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路边到处都是尸体,老少青年都有,倒在一边的,惨缺的,衣不蔽体的,红色、红色、红色。
  各种各样的肢体、各种各样的姿势,许多人眼睛都没闭上,怨恨地朝着天空,嘴巴张大,好像要发泄胸膛存留的怒吼,令人愤慨的不是受苦,而是受这苦没理由。
  她还发现了之前的大爷,那个指纹被磨平的大爷,头颅一直盯着他们,仿佛中,他还在说:“后来我看见旁边有一对母女飘过,明显体力不支了,我就跳下去,帮助她们上了树,那毒蛇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在水里被冻的发抖,感觉水里有妖怪一样,会把我身体的温度全部吸掉……等了好长好长时间,我以为我的手指头要断掉的时候,旁边终于飘来了一个木板,我就抱着木板一边飘,一边游啊……”
  阿桃眼前一片模糊,感觉自己就淌在血池里,太阳也变成了红色,滴下泪水,她一步步向前走,在南/京的时候,尽管在抢船的时候见到了一些惨剧,但更令人发指的内容,本田菊从来没让她看见过,马车上用力的抱着她,不让她去看外面的世界,杀人时也是干脆利落,不会出现以折磨尸体为由的变态乐趣!
  之前在战场上也见到过这种场面,可是军队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挥下屠刀,那一声声绝望的叫喊,化成了荆棘钻到了她的心脏,荆棘的刺一直伴随着血肉生长……
  有几个瞬间,阿桃都想先把眼前的这个人杀了,不管怎么说,先拉一个人下来。内心的情绪在胸中翻滚,愈燃愈烈,但少女还要保持面容不能太过悲伤,不能太过狰狞,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喂,快到了。”绳索猛的一扯,原野说,“稍微控制一下,我都能听见你想把我千刀万剐的声音了。”
  “是吗?”从牙缝里吐出这句话,阿桃恢复了平淡的模样,小姑娘眯着眼睛向前看,前面的确是出现了一大批士兵的临时驻扎地,中间还有火堆,架子上有几头牛在火上烤着,旁边零零散散的放着不用的牛皮,有小兵拿着盐在鞣,牛皮对于他们来说,是比较珍贵的存在,不管做成任何制品,都可以给自己、长官捞到不少好处。
  那么,接下来全是看她的演技了。
  “哇!”有士兵发现了两个人,“原野!怎么拉着个小美人哎!还挺会玩,搞了个简易版龟甲缚哦?”他吹了个口哨,“怪不得这么长时间不见踪影呢,哈哈!”
  他这话引来了全场人的注目,被拴在树上的军犬也朝他们狂叫,小姑娘无语到了极点,只是单纯的手腕被他绑起来牵着,怎么就成龟甲缚了?
  “长官。”没有理会这些人的起哄,原野径直拉着低头不言的阿桃来到了军官旁边。
  “我有情况汇报。”先是敬了个军礼,他后道。
  “什么?”那军官有些意外,“真是稀奇,原野会主动找我汇报了呢!”
  他笑了声,“这姑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这里的女人基本上被他们享用之后就会被杀掉,能让原野感到奇怪的女人——
  少见。
  军官瞅了眼安静不动的小姑娘,长相也只是清秀可爱,勉强算中上等。
  “是这样的,我在某处房屋里面发现了她,见我一来不藏也不躲,整个人十分平静,还梳着艺/伎发型。”原野说。
  “那么按照你的推断,是很奇怪没错了。”
  “属下比较愚钝,本来想着一刀杀了她,可是她非要坚持跟过来。”
  阿桃听着他们的对话,她对这时的霓虹军衔又不了解,看臂章也压根儿不知道那长官是个啥职位,为了稳妥点,干脆开口叫做长官算了。
  “我都把刀放到她脖子上了,没有躲。”原野继续说,“长官可以去看脖颈下方有没有白痕。”
  “哦,我了解了。”军官傲慢地点点头,戴上白手套,起身来到了阿桃面前。
  “我是坂田二郎。”他叫着旁边的翻译,翻译是个贼眉鼠眼的汉奸,据说,那时汉/奸和日/伪军加起来的数量比侵/华/日/军还要多。
  “桑子,大人好。”少女用日语说。
  “哦!你会帝/国的语言!”坂田一挥手让翻译下去。“这样如此便好办多了,桑子,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她装出一幅微抖的样子来,眸子里含着盈盈水光,“是这样的,我是为玉屋服务的……”
  将她在玉屋的情况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阿桃想,若是这个军官不知道玉屋的情况,她这么一说,会让人觉得她话语里面的可信度很高,要是知道情况,但不知道玉屋的主人已经被自己杀死的话,那就太妙了,信息差打的是时候,下下策是他对玉屋的情况了如指掌。
  凡事都有赌的成分,运气是实力的一种,少女垂下眼睑,含羞带怯道:“长官若是不信,可以检查我的包袱。”
  坂田的小胡子一颤一颤,“唔,玉屋我倒是有听说过。”他看着像花儿一样娇弱的姑娘,听着京/都/腔,走路姿势都是内八,手上全是玩叁味线练出的老茧,内心已经信了叁分,华国的间谍是有不少,但是能把方言俗语运用到这种地步的,少之又少,而玉屋的老板之前对她的身份已经考证过了,除非是土生土长的帝/国人被不该有的言论洗脑之后,来到华国为华效力?
