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节

  奶奶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之后, 就回家了。医生说她的情况很不乐观。由于身体太过虚弱,没办法进行手术, 只能采取保守治疗。
  保守治疗,也就是尽可能地减缓她的痛苦,延续她的生命。可是叶家人全都知道,金老太太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除了她自己。
  这是叶老爷子和叶蓁蓁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的一致决定。他们觉得人活一口气, 以老太太现在这个身体状态, 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可能会受到很大的刺激,不知道还能不能挺下去。要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 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好了,那她心里还有点希望, 说不定能不带着心理负担,好好地走完余下的人生。
  可是叶蓁蓁和叶鹏这两个孙辈都觉得, 如果他们将来有这么一天, 他们希望有人能告诉他们真相。然后, 在能动的时候, 他们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实现自己还没有完成的愿望。
  不过, 这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在叶家并没有多大的话语权。
  叶蓁蓁私底下和妈妈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妈妈想了想,告诉她说自己也有相似的想法。可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你奶奶这个人吧, 就是这世界上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中间的一个。没有什么理想,也没有什么除了发财、长寿之外的愿望。她甚至不爱旅游,没事儿就喜欢在家里看电视剧,到楼下和别的老太太打扑克牌、聊八卦,这些不管她知不知道自己的病情,都是一样的。可是你不一样,蓁蓁,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从这一点来说,你是不幸的,但你也是幸运的。”
  赵秋月到底是个文化人,是个教育工作者。她时不时就会文艺一把,说出这种貌似很有哲理的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蓁蓁听到后觉得很难过。
  “我其实……对奶奶并没有很深的感情。可是听您这么一说,我突然很难受。我又想起舅爷过世的事情了……老人家一辈子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抽抽烟,打打麻将。有时候想想,人生不过百年,就如同白驹过隙一般,如果不能留下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是不是白活了呢?可是,就算是留下了什么,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拿这些努力是不是又是毫无意义的呢?”
  赵秋月觉得女儿这么说,一点都不符合主旋律:“你这孩子,努力怎么会是毫无意义的呢?这样的想法未免太消极了。”
  “我不知道……只是有的时候吧,我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我记得《月亮与六便士》里面有一句话,当时给我的震撼特别大。他说‘人生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那个男主人公,为了作画而抛弃妻子,抛弃一切的画家,在临死前烧毁了自己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我觉得他是个疯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很多新的看法。”
  赵秋月牵牵嘴角,笑了笑说:“你这个孩子……从小想得就多。妈妈也不知道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孩子来,小脑袋瓜里能装那么多东西,记性真好。”
  叶蓁蓁也笑了笑,不过她的笑容并没有直达心底。以前她总觉得妈妈是世上最懂自己的人,但随着她渐渐长大,她发现妈妈的思想经常跟不上她,或者说和她频率不一致。
  可是妈妈最终总会对她妥协。
  因为妈妈爱她。
  现在叶蓁蓁长大了,又看了很多书。她不用像刚重生时那样,担心自己说错话,显得过于成熟了。不过有些话,她开始不再和父母说,而是选择和小阮交流。她能感觉的出来,阮林江是发自内心地认同她,而不是因为爱她而迁就她。
  这种感觉,仿佛在人世间踽踽独行了多年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栖息的场所。
  叶蓁蓁知道,自己以前并不是真的想单身,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罢了。
  她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可是有他在会更快乐。
  假期的这段日子,他有工作的话就回市区的家里住几天,其余的时间都留在l区。除了陪她之外,他还在练琴和作曲。
  叶蓁蓁旁观过一次阮林江作曲的过程,从那之后她就默默地选择了在他创作的时候消失。因为她也是创作者,知道在构思的时候一旦有任何来自外界的干扰,都有可能灵感全无。只要两个人在工作,哪怕是同处一个屋檐下,也一定要呆在不同的房间才行。
  等到了饭点,两人才在客厅集合,一起叫外卖或者出去吃。
  老实说,要不是因为奶奶生病的原因,叶蓁蓁都想和阮林江一起去市区住。
  小城市不管是吃喝玩乐的地方、还是文化活动,都比大城市少多了。像叶蓁蓁这种在外面呆了好几年的人,有点不甘于呆在小城市了。
  叫了几天外卖之后,她就开始抱怨没有好吃的。
  没有办法,阮林江只好继续学做饭,帮她研究各种各样的美食。
  至于叶妈妈,叶蓁蓁高考后她也解了放。现在她是基本上不在家做饭,都和朋友在外面吃,或者买一点回来凑合一口。
  所以这些天,叶蓁蓁白天都抱着电脑去小阮家,晚上吃完饭再回去。
  反正两家就隔一栋楼。
  不过,阮林江每天顶多做一顿饭。做得多了,也耽误他的时间。所以每天至少有一顿,两人还是得在外面吃。
  ……至于叶蓁蓁?
