文何尝不难受。在薛女士眼里他和袁宁都是鸠占鹊巢,占了本来属于章修鸣的东西。
  这几年章修文拼了命去证明自己,就是想让章先生和章修严看到自己的价值。
  也许他不应该这样?
  也许他不该表现得那么渴望出头、那么渴望抓住章家所给的一切。
  章修文坐在袁宁床上,一步都没再迈出房门。
  家庭医生过来后,给薛女士用了镇定剂。薛女士睡着了,章秀灵才悄悄溜过来,看着沉默的章修文和沉睡的袁宁说:“修文,你和宁宁都是我的弟弟,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的。”四弟出了事她也难过得很,可章修文和袁宁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由他们来承担一切。
  章修文说:“当然,你这么软弱,又这么容易被欺负,没有我这个弟弟罩着你怎么行!”
  章秀灵瞪着他。
  章修文说:“我知道妈妈是太痛苦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四弟刚出事时,妈妈经常睡不好,我们经常在阳台上找到她,每天都过得心惊胆颤。现在突然有了那么糟糕的消息,妈妈会这样很正常。”
  章秀灵也想到那段可怕的日子。
  面对洪水这样的天灾,章家再厉害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些年来他们心里一直盼着能有奇迹出现,但奇迹到底没那么容易发生……
  章秀灵抱了抱章修文:“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妈妈一定会好起来。说不定消息是错的,那根本不是鸣鸣……”
  章修文点头。
  这一天对每个人来说都很漫长。
  袁宁醒来时,看到章修文坐在一边看书。
  袁宁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如果大哥要送走他,也许会把他送回二婶那边呢?那、那也不错。
  *
  三姐弟在沈姨的督促下吃了午饭和晚饭,章秀灵陪着薛女士睡觉,章修文则守在袁宁房里。
  第二天天还没亮,袁宁就爬起床。
  章修严不在,他不能去晨跑,于是拿出昨天没看的书开始看。
  孟兆这几天没过来,但给他布置了每天的任务,昨天他脑袋一片浆糊,根本没有看——大哥回来后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袁宁看得越发认真。
  章修严满身疲惫地推开门,只见袁宁开着台灯在看书,小身板儿坐得直直的,目不转睛地翻看着手里的书。而在袁宁床上,章修文横着睡在上面,一条腿藏在薄被下,一条腿跨在薄被上,睡姿特别奔放。
  “袁宁。”章修严点名。
  听到突然出现的声音,袁宁的心突突直跳。他感觉自己像是犯了罪的罪犯,满心忐忑地等着章修严审判。
  他抬起头,对上章修严泛着血丝的双眼。章修严看起来像是两天都没休息,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下巴还长出了短短的胡子。
  袁宁跳下凳子,跑到章修严面前,喊道:“大、大哥。”
  他想问章修严会不会把自己送走,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他怕自己一问出口就会听到肯定的答案。
  章修严却弯下身,用力把袁宁抱进怀里。他哑声说:“不是,那不是。宁宁,那不是你四哥。”饶是少年老成如章修严,确定这个消息后声音也忍不住发颤。
  袁宁呆愣。
  章修严说:“取了父亲的dna做鉴定,完全匹配不上。”亲子鉴定在国内虽然还没普及,但章家想做自然不会做不了。章先生让人连夜开始做鉴定,经过漫长的一天之后,结果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出来。
  那不是章修鸣。
  虽然不知道那小孩为什么戴着章修鸣的长命锁,但那确实不是他的弟弟。
  袁宁怔怔地让章修严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回抱章修严,说:“四哥他一定还活着。”只有四哥还活着,薛女士才不会崩溃,这个家才能恢复原来的和睦。
  章修严说:“对。”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希望渺茫,但谁都不想放弃希望。
  章修严把袁宁抱了起来:“在看书?”
  袁宁点头。
  章修严马上猜出事实,严肃地问:“昨天没看?”
