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节

  “多谢圣恩。”
  赵高拜谢退出。
  在他乘着马车离开骊山下这皇宫,直至宫门外,他才在车厢之中忍不住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些微嘲的神色。
  再强大的人依然有弱点。
  现在的元武便是如此。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此时已经是元武最为信任的人。
  或者说,抛出巨大的利益而召唤白启不能,连徐福都已经从他身边离开之后,元武心中需要一个他觉得能够信任的人。
  这世上,哪怕是最独的独夫,却依旧害怕寂寞。
  有些东西,你可以不珍惜,不在乎,但却一定要有。
  今日在皇宫里,其实那名内务司的高官和赵高只是很小的冲突,然而当元武的旨意下达,当那名高官就此被斩杀,赵高的权势将会无形中到达全新的高度。
  其实当连传递军情的渠道都变得不安全,性情大变的元武只是更加无法信任任何一名修行者。
  他觉得一名并非修行者的普通人,会更加值得信任。
  “今后长陵皇宫里,已经没有人在你之上。”
  车夫的声音传入车厢,这是申玄的声音。
  申玄此时就是这辆马车的车夫。
  “但是有些人总是不甘心,所以他们会用最直接的手段,直接设法杀掉你,因为你不是修行者,所以很好杀。凡事先下手为强,我已经帮你安排了下去。”
  申玄缓缓的接着说道,“但总不可能事事防范在先,所以明天殿上议朝政时,你必须做些什么,让那些人不敢再动。”
  赵高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些事情很简单。
  当一个人有了至高的权势之后,很多在常人看来难于登天的事情,都变得太过简单。
  ……
  元武在他的寝宫里等待着修为的恢复。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在很多人的眼中,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算多。
  他也没有想到,很多他熟悉的人,距离他已经很近。
  骊山,正对着这座皇宫的山坡上。
  那些净琉璃放过羊的山坡上的野草已经再度疯长。
  羊群不知到了何处,她和独孤白住过的简陋棚户却还在。
  破败的棚户前再次燃起了篝火。
  就从棚户顶上随意拆下来的木柴随意的堆成火堆,上面吊着一口铜锅,里面煮着野菜羹。
  生火做羹汤的人竟是赵四,而她的身侧,立着的却是丁宁和长孙浅雪。
  过不多时,有银铃般的笑声而来。
  白山水、赵云睿到了。
  夜策冷的身影也很快出现,接着还有岷山剑宗的数人,包括伤重一直未能愈的百里素雪。
  “元武还有多久?”
  白山水看着那片有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华美壮丽的殿宇群,问道。
  “最多不过月余。”青曜吟简单的回答。
  “你看出了什么没有?”白山水转头问丁宁,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连你都看不出这宫殿到底是什么样的玄虚布置,我们来又有什么用,能看出什么花来。”
  第两百一十九章 试剑
  丁宁笑了起来。
  “有关复仇的事情,我想过无数的方法和可能,但无论是哪一种方法和可能,我都没有想到最后会变得这样简单。”他的笑容初始很灿烂,但到了最后,却有说不清的味道,“其实想明白了,或许我什么都不用作,再等个十年,在这里放放羊,和那些归隐的修行者一样,在山里捕猎钓鱼,说不定元武和郑袖也会变成这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愣了愣。
  一时沉寂。
  白山水认真的想了想,竟是不由得苦笑,道:“说不定便真有这可能。”
  其余人竟也是这样想。
  当年王惊梦和巴山剑场之所以败,终究是王惊梦看不透人心。
  而当很多年之后,若是元武和郑袖眼中再没有令他们忌惮的敌人,那他们的敌人便终究只剩下对方。
  元武和郑袖在某种意义上而言都是同样的人,都不会有永远互相迁就和容忍的可能。
  “我真正触碰到了八境的门。”丁宁看着白山水,没有说那宫殿的法阵布置,却是突然轻声说了这一句。
  这一句话,对于眼前的这些当世真正大宗师而言,是真正的惊雷。
  心境激荡之下,这片山坡上便是响起无数声奇异的轰鸣,天空里各种霞光闪动,云气飞舞。
  “怎么会这么快?”
