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寒崚朝我伸出手:“来。”
  我下意识将手放进他手掌里,寒崚的手竟并不冰冷,反倒温暖非常,他轻轻握住我的手,领着我往前走:“我带你出这迷障。”
  我跟着他走了几步,觉得有点头昏:“你特意来此,就是为了带我走出迷障的?可我还没找到灼华。”
  寒崚没有回头,只不断朝前走:“不碍事的。你的安危最重要。”
  我停住脚步。
  “寒崚”也停住脚步,困惑地回头:“怎么了?”
  我道:“你是谁?”
  “寒崚”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我,我道:“找灼华之事,关系着苍生,寒崚绝不可能说什么‘不碍事’,这对他而言只怕是最大的事情了。你到底是谁?!”
  我将手抽出来,捏了个诀做好要跟这假寒崚打一场的准备,然而我尚来不及动手,他就凭空消失了。
  眨眨眼,周围的雾气也渐渐散了,原本忽然消失的山溪亦浮现在眼前。
  我呆呆地望着那溪水片刻,大约明白了一些,方才那寒崚大约不是什么妖怪假扮的,乃是那雾气让我产生了幻觉,凭空捏造了一个寒崚出来,这幻觉并不打算伤害我,观其模样,似乎只是想让我下山。
  难怪那车夫说着桃夭山容易迷路,这重重桃林想必就是第一重屏障,寻常人绕来绕去自会迷失方向,而就算人多势众,能躲开桃林,也会遇到第二重屏障,出现幻觉,乖乖自己跟着下山。
  难怪那么一大群侍卫有的失忆有的神志不清,这幻境对我等妖怪来说影响不大,对寻常凡人来说,或许过分了些。
  我在溪边绕了一圈,没看见碧落,却发现了君扬,他站在一棵桃树下,双目紧闭,眉头皱起,显然也已入了幻境。
  我上前去想要将他唤醒,又犹豫不知贸然唤醒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纠结之际,君扬自己睁了眼。
  在人界行事自要隐匿为上,君扬的眸子大部分时间都是黑色的,现在却已然变红了,不晓得幻境里发生了什么,我欲询问,君扬却盯着我,冷笑一声:“竟是个双重幻境?”
  我一时语塞:“……啊?”
  君扬绕着我走了一圈,语气有些轻佻:“倒是晓得换一副样子了——师父。”
  这一声师父,喊的犹如旱地惊雷,劈在我的天灵盖上。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君扬,他却冷笑一声:“这些小把戏,我还不至于看不出来。你先用我师父以前的样子来接近我,现在又以我师父如今的样子接近我——到底意欲为何?这幻境又到底是做什么的?”
  君扬仍是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性子,大约见我傻愣愣的,他扬手便劈来,我是万万打不过君扬的,当即只能闪身一避,正要说话,君扬又忽然收了掌,一双红眸冷冷地看着我:“这第二重幻境倒是逼真不少。”
  我道:“我……”
  我不是什么幻境。
  可你怎么晓得我是你师父若朦?你什么时候晓得,又是如何晓得的?!
  这些话我还没问出来,君扬伸手将我一扯,两人都坐在了地上,他凑过来,脸靠的极近,盯了我一会儿,竟叹了口气:“罢了。若你真要模仿我师父,是别想伤我的。”
  是,我的修为自然是远不及君扬魔尊的……
  君扬却喃喃道:“师父是舍不得的。”
  我一时无言,心中酸涩,君扬又道:“师父,你怎么会那么蠢?”
  他这问我的十分无言以对,好在他也不需要我说话,自问自答地笑了笑:“白幽不安好心你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你看不出来?那炼妖壶你说投就投……”
  原来今日这不是一道平地惊雷,乃是九天雷动,风云变色,我几乎要被劈的去渡劫了。
  君扬又忽然拉下脸:“不过你自然是不怕的。你曾是个神仙,自是不怕那炼妖壶的。”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努力扮好一个幻象,内心的惊涛骇浪却是要将自己掀翻了。
  君扬是晓得的!
