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那么,周清音有没有主动对自己谈起过唐修衡和梁湛呢?
  又一番苦思冥想,结论是有,有过几次。
  周清音也算是个妙人,谈起哪一个都是相同的站在远处观望的态度,大多是用别人的言辞品评一番,让人很难看出她真实的想法。
  薇珑反复回想的目的,是想弄清楚周清音前世对自己的恨意是从何时开始。
  但是很明显,这不是立竿见影的事,还需日后静下心来观望。
  ·
  下午,唐太夫人前来,薇珑亲自迎到二门外。
  前世,唐太夫人给她的感觉,是特别的和善大度,完全与想象不符——能把十几岁的儿子扔到军中历练的高门贵妇,在她想象中,应该是特别强悍、果决的做派,但所见的正相反。
  今生亦如此。
  见礼之后,唐太夫人笑吟吟地对薇珑道:“郡主为了小佛堂的事劳心劳力,心里甚是感激,不登门道一声谢,实在是于心不安。”
  “太夫人客气了。”薇珑笑道,“并非难事,能尽力帮衬的也不多。”随即请唐太夫人上了青帷小油车,“到暖阁再陪您说话。”
  唐太夫人笑着说好,对薇珑美貌的惊艳淡去,此刻只为这女孩子柔和亲切的态度欣喜。
  平南王府是怎样的门第?黎郡主又是怎样的天之骄女?
  位同公主的女孩子,但是前景要比公主乐观。公主的父亲是皇帝,皇帝为了大局,牺牲子女姻缘是寻常事。
  黎郡主不会遇到那样堵心的事。平南王黎兆先数年来辞去官职,赋闲在家,在士林的名望却是越来越高。黎兆先至今所著诗词不多,可每一首都广为流传,是公认的鲜见的佳作。修养、内涵摆在那儿,与爱女着手造园,是将毕生所学融会贯通,无形地溶于山水田园花草之中。
  没有黎兆先,人们不会明白建造园林是最需要诗词书画功底的风雅之事,不是谁都能做好的:财力、学识,缺一不可。
  天下学子赞誉、尊敬的平南王,皇帝不会干涉他的爱女的姻缘,赐婚只能是锦上添花。而平南王是出了名的宠爱女儿,物色乘龙快婿,一定会依照女儿的心意。
  谁能入黎郡主的眼,是先决条件。
  薇珑坐在车上,所思所想却都关乎前世。
  前世与唐修衡成亲之后,有一晚,与他说起过他的亲人。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那时自己都非声名狼藉可言,唐家不可能接受她这样的长媳,便只是问他,亲人作何打算。
  那时他们背对着背,手却握在一起。
  黑暗中,他说道:“唐家历代都是忠良,我是佞臣。兴兵北上那一刻起,唐家便再没有唐修衡这个人。他们隐居于人海,对我日后任何事,都不会赞同,也不会反对。”
  她心头怆然。
  唐修衡转过身形,把她轻轻拥入怀中,“你知道,娘也必然明白,我兴兵北上之时,不是为你。
  “清欢,再爱也是一样,我不能为你一个人大开杀戮,那对我的弟兄们不公平。
  “我能为你死,但不能让铁血儿郎为你拼上身家性命。
  “若只是为你一个人,我抛下一切,回京带你离开即可。我为的是麾下将士。
  “他们因我之故,被克扣粮饷,食不果腹,更有将领被我连累,亲人蒙冤入狱。
  “他们知道背离我就能有更好的出路。可他们不,仍旧舍命相随。
  “忠君报国是将士的本职,但这绝不意味着将士能被朝廷打压迫害而无怨言。
  “公道自在人心,可这世间一度失去了公道。
  “我不信邪,要为与我同生共死的弟兄讨还公道。”
  她把脸埋在他胸膛,轻声道:“娘离京之前,我见过她一面。
  “她对我说,这一切都是命。
  “她说她不怪你,也不怪我。
  “可是,她的话,能信么?
  “我做不到相信,做不到原谅自己。
  “修衡,答应我,给娘写信,告诉她原委。
  “相信你是一回事,得到你的解释是另外一回事。
  “你不能连句解释都没有,那对亲人不公平。
  “世间的流言蜚语,料想他们不会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是你亲口说出的事实。
  “他们何尝不是需要你给个公道的人。
  “那么多年的信任、亲情,你不能辜负。”
  他缓缓点头,“我明白,放心。”
  前世她最不甘的事情,是他倾覆了唐家历代的名誉,倾覆了自己的生涯。他的确不是为她而兴兵北上,但她是起因。
  如果他只是与她不相干的权臣,皇室不论有怎样的纷争,不论是谁继位登基,都会对他百般拉拢、倚重。失了他,便失了军心,谁都明白这一点。
  之于他,辅佐一个懵懂的小皇帝,绝对比辅佐骨子里歹毒阴险的梁湛更辛苦。
  梁湛登基之后便想方设法地打压他和麾下将领,是知道他不会忘记含冤入狱的旧事,是始终笃定他存着反心。
  没有她这个祸水,他又怎么会惹得梁湛暗中布局谋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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