  她老毛病又犯了,出门在外就勤快,一回家就懒,双手没劲,连铁锅都抬不起来。
  有一天中午,在叶蓁蓁再次哭诉l区东西不好吃的时候,阮林江无奈地看着她说:“你不是说过,‘已识乾坤大,仍怜草木青’么?怎么自己家乡的东西,自己还不爱吃了?”
  叶蓁蓁苦巴巴地看着他说:“小时候吃多了……你不知道,有一年我躺在家里的床上,突然哭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委屈,都没吃过什么好吃的……”
  他们当地的饭店口味特别单一,偏偏还不合叶蓁蓁本人的口味。吃倒是能吃下去,也不觉得难吃,只是这么多年怎么吃都吃腻了。
  “要不,我们回市区住?”
  最近天热,叶蓁蓁经常吃不下饭,吃几口就不动筷子了。眼看着她下巴都瘦了一圈,阮林江实在心疼。
  “不行啊,至少每隔一天我都得去看奶奶……我知道奶奶不一定真的想见我,可我没办法,唉。人在家里,要是不去看生病的老人,就会被人戳脊梁骨,说是不孝。”
  “说到你奶奶,蓁蓁,我要不要去看看你奶奶?”
  叶蓁蓁瞪大眼睛说:“千万不要!”
  “为什么?你的姥姥姥爷我都见过了。”
  “那不一样!我是我姥姥姥爷的心肝宝贝,他们什么都由着我。小时候我发烧,我姥爷大半夜带我出去看病。有回我咳嗽,说想吃梨,我姥爷晚上十点出去给我买梨,削皮切块,一口一口地喂我……”说到这儿,叶蓁蓁不由说道:“明天我们去看看姥姥姥爷吧!”
  说到去姥姥家,叶蓁蓁总是心情愉快的。可是说到要去奶奶家……怎么说呢。从她四岁起她就觉得,自己在奶奶家是客人,而不是家人。虽说爷爷对她很好,可像她姥爷那么细心的男人并不多,有时候很多男人都是很粗心的。比如爷爷,他察觉不到叶蓁蓁的小情绪。或者说对于金老太太和叶蓁蓁之间的敏感关系,爷爷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没办法放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情。
  “好是好,可……”
  “我知道你是把我的奶奶看成自己的奶奶了,想尽自己的一份心,可是现在真没这个必要。我和我奶奶……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亲。”叶蓁蓁犹豫了一下,简单地把自己小时候奶奶如何偏心、如何辱骂自己的事情说给他听。“你说我小心眼也没关系,可我真的没办法。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以原谅她。可我内心深处,没办法和她真正地亲近。这是我长大之后,她做多少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也是我对她的所作所为,最大的报复。尽管,这并非我的本意。”
  阮林江抱住她,理解地说:“我明白了。”
  叶蓁蓁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低低地说:“我现在毕竟还小,奶奶他们要是知道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保不齐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再等等吧。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带你去见他们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