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尽头处, 黑衣杨越潇洒伫立,斗笠下的双眼冷静注视着离开的关悬镜。
  “多管闲事的关少卿。”金禄寿啐了口,“居然敢管到我手里的府库,他是生怕我吞了朝廷的粮草, 还是怀疑我没这个本事筹集, 来看我的笑话!?”
  “关易的儿子?”杨越似在自言自语。
  “关易都死了那么多年,还当自己是上将儿子?”金禄寿不屑道, “也就戚太保给他几分脸面。一个小小少卿,不足挂齿。”
  “他好像信不过你。”杨越幽声道。
  金禄寿忿忿道:“他谁都信不过, 也就是他, 非去紫金府, 名为恭贺薛灿大婚,实则…是攥着案子不放, 薛家后山窝藏姜人,也是被他发现。”
  “那么多年没人发现的事, 居然被他发现。”杨越若有所思,“你口中这位关少卿,定是有过人之处的。既然是少年英豪, 又是关易的儿子, 为什么不让他领兵抗敌?我看此人, 眉间也是惦记战事的。”
  “之前是他运气。”金禄寿扫过担担粮草,“只是,人不会一直都交好运。好像,戚太保对他另有交代…”
  杨越走到粮草中间, 忽的随手推倒几担,金灿灿的上好稻谷倾洒在地,杨越挥开衣袖,笑着道:“既然关少卿提醒您,在下不如就让所有人宽心,金掌事请看,我送来的东西,究竟如何?”
  金禄寿眼睛看直,抹了把汗,忙不迭道:“涂先生出手大方,又是真心实意要和朝廷结交,怎么会有问题?关悬镜胡言乱语,我可没有怀疑先生。”
  杨越笑了声收回眼神,掩下斗笠又道:“余下的粮草,会很快送来。”
  金禄寿吁出口气抚须大笑:“所以说,这回该是本掌事大交好运,涂先生真可以说是我大周福星,我已经向戚太保说起此事,他对你们也很有兴趣,等忙过这一阵,没准戚太保也会请你去他府上坐坐。”
  “那就多谢金掌事引荐了。”杨越不卑不亢俯首行礼,拂开黑衣转身离开。
  鹰都城外,慈福庵
  回京几日,关悬镜忙着都忘了去看望母亲,戚太保把七幅兽图交给自己,关悬镜琢磨许久也是看不出其中关联,倒不如去城外一趟,慈福庵周围山清水秀,也能纾解心里的压抑吧。
  慈福庵里,姑子们似乎还不知道战事已经不远,沿路对多日不见的关少卿温笑招呼,还好奇看着他受伤的左手,奇怪这样的人物也会见血。
  迈进庵堂,看见正给母亲斟茶的戚蝶衣,关悬镜清瘦的脸颊动了动,看向母亲没有说话。
  “悬镜来了。”凌昭目露怜爱,“听说湘南一心你差点遭了大祸,给娘看看你的手。”
  关悬镜顺从的伸去伤手,见那伤口虽然被布包裹,但隐约还是可以看见里头没有愈合的剑痕,皮肉绽开伤的不轻。凌昭痛心抚着,叹息道:“戚小姐已经和我说了,只差一点点,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虽然这会儿你好好活着,但为娘只要想起,还是会心惊胆战。姜人,紫金府薛灿竟然会是太子虔没死的儿子…这位薛小侯爷藏得真深,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人看出他的身份…”
  关悬镜看了眼戚蝶衣,低声道:“娘最忧心我,这不是没事么,你告诉她这些,还不是让她揪心。”
  戚蝶衣面露委屈,凌昭对儿子摇头道:“你不在的日子,戚小姐每过几天就来陪我聊天解闷,你回京后一时无暇来看我,也是戚小姐来报的平安,人家一片好心,你怎么反倒不领情?悬镜懂事,不该这样责怪人家。”
  关悬镜温下神情,握住伤手道:“儿子平安,也是不想娘担心。”
  “戚小姐今天是来告别的。”凌昭示意儿子道。
  “大军何时出发?”关悬镜看向一旁不做事的戚蝶衣。
  戚蝶衣昂起脸,“明天辰时集结。”
  “我也向你爹请命领兵。”关悬镜道,“但…”
