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宋 第131节

  这让他没法再退让。
  于是又过了几日,蔡京上朝时,又被张叔夜提起此事,于是等张叔夜说完,便目露冷色,淡定地说起张叔夜这是不敬陛下,不敬太宗,大宋以武起家,太祖太宗都是一统江山的能征善战之人,便是真宗陛下,也曾经亲自出征,领大军击杀辽国大将,与辽国定下澶渊之盟,后来诸帝不曾北上,也只是因为遵守盟约而已,陛下愿不愿意亲征,那是陛下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一臣子做陛下的主了?
  于是便是一番唇枪舌剑,张叔夜在辨才上自然是比不上蔡京,但立场很稳,不让皇帝出征是踩死了“为国为民”这事,旁边的王黼见张叔夜有些不支,便做中立状地帮了两句腔。
  这本只是朝廷上一件常见的小事,但蔡京却敏锐地发现了机会。
  皇帝似乎对亲征有那么一点点兴趣。
  讨好陛下这点上,蔡京是专业的,他年纪渐长,也知道自己在朝廷里树敌颇多,一但致仕,怕是会有好大一场反攻倒算——在陛下继位之前,虽然也有流放驱逐政敌之事,但也仅仅是限于流放驱逐,而到他这里,不但要驱逐流放,而且还祸及家人,让其子孙不得入仕,可以说,他做的事情,已经突破了底线,成为公敌。
  可惜随着他的圣眷渐稀,陛下已经松口,原本的敌党又开始入朝,虽然被他压制,可一但他离开朝堂,怕是要不了多久,蔡家便会遇到麻烦,那些改革,自然也是无根之木。
  唯一的办法,便是立功。
  联金灭辽,一开始,他也是反对的,但如今事已成定局,他当然不会再坚持先前的看法。
  再者,若是能让陛下亲征,收复燕云——当然不必亲自去燕京,只要去黄河北边,做做样子,陛下以有收复燕云的美名,而他,也能如当年签订澶渊之盟的寇准那样,留下功劳清名,如此,那些清流就算动他,也不会太大张旗鼓,这也是为子孙计。
  想通这一点后,蔡京便有意无意地提起了亲征之事。
  说是亲征,他说动的,却是让画宗可以出门巡游。
  作为皇帝,画宗从未出过京城,对有大好山河,自是有所向往,又听蔡京说只是离开京城几百里,都不用入河北地界,安全无忧,且事成了,自然是他这个皇帝亲征的功劳,若事有变,那当然就是臣子做战不利,毕竟皇帝在千里之外,怎么也牵连不到他不是?
  这说得画宗颇为心动,当年太祖太宗都亲征过,平定天下,真宗也有抵御辽太后的功劳,他素来以中兴大宋自居,还有什么比开疆拓土更能证明一个皇帝的成就呢?
  看画宗有了意动之色,蔡京便没有再多说,他深知过犹不及,这位陛下,只要心动了,就总会想办法去做,若他能携大胜之势归来,那王黼之类的小儿,又哪里能再于他面前蹦哒,惹他心烦?
  蔡京离开后,画宗忍不住问身边的宦官梁师成,问他如今大宋,比之大辽如何?
  梁师成是何等机敏的人物,立刻道:“官家说笑了,如今我朝国势鼎盛,那辽国不过蛮夷,被金人都打入了京畿,已是破落家宅,吹一口气便要倒了,何德何能,与我大宋相提并论?”
  这话说的好听,又很合理,画宗不由轻笑起来:“正是如此。”
  ……
  画宗想要亲征的心动了,当然会有群臣反对,但反对的力度却没有多大。
  一是画宗说了,不会出去太远,也就在五百里外的大名府附近晃悠晃悠,离战场还有千里之遥呢,二是如今太子已经十七岁了,只要留下太子监国,皇帝出去,后方还是稳定的。
  三是如今还有很多人反对伐辽,如今陛下亲自动身,那朝廷里反对者们,当然就不敢再提这事了。
  当然,反对声此起彼伏,虽弱却不绝,直到又有消息传来,如今辽国各地盗贼蜂起,尤其是上京、南京路一带,盗匪们掠民随行以充做食粮,各地起义之兵四起,辽国已经陷入了四处救火的困境中。
  与此同时,辽国燕京路的汉民们为躲避战乱,大量涌入宋朝的河北路,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辽国局面之差,崩坏之快,实在让大宋上下都没想到。
  但很快,大宋上下兴奋起来,如今燕云局面如此困难,那么,宋军只要出动,沿途的汉人必定箪食浆壶来迎,大辽上下,肯定也是望风而降,再说了,燕云之地事关中原安危,现在机会近在眼前,他们不取,将来金人也会取。
  在统一了目标后,大宋上下便开始运转起来,其中有些小烦恼,让蔡京很是头疼。
  大宋的军队,分为驻京禁军与就粮禁军,大部分禁军都是就粮禁军,他们驻守地方,就地招募。
  然本朝自南北通好以来,河北兵将,十无二三,养军的钱早就已经挪做它用,陕东诸路也是如此,西北军还得留下一部分防守西夏,如此,陛下亲征的话,就只能的动用京城的禁军。
  但禁军早就不满额了,京城的禁军更是只有六万多人,一但调动,京城必然空虚……
  蔡京和童贯讨论了这个问题,童贯是很不满意的蔡京怂恿陛下亲征来抢他功劳的,于是强烈反对。
  但这问题被画宗很容易地解决了——禁军当然是要跟着他了,至于京城空虚,那又有什么关系?还能的有人直接越过河北打到京城不成?