  他晓得我是个神仙。
  那他怎会允许我待在晏安身边?依他的个性,难道不该是老实上报,然后和晏安一起将我大卸八块,挫骨扬灰吗。
  君扬神色一转,又带着一分迷惘和不解:“可你当真是魔尊曾经的恋人吗?若是真的,你曾与寒崚老头是怎么回事?可若是假的,魔尊不会认错人,你又似乎那样喜欢魔尊。”
  晏安这两只红眼睛合着不是天生带红,是后期得了眼病罢,不然怎么看出我喜欢晏安的?
  君扬最终一锤定音:“你看谁都喜欢。你说喜欢我,又喜欢寒崚,又喜欢晏安——水性杨花的很。”
  原来他嘲我讽我,心里是这样想的。
  我望着君扬,真想把他的脑袋按进一旁的溪水里,君扬犹自说自话:“师父,我真恨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
  什么意思……?
  我茫然地看着君扬,他只顾自言自语,说完了又忽然伸手,轻轻抱住我:“师父。我并不愿恨你。如果可以,我真想什么都不知道,不离开苦冥村,永远在你身边,当你的小徒弟。”
  ☆、和尚
  他的声音很轻,大约只是说给自己听的,我闭了闭眼,趁他毫无防备,在他脖颈后轻轻一按,这是我的独门绝活,靠的是巧劲,君扬浑身一僵直接昏了过去。
  其实我也有点后悔。
  当初给他取名叫君扬,希望他名扬天下。
  现在魔界应该已没有妖魔不晓得君扬的名号了,可他没了师父,也死了老婆,似乎还知道了许多事情,过的并不开心。
  早晓得我就给他取名叫什么二狗铁蛋,让他安安心心在苦冥村度过一生才好。
  只是哪有什么早晓得,何况即便他能一直当我的小徒弟,我大约终究还是会被薄山找上的。
  从我捡君扬回去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错了。
  君扬躺在地上,我在附近又走了一圈,终于发现碧落,她已往山下走了很长一段路,虽她睁着眼睛正笔直地往前走,嘴角还带着笑意,可我走到她身边,她却毫无反应似的,显然她还没有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我只好先阻了她去路,喊她两声,她浑然听不见一般。
  捏诀让她清醒一些,也毫无作用。
  我无奈至极,捧了溪水往她脸上洒,这一下碧落倒是打了个哆嗦,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我:“阿若?怎么是你?”
  我说:“就是我。你刚刚看到了谁?”
  碧落傻了傻:“啊……是幻觉?”
  我点头,碧落又说:“我好想看见的是……流梭。但又好像不是她……”
  碧落一边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水,一边左看右看:“君扬呢?”
  “我刚从幻境里出来,走了一点路就看见你了,至于君扬,我不晓得在哪里。”我有些心虚,“我们一起去找他吧。”
  碧落点点头,跟着我往回走,她似乎还有点没回过神,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幻境里看见了谁?君扬还是晏安?该不会是那个白衣人吧?”
  我顿了顿,撒了个谎:“我看到的是你。可能我比较相信你。”
  碧落大为感动:“是吗?下次我努力也看见你好了。”
  “我觉得,不要有下次比较好。”
  我装模作样地和碧落寻了一圈,最终找到了君扬,他似乎刚醒,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见我和碧落结伴而来,眉头一皱:“你们是——”
  碧落抢先道:“诶诶诶,我们可不是幻觉,是真的。”
  君扬看了我一眼,又看回碧落:“你们也碰到幻觉了?”
  碧落点点头:“嗯。”
  君扬又问:“也是双重幻境?”
  碧落一愣,我立刻点头道:“对,我看见了两个碧落,第一个想带我下山被我识破了,又立马出现第二个,第二个被我识破就把我给弄晕了,还好没一会儿我就醒了。”
  碧落抚掌:“我还在经历第一个呢,你就找到我了。”
  君扬没再问,只道:“既然这山中有精怪如此不欢迎我们,那我们就先下山吧。”
  他揉了揉眉心,率先走在最前面,对我和碧落仍是一副不怎么友好的态度,碧落主动道:“君扬魔君,你刚刚幻境中看见了谁啊?该不会是白幽吧?”