  “爹说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戚蝶衣自若一笑,“我十三岁就在军营磨练,哥哥体弱无用,戚家就靠我替爹分忧,养兵千日,我也想试试自己麾下将士的身手,薛灿找死,我就成全他,今后让天下再无姜人。”
  戚蝶衣少时就被人捧着,她虽好强英勇,但有多少斤两关悬镜也是清楚,见她一个女子要扛起护国重担,关悬镜也是有些不忍,掌心轻按戚蝶衣的肩,低声道:“刀剑无眼,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认识关悬镜多年,他总是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忽然见她对自己温情提醒,戚蝶衣也是有些感伤,“难道真是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关少卿才会对我和气些。”
  凌昭掠过戚蝶衣期盼的脸,起身推门离开,把不大的里屋留给这俩人。
  “你我也算一起长大。”关悬镜坦荡道,“我真心想你平安回来。薛灿谋略胆识一概不缺,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关悬镜!”戚蝶衣打断道,“我们一起长大…只是…这样…”
  关悬镜清秀的眼睛定在戚蝶衣微红的脸上,只是片刻又挪向别处,“这些年,你对我,还有我娘…戚小姐,我心里是感激你的。”
  “关悬镜,你能叫我声蝶衣么?”戚蝶衣苦笑了声,“一声戚小姐,太生分。”
  关悬镜半张唇齿,却是难以说出口。
  “我待你如何,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关悬镜,你聪明绝顶,心如明镜,别告诉你不知道。”戚蝶衣豁出去道,“我堂堂戚家大小姐,为了你也是不要这张脸了。”
  “戚小姐…”关悬镜避开身,“我拿你当朋友,戚太保几次要降罪于我,也是多亏你…”
  “够了。”戚蝶衣挥袖怒喝,“鬼手女已经嫁给了薛灿,你还心存奢望么?他们一众乱党余孽,薛灿活不成,栎容也是必死,将死之人你还念念不忘么?”
  关悬镜握紧伤手,颤声道:“能不能在一起,和会不会忘记,是两码事。我错失栎容,却不是一定非得忘了她。”
  戚蝶衣凝视着包裹着他伤手的那块白巾,那分明是从衣角扯下,白巾斑驳印血已经难以洗干净,但关悬镜还是用这白巾裹着伤口,怎么也不舍得扔下。
  ——“你的伤,是鬼手女替你包扎的吧。”戚蝶衣落寞道。
  关悬镜艰难松手,没有回答。
  戚蝶衣冷笑着道:“她能替你包扎伤手,她又能不能保你不死?不过也就是送你上路而已,她心里只有薛灿,为了她夫君的大事,你的生死根本不值一提。关悬镜你有多蠢,这样的女人也值得你念念不忘?我拿真心待你,却得不到你一个正眼…”
  “我是蠢。”关悬镜伤手捶桌,又印出殷红的血迹,“蠢到没有早点发现薛灿逆贼身份,只能眼睁睁看栎容和他一起…”
  “你疯了。”戚蝶衣惊得托起他的伤手,“你是想废了自己这只手么?”
  ——“栎姑娘,你只有一双手,为了薛灿…废去一只你也心甘情愿?”
  ——“我跟着薛灿去湘南,是给他分忧办事,怎么能因着自己给他家惹祸?”
  栎容清声划耳,自己却再难见到那张镌刻在自己心上的面容。
  戚蝶衣捂住关悬镜的手,眼中噙着热泪,“罢了,你心里藏着谁也无所谓,来日方长,你总会看见我的好处。要我活着回来,还是会纠缠着你,关悬镜,你别想甩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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