  哈!想想都觉得可笑。摇了摇头,他错过了最接近真实的答案。
  又问了关于京都的各种话题,小姑娘都对答如流,军官越发满意,派人搜了东西之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符合她口中所说的一切。
  “你说,你是被一位日/本军官带到华国的?是玉屋派你到这个地方来,当间谍收集情报的?”土地被人仔细铺上了一层布料,坂田坐在小凳上望着跪坐在下方的桑子。
  她的姿势是最标准不过的跪坐了,着力点在屁股上,腰板也直,侧面看去,整个人的重心完全是一条线。因为上次玉屋事件是脚趾引发了众人的怀疑,阿桃便狠心把自己的大拇指和其他四个指头分开,用布在中间塞了个块状物,防止唯一的缺陷被人看出来。
  “是的。”
  “军官的名字是?”
  “本田……菊。”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吐出,她毫无意外的在对面的脸上发现了惊愕的神色。
  “不是吧!”原野汇报完就回到士兵堆里,他们很八卦,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也竖着耳朵听着。
  “是那个本田家?”
  “本田家有名的只有一家,他的名字本身就是特指。”
  “哇靠了不得啊,我就说这姑娘好看吧,没想到我今天还能见过本田家少爷的女人!”
  “前,是前女人,”一群人小声聊着,有一队巡逻兵牵着狼犬过来,刚准备和坂田汇报,下一秒那狼犬嗅到了什么一样,一个劲儿朝她叫。
  糟糕。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视线,阿桃心里打起了鼓,好容易瞅着人快被她忽悠成功了,这狼犬是怎么回事?
  “喂喂,乖点乖点。”士兵牵着狗链子,试图让它不要狂叫。
  “汪汪汪!”
  “奇怪……我感觉它的样子有些狂躁。”
  “放开链子。”军官说,“我想知道它是什么情况。”
  “可万一伤着您……?”
  “不用担心,还没等它要伤害我,早就被子弹击中了。”
  “是。”士兵闻言放开了链子,狼犬便一路小跑,目标直冲小姑娘。
  “哎呦,我忘了搜身了。”坂田道,“果然是——”他站了起来,提起自己的军刀,一步步向前走去。
  阿桃的手心已经被指甲掐的伤痕累累,艺/伎的指甲都比较长,想当初为了留长的指甲,她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留长的。
  “汪!”
  狗到她面前并没有咬人,在少女面前跳来跳去,鼻子一直在嗅。
  “哦?”
  “啊,是我怀里有书信、香囊什么的。”她虚了口气,“说了也怪不好意思的……这是本田君手写的情况关系说明书,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就是休书。”
  “嗯。”把出鞘的军刀收回去,坂田蹲下来,伸手:“可惜了,这么漂亮的美人,我的刀要是引上你的血,一定会兴奋不已吧?”
  “那是我的荣幸。”阿桃把东西交给了他,狗看见又开始兴奋,拼命朝她叫。
  “还有东西——呀!”猝不及防被狗从怀里叼出玉章的小姑娘一脸无奈,那章是在南/京时,菊给过的。
  “好狗狗。”军官拍了拍它的头,狼犬得意地摇了摇尾巴,摇头摆尾的回去了。
  “原野,你来。”
  坂田招手,“听说你之前给本田家做过事?”
  原野面无表情的过来,目光淡淡,“是的。”
  “认识本田君,本田家少爷的手迹吗?”
  “鄙人之前荣幸服侍过一段时间,是菊君的书童,可惜年龄大了之后,被逐了出来。”
  “不过最近有缘得以见到他的手迹,长官。”
  “那辨别这事就交给你了。”军官把章对在阳光下仔细看了,这个章象征着本田菊的身份,军部都在传说,见章如见人,坂田虽没有见过真容,但是凭着直觉,他一眼断定,这个是真的。
  “哈,本田君是真喜欢你。”原野意味不明的看了少女一眼,看到她柔柔掩口笑了,眼波肆意流去,化作一片水色,把所有人黏缠在里面。表面做出淑女样子的阿桃内心在怒吼,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为什么这个原野是本田菊的书童?!
  章是真的!文书的内容当然是假的!凭着她对菊的字迹的记忆,再加上有那五十音的手迹,她便照猫画虎找了一张宣纸,询问了系统和玉屋的女人们后,堪称完美的做了份休书出来,上面还有落章,绝对能蒙混过关。
  前提是原野这家伙为她说话。
  “说是休书,只是一份撇清关系的文书罢了。”他说,“'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愿人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看不出来,本田君会写这么拗口的东西?”
  “原野呀,这你就不懂了。”军官道,“人嘛,要是遇到无可奈何之事,总想把语言写的文雅一些,装装面子嘛。”
  “如果我是本田君,我不会写最后那句,如果是真心相爱,怎么会分别之后各生欢喜呢?”
  “你还指点起来了人家?”坂田哈哈大笑,“知道你和歌咏的好,这话我们听着笑笑算了,要是让本田君听到,就惨喽!”
  “我的话,删掉无用的语句后,末处会写两个字,叫珍重。”
  珍之重之,与日俱增。
  “这信是真的吧?”军官诧异了一会儿,便收到了可靠的回复。
  “是的,尽管部分字迹有些模糊,但是也可以理解,是在比较激动的心情下写出来的……我认为是真的。”他说。
  少女经历了多起多落,终于在军队有了个一席之地,不过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坂田便让原野看着她,让阿桃明天去找游击队的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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