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节

  军议末尾,李从璟起身,负手道:“即刻起,进入战备状态。桃统率,命尔军情处,不必再遮掩,全力出动,为大军前路扫清障碍。”
  桃夭夭起身领命。军情处本就有大军前哨、斥候的职责,战前捕杀敌军游骑、斥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秦王府卫,孤只带一都人马,其余全部留守滑州。王司马,孤命你暂统之,坐镇滑州!另,打开滑州府库,调拨粮草、医药,组织民力,供应前线!”
  “领命!”王朴凛然应诺。
  “所有准备,限三日内完成。三日后,兵发濮阳!”
  ……
  三日后。
  李从璟只带百骑,从白马县到濮阳县,不到百里的路程,辰时出发,午后便到了。
  在官道上立马,已能看到濮阳县县城。城头,甲士林立,旌旗飘扬。城门紧闭,城外农田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完全是大战前的戒备状态。
  莫离拿折扇点了点濮阳县城,笑道:“由此观之,李守敬准备得很是充分呐!”
  李从璟脸上早没了半点愤怒之色,眼神里都是戏谑,面对防备森严的濮阳县城,就像看到一件玩具一样,“拿来观赏倒是尚可,要有所作为,难免差强人意。”
  队伍停在原地片刻,后面便有一队骑兵追上来,为首将领直奔李从璟,百名秦王府卫都没有阻拦的意思,那年轻将领到了李从璟身侧,滚落马鞍,拜道:“末将孟平,拜见秦王殿下!”
  “起来罢。”李从璟见到孟平,心情更好了些,“骑兵都带来了?”
  “依照军令,带了四千骑!”孟平嘿嘿笑道,“都候在二十里开外呢,就等殿下一声令下,就围了濮阳城!”
  莫离笑道:“也不知李守敬是否在濮阳城,若是他见了这四千骑,说不定会回心转意。”
  “李守敬自然不敢到濮阳城来,他本就没打算让孤进城,此等无礼之事,自然要让部将来做。”李从璟不以为然。
  百战军抵达顿丘时,的确是万余将士,然则李守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李从璟想让他看到的。
  怀州就在河边,怀州亦有舰船,李从璟若是有意突袭濮阳,哪里用得着让百战军昼伏夜行,从陆地上往濮州对岸靠拢?他只需一道军令,百战军便能顺流而下,打李守敬个措手不及,直接在鄄城境内登陆。
  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让李守敬发现百战军,然后畏惧而已。李守敬见到了百战军,哪里还能忍住不据守濮州?除非他无比坚信李从璟不会拿他怎么样。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有皇甫晖傻乎乎跑过来“帮忙”。
  李守敬据守濮州,抵挡秦王府入境,李从璟便能顺理成章发兵。
  用徐永辉,不过是为给李守敬多一点刺激,为此行多一层保障罢了,只能算作添头。
  从始至终,李从璟就不认为李守敬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他也没打算让银枪效节逃过此劫。
  至于数千银枪效节的战力,李从璟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声东击西,是参谋处制定的进军之策。
  百战军停驻顿丘,就是为给李守敬百战军要渡河而战的错觉,让他把重兵放在黄河要津上,如此一来,濮阳必定空虚——防备秦王府卫数百,有千余银枪效节,又依仗城池,已是很给李从璟面子了。
  濮阳空虚,李从璟密令孟平带骑兵绕道而来,就能趁虚而入——孟平的行踪自然不会被发现,当军情处提前三日出动,不想对方发现己方行踪时,对方就只能乖乖当瞎子。
  “濮阳守将虽然不会让孤进城,孤还是得装模作样去露个脸,而后大军才好名正言顺围城。”李从璟微微一笑,轻夹马肚,缓缓向前。
  第485章 欲为大事不避难,细加运筹方有成(六)
  李守敬亲自到了河滨,在层层防御工事后眺望河上。
  百战军的速度极快,昨日从顿丘抵达临黄,今日就在不停试图渡河。
