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

  天微微亮,清晨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户渗透进卧室,灰青板砖披着金光,凹凸不平处也似晨露降临于叶片般,闪烁剔透。
  康慧缓缓睁眼,伸手拉住了要起身离开的知叙,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你别太担心我,我已经学会了。”
  知叙点点头,“好,贫僧去藏经阁把朔月洞唤出来,时间尚早,施主可闭目休憩多时。”
  康慧睡眼朦胧,又听话地躺回床上,杂乱的发丝缠绕在脸上,也被知叙一一拨开,他低头俯身,贴着康慧的脸颊悄声亲吻一下。
  把朔月洞召唤出来以后,他便随即便踏着匆匆的步伐,穿过魂迂门,赶往月庭大寺。
  气势恢宏的汉白玉石柱雕刻精美,根根竖立在大寺庭前,置于最前方的金色匾额篆刻四个大字“月庭大寺”,随处可见白气萦绕。
  不少身着与知叙相同百衲衣的禅师,正懒懒散散地徜徉在满是雾气缭绕的大寺门前,一见到知叙熟悉的面孔,也笑着点点头。
  其中之一的禅师缓缓向知叙走来,“近日在回向殿也不见姻缘禅师身影,莫不是真听取六道轮回的谣言,要堕入人道?”
  知叙低头拨动几下佛珠,袖口露出的红线又往里藏了藏。“知叙不敢违抗天命,佛门旨意行之即可。桃花庄内也可坐禅论道,改日各位大禅师,来赏这桃花庄最后一轮花开。”
  禅师长叹一口气,“是啊,又临近冬雪之日,这嘉赏比丘后,再过些日子,比丘就要闭关修炼四禅八定了。到时候,这人间的魂魄啊,就无人看管咯。”
  突然知叙的身后从传来高声的呼喊,引得寺前人人都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男人一袭青碧长袍,头戴黑色道帽,两缕黑条飘荡在男人奔跑的颈后。
  “小弟!小弟!瞧瞧我这弟弟,当和尚就不认自己的哥哥了。”
  知叙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神色紧张起来,不仅扯了扯衣袖,还把袖子抓在手心,好似即将朝他跑来的男人,是比康慧还要调皮难应付的家伙。
  男人果然一脸兴奋地抓着知叙的手臂摇晃起来,“我知叙弟弟,近些日子忙些什么,也不来长青窟找我,符纸还够不够用啊?”
  知叙不经意扫视了一眼身边禅师,大多都捂着嘴藏着笑意,对这个道士指指点点地说笑。
  “松开。”知叙冷冷警告道,他抖擞了几下胳膊,暗示男人把紧抓着衣袖的手放开。
  男人对着周围不知情的人们满脸堆笑,“打扰各位谈话了,请便请便。”
  两人并肩走进大寺内,知叙整理了一下褶皱,“贺友到这月庭大寺也不知礼仪,敢问世事还有何让贺肃诘兄弟惧怕的?”
  贺肃诘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大寺是你们和尚聚首之地,我个道士讲究什么?最近有何新鲜事啊,我三天两头到恩泽寺送去些玩意,也不允我去桃花庄游玩。”
  知叙轻轻咳嗽两声,“贺兄是无处可去了?桃花庄可比不上外界万般精彩。”
  寺里来来往往的神仙,不少身边都跟着些兽宠,有些则亲昵地蜷缩在主人臂弯内,知叙被这温馨场景触动,满眼艳羡地看着过路的人们。
  贺肃诘察觉出知叙的向往之心,“又想你那只死掉的龟了?不是早变成人了吗?”
  知叙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贺兄就不必管了,十几年前的事,早就放下了。”
  贺肃诘端起双手,朝知叙连连拱手拜礼,“噢,这般说来,知叙兄也算是心宽似海,不愧是修佛之人呐。”
  突然一个人影从知叙眼前一闪而过,知叙目送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孚渡若真是天赋异禀,我倒也真心佩服。”
  贺肃诘喃喃道:“你徒弟孚渡啊,算是进修之人中悟性最好的,那魂缘大多都被他收去了,真是厉害。”
  知叙则是摇了摇头,他轻拍贺肃诘的肩膀,“走吧,贺兄,嘉奖大典即刻就要开始了。”
  乏味无趣的梵语在不同人的嘴里念了又念,知叙心不在焉地盘坐在地,身前木桌摆着几个装着素食的小碗,切开的桃子又让他想起了康慧喂他吃的那一次。
  夹杂着青涩味道的桃子,虽然桃汁富裕充足,但比不上当季的桃子,可送到嘴里的那一口,倒是跟当季的一样,香甜可口,目视着康慧甜甜的笑意,咀嚼在嘴里的也像是沾上了蜜糖般。
  而康慧此刻却在满面愁容地勤恳写字学习,空无一人的桃花庄里,只回荡着老师讲课和学生念书的声音,她在朔月洞里也看见了头上包扎的自己。
  下课的间隙,她凑上前去仔细观察了一番自己的神情,好像丝毫没有被撞墙的事情影响到,也有不少的同学坐在桌子前,关切地询问康慧恢复情况。
  她撑着脑袋在窗边发呆,伸手摘下遮挡住视线的桃花,听见上课铃声,又攥着桃花坐回位置上,翻开书本的间隙,花瓣被翻书带起的微弱风流裹挟着飘飞出去,像是融进了朔月洞内,晃晃悠悠出现在了自己的脚底下。
  康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特意对比了自己摘下的花,对比着朔月洞里的花瓣来来回回看,她随即离开座位,走到朔月洞前,用手试探着伸进去,结果手只出现在了朔月洞的背后。
  而朔月洞里的自己低头往下看了一眼,好像是看见了花瓣,趁着老师转身写黑板字,偷偷弯腰把花瓣捡起来,夹进自己的书本里。
  康慧震惊地看着里面的自己,而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氛围,扭头盯着康慧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低头继续翻书。
  康慧使劲甩了甩慌神的脑袋,她又仔细盯着摘下的桃花看了一眼,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有没有掉出花瓣,她觉得应该是自己的幻觉,失望地摊开书本继续听讲。
  临近傍晚,她耐心地坐在门前的石凳上等待知叙,想起上午发生的事情又忍不住跑去藏经阁取回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桃花。
  她只顾着观察手里的花朵,没注意脚下突然出现的石块,一下绊倒之后,苦苦维持住的六根也顿时散开,她两眼一闭,视线回到了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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