  再说了,太子监国,要禁军做何?
  于是这事情便敲定了,绝大部分禁军,由画宗带走,北上大名府,亲征辽国。
  ……
  “这,看来你的‘龙气之说’没甚用处。”泽园之中,林灵素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离你想要的效果,似乎还差的远。”
  “不,恰恰相反,能有如今的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赵士程微微一笑,拈起白子,在手中也不放下,“若他们全按我的计划进行,那才是不合理。”
  “可,若诸龙不随大龙而去,你岂非是白忙活一场?”林灵素疑惑地问。
  赵士程微笑着落下一子:“一座无人防守的京城,随不随去,有区别么?”
  第176章 来了没有
  既然是皇帝要亲征, 那规模自然要大起来,威风要摆起来。
  如果不是三易回河把河北之地折腾极为凋敝,赵家天子说不定还要来个巡视天下呢。
  但这一次, 很多人都心动了。
  因为在大家看来,这就是一次去挣功劳的活动, 还能公款游玩, 更没有什么风险。要知道辽国已经自顾不暇了,是断断没可能再攻打南国,他们只要在远离战场的地方, 听着捷报传来就好。
  同一时间,赵士程原来传出的龙气助国运之说飞快地扩散开来,引起了朝堂和民间的热议。
  这事就不是赵士程做的了, 而是三皇子和其他快要成年的皇子也在帮着推波助澜, 他们上蹿下跳想要一起去——不只是想要去蹭点功劳,长点见识, 更是因为这可能是他们一生唯一一次能出京城的机会了。
  朝臣们自然是不愿意的,因为这些皇子都太小,让他们去了, 服侍人手、护卫,又会是一大笔开支,在京城里待着就好。
  可是这些皇子毕竟是皇帝亲近的儿子, 这次出征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大宋承平百年, 依然沉浸在兵多将广的□□上国幻想里,跟着父亲出征扬我天威的马屁一串串地拍过去, 画宗很快就无法抵挡, 答应了一些儿子的要求, 让愿意去的都一起去。
  太子当然是不能去的,朝廷中枢当然还得有人来稳定人心,处理一些小事杂事,当然,军国大事,还是要快马加鞭,直接传到军中,递给皇帝决议的。
  太子只需要在京城中盖章便可。
  这些决定很快就做好,当然,一些大臣也是要跟着去的,比如蔡京,比如童贯,比梁师成等等等,他们需要皇帝,皇帝也需要他们,谁要是被留在京中了,就证明他们做的不好,被皇帝厌弃了,所以哪怕是跟着走路,他们也得跟过去。
  至于朝廷中需要处理的事情嘛,那当然是有人处理的,中枢大臣们手下有的人,平时的杂事也都不是他们在做,他们需要的,是决定方向,还有批准底下人提出的建议。
  大宋河运极为发达,很快,朝廷的一纲纲粮草便顺着大运河,一路前往河北,那里有御河,可以从开封直达辽国。
  画宗的车驾也准备得差不多,大理送来的几匹稀世宝马就是最好门面,懂得圣心的梁师成甚至还做出一个盛大的出征仪式,让画宗出城时,感受到人山人海的欢呼与庆祝。
  于是在七月时,朝廷大军领都城禁军七万,西军十万,河北禁军五万,浩浩荡荡,乘着大船,一路出京北上。
  ………
  同一时间,辽国。
  “终于过来了。”陈行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露出轻松的神情,笑道,“从去岁至今,等这大宋出兵,我可是足足等了八个月啊!”
  郭药师神色复杂,伸头看了看窗外,小声道:“你可谨慎些,你爹爹如今天天都在忧愁呢,要让他知道你的计划,怕不是要立刻大义灭亲。”
  陈行舟轻咳一声:“放心,我最近给他安排的事情可多了,保证他连来教训我空闲都没有。”
  郭药师忍不住道:“你这还真是孝顺。”
  陈行舟轻笑了一声:“那是自然,父亲如今也忧虑金朝南下,我这不是替他分忧么?”
  郭药师叹息道:“这次,我也要领怨军出发,辽东必然空虚,金国绝不会放弃这大好机会,你一个人,支应得住么?”