  河面上船只极多,桅杆如林,船身如兽,密密麻麻一片。船阵靠近过来时,仿佛移动的山峦,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李守敬脸上却没有半分惊慌之色,相反,他的嘴角噙着笑意。
  昨日百战军从顿丘急行军到临黄,入夜时分准备突袭过河,被李守敬布置在河滨的军队击退。
  “原为长途奔袭,出其不意作战,却不知本帅早已知晓其行踪,如今,偷渡变成强渡,本帅倒要看看,百战军是否人皆有羽翼,能踏河飞渡!”李守敬意气风发。
  先前,百战军抵达顿丘时,皇甫晖将其行踪告知李守敬,李守敬星夜派出斥候,日夜监视百战军动静,这才对百战军的动向了如指掌,如此料敌于先,不能不得意。
  徐永辉站在李守敬身旁,闻言笑着恭维李守敬道:“有李帅三千虎贲在此,便是十万雄师也休想渡得河来,那百战军饶是再如何自诩精锐,也是徒劳。”
  李守敬哈哈大笑,甚为自得。原本他对百战军还心存一些忌惮,应对得十分谨慎,毕竟人家战功赫赫。现在看来,在自己掌握战场先机的情况下,百战军也没什么好怕的,有黄河天险在此,要飞渡谈何容易。
  徐永辉现今无兵无将,孤家寡人一个,他不是没向李守敬提过,能否给他些兵马带带,也好上阵杀敌,一雪前耻,但是被李守敬拒绝了。没柰何,徐永辉只得跟在李守敬身边,做一个闲人。
  徐永辉问道:“若论进军难易,走濮阳要比走临黄好得多,毕竟黄河天险,非是想渡便能渡的,一旦偷袭不成,无异于画地为牢。老弟委实不明白,李从璟为何会如此选择。”
  李守敬抖抖眉头,冷哼道:“自临黄渡河,奔袭鄄城,不过半日路程,若能出其不意,要建奇功不难。取道濮阳,要至鄄城,仅行军也得三日时间,何况濮阳城不易攻克?加之李从璟自视甚高,自然想直取鄄城,毕其功于一役。只可惜,他不该小觑了我濮州!”
  徐永辉作恍然大悟状。
  高行成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他跟李守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大帅,末将遣去滑州、顿丘、临黄的斥候,已两日未有回信。”
  这样的事自然不同寻常,李守敬皱着眉头道:“怎会如此?”
  高行成踌躇片刻,脸色很难看,“银枪效节军纪严明,此等情况本不该出现,如今观之,唯有一种可能。”
  “说!”
  “除非他们已经死了!”
  李守敬既惊且怒,“数十名斥候,全都死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高行成道。
  “这不可能!”李守敬愤然挥袖。
  高行成低着头,咬牙道:“末将于一日前已遣出第二波斥候,前去查看情况,至今也无消息传回!”
  李守敬大惊,他自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濮阳可有消息传回?”李守敬阴沉着脸问。
  “半日前,濮阳守将回禀,一切无恙。”高行成道,“然则大帅曾有规定,濮阳情况必须一日三报,眼下算来,已过了最新消息该传回的时候!”
  “派人,立即派人!”李守敬大叫起来,“去问问濮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去问问秦王府来了没有,李从璟出现了没有!”
  “是!”高行成抱拳退下,自去安排。
  李守敬负手在原地来回踱步,一会儿看看河上情况,一会儿又看看西边,面色焦急,有惴惴不安之相。
  河上冲过来的百战军舰船又退了回去,似乎被银枪效节打退了。
  将要入冬了,河滨风大得紧,李守敬却满头大汗。
  由不得他不紧张。
  自濮阳至鄄城,的确有三日路程,但那是对步卒而言。若是精骑,又有意奔袭,只消一日!
  濮阳、鄄城,两者相距,百二十里左右而已。
  这便是不能掌握敌军行动的害处,尤其是在两者相距很近的时候,因为很可能你一觉醒来,别人就已经杀到了家门口。所以但凡征战,斥候总是一马当先,这也是为何斥候都是军中最精锐的将士担任的缘故。
  “李兄担心李从璟从濮阳杀过来吗?这不大可能!”徐永辉见李守敬急得团团转,心中很是高兴,“濮阳乃是坚城,且不说李从璟身边只有数百人,断无可能攻克,便是他带着数百人来也没无用。李兄大可不必担心。”
  李守敬并没有因为徐永辉的宽慰就安下心来,他依旧在原地转圈,“倘若李从璟不止带了数百人,那当如何?”