  袁宁很老实:“……没。”
  袁宁原以为章修严会骂自己,但章修严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一些,说:“对不起,没有按时去接你。”他和章先生到了那边才想起袁宁还在谢老家,只好让章修文打电话去谢老家。
  袁宁怔住,小声说:“不要紧的。”他鼻子发酸。大哥真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是他遇到这样的情况可能根本不会想起别的事,大哥却记得让三哥通知谢爷爷,而且还向他道歉。
  章修严把他抱回书桌前:“继续看完。”
  章修严离开袁宁房间,转去薛女士那边。
  章先生已经把那具遗骸不是章修鸣的事告诉薛女士。
  薛女士把头抵在章先生怀里,眼泪不断往下流,怎么止都止不住。她哭了出声:“不是鸣鸣真是太好了。”
  章秀灵悄悄跑了出来,向章修严说起昨天的事。听完章秀灵的转述,章修严眉头紧皱。
  章修文和袁宁都是非常敏感的人,他们有没有听到薛女士的话?
  如果这次找到的真的是弟弟章修鸣,这个家是不是就从此分崩离析了?
  章修严拧起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家里面藏着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的感觉,似乎自己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毫无用处。
  章修严推开薛女士的房门。
  薛女士止住哭意,望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虽然这次不是,但下次还是也有可能是。弟弟出事时才四五岁,能在洪水里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妈妈,我希望您能早些做好心理准备。”
  薛女士怔怔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决定收养章修文和袁宁的人是您。既然他们已经是我们章家的一份子,‘我不想再见到他们’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请您不要随随便便说出口。”
  章先生皱起眉头:“修严。”
  章修严不打算闭嘴。他说:“您既然选择收养他们、当他们的母亲,那您就该尽到作为母亲的义务,至少不要在他们面前这样伤害他们。”
  薛女士哑然。
  章先生说:“行了。”
  章修严却继续说:“如果他们到章家来的意义只是为弟弟积个福缘,那您大可不必提出收养他们,多花些钱资助各地的孩子就行了。你把他们接到家里来,让他们喊你妈妈,心里却没有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他顿了顿,把事情都摊开在薛女士面前,“修文这一年多来一直被生父骚扰勒索,甚至还被生父带人围堵,但他一直不敢告诉我们。”
  薛女士愣愣地看着章修严。
  章修严说:“有时候小孩比大人更敏感,你是不是真心实意对他们好,他们心里是有感觉的。”他望着薛女士,“如果您真的想为弟弟‘积福缘’,那就想象一下如果弟弟真的还活着——如果弟弟也像章修文和袁宁一样被人收养,你希望那家人怎么对待弟弟。”
  章先生见薛女士脸色发白,语气不悦:“够了,出去。”
  章修严转身离开。
  薛女士安静了很久,才说:“修严说得对。”
  虽然是她提议收养的两个孩子,但管教他们的一直都是章修严。章修文还好些,他是活泼开朗的性格,会主动跟她聊天、跟她撒娇;袁宁却不同,袁宁永远小心翼翼的,每次都礼貌地回答她的询问、礼貌地向她道谢,很乖巧,但是不亲近。
  章修严出了蒋女士房门,又转到了袁宁那边。还没进门,他就听到袁宁小心翼翼的声音:“三、三哥,那不是四哥,大哥说找到的那孩子不是四哥。我们不会被送走的对吧?”
  章修文听到袁宁的话似乎呆了呆,没有马上回答。
  章修严推开门。
  章修文刚醒来。
  袁宁跑到床边拉着章修文的手等章修文回答,脸上的神情和他的声音一样紧张。
  章修严点名:“章修文。”
  章修文马上喊:“大哥!”
  章修严赶人:“回你自己房间。”
  见章修严脸色不太好,章修文一溜烟跑了。
  袁宁也察觉章修严脸色不对,小声喊:“大、大哥。”
  章修严把袁宁抱到床上,半蹲在袁宁面前与他平视:“谁跟你说你会被送走的?”
  袁宁声音哑了哑,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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