  “别的不说,辽阳城与周围诸城,一两个月,金人还攻不下,”陈行舟微微皱眉,“如今辽东还算安稳,金人虽百般利诱,但先前女真军劫掠之行太多,辽东大族,都还在观望之中。”
  辽国如今风雨飘摇,辽东各族当然开始选边站,如果没有陈行舟带起来的辽东一脉,很多人会毫不犹豫地投降金国,可陈行舟带着梁王崛起后,很多人又开始考虑辽国会不会有中兴的机会,这个时候,观望当然是最重要的事情,他们在等,等局势更明朗一点,从而押宝新的人物。
  他们不缺上位的机会,更不缺定力,尤其在陈行舟治下还算稳定的情况下,更愿意维持现状。
  “等有机会,我会带常胜军,以大舟跨海,直接相助燕京的萧干等人,”郭药师轻声道,“只是,大宋君臣若只驻守大名府,怕是很难有机会啊。”
  大名府是河北路的首府,城高粮足,想强攻是很难攻下的。
  “他们不会一直待在大名府,”陈行舟撑着头,冷笑道,“他们总会选最差,最没余地的计划,若所行受阻,他们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如何解决,而是相互推诿,然后争论该逃跑还是等援。最后慌不择路,选择投降。”
  郭药师困惑道:“你怎么那么清楚?”
  陈行舟猛灌了自己一口酒水,淡淡道:“因为,他们没有心气。”
  郭药师还是不理解。
  “他们都守着自己的利益,不会从家国大局出发,更不会坚持自己的选择,”陈行舟神色冷漠,“在这一点上,他们甚至比辽国还差,因为能做决定的人,并不会做决定。”
  那位他曾经效力的陛下,能作画写书,却独独不会做选择,辨好坏。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太致命了。
  郭药师还想再说话,屋外就有士卒前来,说是都元帅求见。
  都元帅就是耶律淳,这位老王爷都等不及通报,就一路忧愁地走了进来:“陈留守,宋国之事,想来你已经知晓了吧?”
  陈行舟起身邀他入座,点头道:“我这里可以抽两万常胜军出马,征调一百艘巨舟出海,补充军粮,界河处的海港如今可修缮好了?”
  辽东与燕京隔着渤海,若没有一个大的海港,就很麻烦。
  耶律淳正色道:“在去岁收到宋国将到北上的消息时,南京府就已经征了上万民夫,在桑干河、沽河处修筑了两处海港,连中京道海阳、迁民二地的海港,也一起修缮,老夫亲自去看过,绝无差错。”
  说到这,他站起身,对陈行舟深深一拜。
  陈行舟挑眉道:“这是做何?”
  耶律淳诚恳道:“老夫先前见你行事桀骜,梁王又对你言听计从,心生不喜,是以多有冒犯,如今患难之中,你明明可以做壁上观,却愿意冒险倾力相助,若不是你,老夫怕是真的支应不住。”
  辽东的相助不止是人力钱粮上的相助,同时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表态,意味着要是朝廷在大宋大军前支持不住的话,那也可以有一条退路,契丹、奚人的贵族们的人心,便能稳住——投降女真人是不可能的,大家都是从草原上崛起的汉子,都知道草原上的游戏规则,新的王不会让旧的王者有复起的机会。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放弃的。
  陈行舟看他如此诚恳,也认真道:“时局艰难,你我皆是为了家国主君,何必说谢,倒是南京府路,如今只有一万将士,大宋二十万大军,怕是有些艰难。”
  说到这事,耶律淳也是一脸忧虑,但还是捡着好话说:“如今执掌南京诸军者,乃是奚六部大王萧干,精于兵事,如今南京路、中京路之诸寇,都是由他平定,我军又有地利,想是能过此关。”
  可无论如何看好萧干,那也是只有一万多的兵马,加上东路都统耶律余睹的部将,也只有两万余人,面对十余万的宋军,他是真的没有把握说能胜。
  陈行舟安慰道:“大宋河北诸路军备不足,萧都统是百战之将,必然有所打算,不必担心。”
  双方随后又约定了出征的人数、补贴的粮草、领兵统帅的人选,耶律淳这才匆忙离去。
  郭药师看着那老人有些佝偻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你我皆为家国主君啊——”
  陈行舟睨他一眼:“难道哪里不对么,虽然不一定是同一个主君,行了,去吧,这次要是拿下那位官家,我记你首功,以后大炮也好,火枪也罢,统统给你管够。”
  郭药师摇头:“你这便是看轻我了,这从龙之功,本就是我的,无须你来奖励。”
  陈行舟不悦道:“什么你的我的,这八字还没一撇,说什么龙,那位如今还只是鲤鱼呢。”
  郭药师笑道:“虽是鲤鱼,但手下可不缺蛟龙,我去了,你自己保重。”
  ……
  遥远的东京,赵士程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再看看外边的炎炎烈日,心想一定是孽徒们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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