  “不止数百人?这不可能,他只有数百人!”徐永辉一副认真的神色,继续麻痹李守敬,“李从璟来滑州,身边甲士不过四百,老弟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李守敬也希望事实就像徐永辉说的那样,但真实情况到底如何,他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顿丘、临黄、滑州的斥候已经两日不曾有消息传回,如若百战军在顿丘分兵,精骑绕道滑州,自濮阳入境,而临黄的百战军,不过是李从璟的障眼法,该当如何?”
  越是如此想,李守敬觉得越有可能。天可怜见,自顿丘至滑州卫南县,对精骑来说,也不过一日路程而已,再由卫南到濮阳,那精骑是半日即到!
  人马不可能不休息,自然不能日以继日赶路。但斥候已经两日不曾传递消息回来,斥候自顿丘回鄄城,也要大半日的时间,也就是说,斥候最后传回的消息,根本就是两日半之前的!
  两日半的时间,我的天!李守敬心中哀嚎一声。
  徐永辉见李守敬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也越来越着急。李从璟的安排到底如何,徐永辉不知道,但他知道此时他应该打乱李守敬的心境,让他无法正常思考。
  徐永辉道:“便如李兄所言,李从璟有精骑在侧,然则濮阳坚城,李从璟缺少辎重,又以骑兵攻城,旬日内断难攻克……长剑军李从璟绝不会动用,他不会放心……如是看来,李兄大可不必惊慌,只要守住黄河就是,若让河对岸的百战军杀过来,那才是不妙!”
  “若是李从璟不攻城呢?”李守敬双眼通红的问。
  “不攻城?”徐永辉怔了怔。
  “不错!”李守敬咬牙道,“濮阳未必非得攻打,围而不攻即可,李从璟还是能率轻骑直奔鄄城!”
  “那李从璟图什么啊?”徐永辉觉得很委屈,“他若果真想突击鄄城,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百战军只要从怀州出发,顺河而下,就能直达鄄城。亦或让百战军干脆在滑州登陆,大军堂堂正正从濮阳进军,岂不更好?”
  李守敬:“……”
  李守敬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他觉得徐永辉竟然说得很有道理!
  的确,若是想攻打鄄城,李从璟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无论是从河上进军,还是从濮州进军,都要好得多。
  徐永辉见李守敬不说话,脸色变得很精彩,心中猛然咯噔一下,大叫不好。
  因为徐永辉觉得,他好像愚蠢的说破了什么。想到这里,徐永辉暗中哀嚎不已。天哪,要是他暴露了李从璟的真实意图,给李从璟造成了麻烦,让李从璟计划落空,那他岂非成了资敌派?
  那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绝对没有商量。
  徐永辉刹那间面如死灰。
  好在徐永辉并没有蠢到家,他立马补救道:“李兄,该不会,李从璟没打算攻伐濮州吧?”
  李守敬猛然抬头,眼神锐利如刀。
  徐永辉咽了口唾沫,“李兄,你老实说,李从璟有没有派人过来给你送信?他会不会就想借道而过,百战军实则另有军务?”
  李守敬顿觉不妙,先前的确有一队人靠近鄄城,不过让他的斥候如临大敌般杀了,事后发现,这些人的确带着印信,说要借道。
  “不可能!”李守敬摇摇脑袋,“绝无可能!李从璟就是要进攻鄄城,是也是,不是也是!”
  听到李守敬这般说,徐永辉装模作样叹了口气,不做声了。
  被徐永辉一搅和,李守敬思维有些混乱,在河岸干等了两个时辰,什么事也没做成。河对岸的百战军还在打算渡河,被银枪效节打退了一回又一回。
  直到察觉到天色已晚,李守敬终于下达了一条军令,让鄄城进入战备状态。无论情况如何,他打算严防死守。不管李从璟想做甚,总会露出马脚来。
  李从璟的确露出马脚来了。
  很多只马脚。
  黄昏,三千精骑,六千战马,二万四千只马脚,突然出现在鄄城县,犹如神兵天降!
  李守敬已经回到县城,他站立在城墙上,望着出现在地平线上的一道黑线,面如青山。那道黑线逐渐扩大,形成一条波浪,潮水般席卷而来。
  铁甲洪流,在滚滚烟尘中奔进,震天的响雷声让人耳膜欲裂,冰冷的旌旗、甲胄,还有那不可见的寒冷眼神,让人心神震颤。
  两个时辰前,李守敬接到属下拼死送回的消息:百战军精骑入境,直奔鄄城而来。
  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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