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但本就是卑微之人,此刻又能为她说什么呢?
  唯有长叹一声,步履维艰地在大家厌恶的躲避下隐入夜色之中。
  怪物已除,被河水与十里莲荷环绕的城恢复平静安恬。
  倘若不是附近建筑倾倒,血气腥浓。
  所发生过的事又和做梦有什么区别?
  本来星辰漫天的苍穹无声地飘来沉重的乌云,随着惊雷响起,温热的雨点便稀稀拉拉地掉落下来。
  惊魂未定的百姓们顿时无心在外流连,全都用手遮挡着脑袋,三五成群地归家去了。
  ——
  人活着的时候,图的是一口吃食。
  人死了,剩下的也只是三尺青冢。
  身无分文的阿古不可能买得起棺木,只能趁夜把惨不忍睹的爷爷埋在了南陵原外的乱葬之地。
  他年少体弱,待到挖出合适的坟位后,已经十指泛血,天色微明。
  “爷爷,昨晚我没有出去玩耍就好了……也许我没本事救你,但也总不至于让你一个人……”阿古还没忘记异鬼那扭曲血腥的模样,低着头哭起来:“为什么世上竟会有这样肮脏的东西,以后、以后我自己该怎么办……”
  他喃喃自语着,正独自跪在荒坟中间顶着细雨埋葬尸骨,远处忽然传来喧哗之声。
  阿古茫然望过去,见有个穿着锦布青衣的少年带着些男子朝自己走来,不禁变了脸色。
  看打扮应是城边神府永乐门的弟子,他们平日没少打着守护一方安危的旗号搜罗民脂民膏,真出现异鬼时连影子都不见,现在竟然找自己这一穷二白的人来挑事,不可能安什么好心。
  果然,那少年刚靠近,便绷着玉脂般的小脸指挥道:“快把这老头的尸体挖出来烧掉!”
  满身是泥的阿古顿时爬过去阻拦:“你们要干什么,别碰我爷爷!你是谁?”
  “在下永乐门许乔。”少年不屑地拱手说道,然后皱起眉头毫无礼数地唾骂:“谁想碰你爷爷,我们不嫌脏吗?但是这被异鬼所食之人如果不赶紧火化,会变成四处乱咬的鬼儡、散播有毒的瘟疫,难道你想南陵原变成死城?”
  “胡、胡说!我从来没听说过!”阿古拒不退让,毕竟爷爷悲惨一生,连这最后入土为安的资格都没有,实在太可怜了。
  许乔显然也并不愿到此处行这差事,不耐烦地摆摆手:“把他赶走,还得跟官府通报一声,这小子以后也不准再入城,谁晓得被异鬼咬过后会变成什么妖魔。”
  只剩一把骨头的阿古被两个男子一捞,便如废物般丢在旁边,吃痛爬起来叫喊:“我才没被咬,我只是——”
  他伸手摸向后颈那道伤,却摸了个空,抚着恢复如初的皮肤满脸困惑。
  “赶紧动手。”许乔从包里拿出个瓷瓶:“这油一点就着,是师傅给我的。”
  “放过我爷爷!你们要烧他、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阿古不顾一切地扑到坟土上阻拦。
  许乔不耐烦地抬起清秀的眉毛,显得忍无可忍。
  与此同时,头顶古老阴森的槐树上却传来少女的清音:“小乞丐,你最好听他们的话,人化为鬼儡便如同行尸,触者多半要随之丧命,三年前玉京那十万鬼尸的惨案,没有流传到南国来吗?”
  ……沈桐儿?
  阿古仰起脖子,发现果然是昨晚力气惊人的姑娘。
  她换了身干干净净的红衣服,还打着把绘着锦鲤戏莲叶的纸伞坐在树干上,悬空的小靴子轻轻晃动,容颜如图年画上的童女一般可爱无暇,与周围这残破肮脏之景格格不入极了。
  3.凉凉初夏光
  如若是许乔这等人提要求,恐怕废更多口舌,阿古都能豁出命来不退让。
  可神出鬼没的沈桐儿对他而言却是恩重如山。
  故而话音刚落,小乞丐便迟疑地从坟地上爬了起来:“真、真的吗……”
  沈桐儿自树梢跳下,落地无声。
  她依然打着那把精致漂亮的纸伞,弯起嘴角说:“我自北方来,鬼儡之事乃亲眼所见,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别的办法。”
  这姑娘总是带着笑,因为年纪尚小而并不温柔可人,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活泼得意、勃然生机。
  许乔瞪着乌亮的眼睛瞥了又瞥,然后才扭头哼道:“怎么,小乞丐,大家都这样说了,你还打算装聋作哑、撒泼打诨吗?”
  阿古终于委屈地让开身子,晶莹的泪水转了几转,真的不忍心爷爷就这样尸骨无存。
  雨依然在下着。
  散发出潮湿恶臭的尸体露了土,很快就被那些成年男子彻底挖了出来。
  明明异鬼已经吃光了它的五脏六腑,但青白色的皮肤下,却仿佛仍旧藏着什么似的,隐隐鼓动。
  许乔厌恶地倾倒上油脂,丢出个火折子后便带着帮手后退了两步。
  赤红的火焰在暖雨中腾空而起,飘散出恶心的肉香。
  旁边始终紧盯的阿古想起爷爷从前的好,又忍不住内心悲恸,蒙眼痛哭了起来。
  “用不着在这鬼哭狼嚎了,有闲心惦记着死去的人,不如想想自己该葬身何处吧,从今以后南陵原不欢迎你,若敢踏入半步,我们永乐门可是不会客气的!”许乔拿起腰边挂着的长剑,转而对小乞丐疾言厉色。
  阿古眼圈通红,面色又变得苍白:“我……你这是逼我去哪儿呢?”
  不怪他如此反应,南陵原就像南方深山里的一颗明珠,傍着夜锦河繁华无双,但周围并不存在其他村镇,倘若想寻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不依靠骏马或木车做长途跋涉是不可能的,而与世隔绝正是此处始终没有得异鬼之害的重要原因。
  许乔平日里跟着师兄弟趾高气昂惯了,怎么可能对这等小人物有善心,顿时抬着眉毛转身离开。
  结果须臾之间,竟有根金线擦着风声钉入他面前的泥地里,差一点就扎入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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