  夜策冷虽然欣喜到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即便丁宁有着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的修行经验,曾经是最接近八境的存在,然而从胶东郡浮岛破境到现在,毕竟时间太短。
  “无可名。”
  丁宁收敛了笑容,淡淡的看着夜策冷,就像很多年前教导她时一样,慢慢地说道,“遍查所有典籍,基本未有七境到八境的破境之法描述,一是因为七境宗师原本就已极少,而能够从七境修到八境的,便是一代修行者之中,都难出一名两名。另外一点更为重要的,却是七境到八境的破境,真是难以描述。”
  当他慢慢述说时,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气息在流转,空气里有奇妙的辉光在旋转,然而真正屏息凝神感知时,却似什么都没有,皆是错觉。
  所有在场的宗师们全部肃然起来。
  白山水轻叹了一声,她开始明白丁宁今日一定要他们过来,其实更重要的是分享这个时刻,让他们体验到这个过程。
  “六境到七境,很大程度已经非真元厚积到一定程度,而与心境有关。一个破境顿悟,豁然开朗,便已经很难用言语描述。”丁宁抬起头来,越过眼前的那处宫殿,目光投向更远处的长陵,轻声道:“昔日长陵,我已感觉无限接近八境,甚至感觉到可以借以撬动八境的一些手段,再遇东胡圣僧之后,我想得更为清楚,七境到八境的关键,不在于对于天地的摄取,而在于放。”
  白山水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接着说下去。
  “不固于己身,不破不立,当破除所有修为,精神意志和身体无限放空,自然可以引来新的天地。但若是真正的彻底放空,便是散功,所以我便认为,若是将真元和精神意志全部凝缩于体内一点,便是七境破八境的关键。”
  丁宁静静的看着因为多了城墙而已经有些陌生的长陵,接着说道:“昔日我也对东胡圣僧说了这番话,他后来真的破了八境,我便想着这便是真正的大道。然而现在,我知道我还是有些地方弄错了。”
  “郑袖和元武决斗,是她最后的心愿,当她和元武分了生死,元武重伤,消息传到我手中时,我便陡然有种一切空了的感觉。”丁宁转过头来看着所有人,“就如过往的很多事情,瞬间消散,就如你原本谋划的,异常困难的事情,你发现突然变得十分简单,任何难点都不复存在,当一切变得如此简单,心情都空空落落无处安放时,我却真正触及到了八境的门槛,感知到了许多七境根本无法触碰到的天地元气的涌来。”
  “后来我便想通了八境,想通了东胡圣僧如何破的境。”
  丁宁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是在遇到我之后,才真正触碰到了八境,我原以为是我的那番话对他起了作用,连他都是那样认为,然而现在,我才知道我自身才是他破境的关键。”
  “修行越到深处,修为越高,便越有胜负心,便越想战胜更强的敌手。东胡圣僧见到我之后,却认为此生不可超越我,便只想追随在我身边期待看到我身上出现的更高境界。”
  “是我的重新重现,让他抛开了这些,一朝成空。”
  “所以元武的破境,或许便亦是因为我,他这一生都想杀死我,然后他真的杀死了王惊梦,得到了郑袖,他的一切愿望都达成,我想当年他做到的时候,他的心情或许也骤然空空落落无处安放。”
  丁宁说完之后,山坡上沉默了许久。
  “真的很没劲啊。”
  白山水忍不住摇了摇头,微嘲起来,“初修行时,便是与人斗,与天斗,等到修为大成,上山斩凶兽,下海斩恶蛟时,便自然觉得一剑在手无所不能,便是想和天下英雄争锋,但是修到最后,却是要因为觉得一切成空,胜负都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才能破八境?”
  “便是要寻找一个最深的执念,然后等这个执念陡然消失,那彻底一松一空时分?”夜策冷不像白山水这么随意,问得更加认真些。
  “所以这些想清楚了便有意思。”丁宁也微嘲地说道,“所以在杀死王惊梦之后,元武自然没有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即便是鹿山会盟时,他也只是行事低调稳妥,心里也并未将别人看成什么样,在他看来,大秦那些王侯自然不算什么,郑袖也自然不能算能和他抗衡的敌手。所以在后来处理很多事时,他心态如此,自然会让郑袖无法忍受。”
  “所以的确如此,你不出现,我们若是又没有触碰到八境的可能,郑袖的抗争,在他看来也只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游戏,而这自然让心性高傲的郑袖更加无法接受。”赵四摇了摇头,“但等着,总不如自己亲手报仇痛快。我现在还根本未感觉到破八境的契机,想必是因为元武还未死。”
  白山水愣了愣,突然觉得赵四的话很有道理,忍不住大笑出声,“总说已成看客,索然无味,但总是大事未了,说不定元武一死,我们真是同时触碰到八境的门槛。”
  “亦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丁宁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山下的阿房宫上。
  他也看不出这座宫殿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布置。
  但现在的他,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
  而且可以让元武更加不安。
  他的目光落在元武所在的那座寝宫的刹那,山顶上方的一缕浮云产生了奇妙的扭曲,变成了一道淡淡的剑光,直接落向那座寝宫。
  第两百二十章 悔味
  这一道剑光很奇妙,很像是墨守城的那道剑意。
  剑光从云端上起,接着便能锁定目光穷尽处的某处目标,如无形巨墙镇落。
  然而丁宁的这道剑光丝毫不带烟火气,甚至让在场众人都感觉不到杀意。
  没有杀意便是无迹可寻,来时便悄然占据先机。
  更何况这一道剑光里,纠结着许多他们都未触碰过的力量。
  在场的白山水等人都莫名变得肃然。
  视线里的阿房宫的反应也很奇妙。
  当这道淡淡的剑光接近殿宇的屋脊时,空寂的殿宇群里响起了一声宏大的声音。
  有许多锋利的风声从殿宇下方的地里散发出来,自然的迎向那道剑光。
  这些风无形,然而却像真正的金属利刃般锋利,在众人的感知里,这些风形成了八个巨大的金人,手掌伸出,握住了那道剑光。
  在接下来一刹那,没有任何剧烈的碰撞和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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