  君扬头也没回:“谁也没看见。”
  碧落撇撇嘴,小声道:“果然是个白眼狼。”
  我没有接嘴,心里头只觉得空落落的。
  虽然很想问君扬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他怎么发现我就是若朦,怎么知道我曾是个神仙,和寒崚又有什么过往,当初为什么要找个白幽来气我——这一气还险些把我给气进炼妖壶出不来了——可他既然藏了这么久,即便我问了,君扬也必然不会说。
  倒不如让他以为那些话,就是说给了自己的幻境听。
  我们回到桃云客栈时,掌柜的已在柜上昏昏欲睡,见我们平安归来,不由得松了口气,除了他与店小二,那粉衣女子也在,她坐在角落那桌,正吃着桃花糕。
  自我们踏入大厅后,她的视线便没有离开过我们,我偷偷看向她,见她实际上正盯着君扬,等到君扬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毫无停留后,她微微一愣,随即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
  这下她也没再看君扬了,只低头像是沉思着什么,碧落喊饿,让店老板上些热菜,店老板说厨子睡了,只能自己亲自动手还望不要嫌弃后就匆匆去了厨房,没一会,又一个男子慢悠悠踏了进来。
  他没有头发,穿着布衣,却正是圆慧。
  我们是直接乘马车来的,他嘛,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大约是走来的,如此算来他脚力倒也实在不错,我们也实在颇为有缘。
  原本已起身要走的粉衣女子见他来了,居然又在重新坐了回去,视线黏在了圆慧身上。
  圆慧却是直接朝着我们这桌过来,对我们点了点头:“又见面了,三位施主。”
  碧落笑着道:“我们来时就晓得又要碰到你了,般若寺上收妖极厉害的圆慧大师。”
  圆慧无奈地摇了摇头:“世人谬赞,前几日还多亏几位相救了。”
  他似乎很承我们救了他的情,碧落让他在我们这桌坐下,他却说自己是出家人,不能吃荤食,在我们旁边的另一桌坐了下来,店小二过来,晓得这是个有银两而不是来化缘的和尚后,态度好了不少,端上两盘桃花糕和清水。
  我们这边的热菜也逐渐上全了,大家都忙着吃东西,一时无话,圆慧只看了那粉衣女子一眼,便没有多管,大约他已发现对方是妖怪,却也晓得那个是没什么戾气的妖怪,并不值得动手。
  然而这当口,角落却忽然飘来一股浓浓酒香,我们都不由得朝角落看去,却见那粉衣女子不知从何处拿了一坛酒,正自饮自酌,酒香正是从那坛酒里散发出来的。
  碧落不算特别爱喝酒,却也忍不住叫来店小二询问这是什么酒,要他也给我们上一壶,那店小二为难道:“这酒不是我们店里酿的,是陶姑娘自己酿的酒呢,她酿的酒确实极香,总惹得其他客人询问,只是她这酒也不卖,就是自己喝。”
  碧落遗憾地道:“好吧。”
  我朝那粉衣女子看了几眼,她虽在喝酒,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盯着圆慧看,然而圆慧只是个和尚,对酒香定然不会有什么反应——我侧头去看圆慧,却见圆慧面上淡定,桌下两只手却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像在极力压抑什么似的。
  我:“……”
  忽然想起圆慧那时盯着君扬看,也是君扬在喝酒。
  这圆慧莫不是个酒肉和尚?
  然而他忍的极好,那手很快也放开了,只自顾自继续吃自己的桃花糕,粉衣的陶姑娘盯了他一会儿,兴致缺缺地撇了撇嘴,直接将酒重新封起,抱着自己那坛酒上楼去了。
  我低声道:“圆慧大师,你是不是很想喝那酒?”
  圆慧闻言,扭头看我,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惭愧,惭愧。女施主好眼力。小僧虽是个和尚,但……自幼闻到酒香,便十分喜爱,未皈依佛门之前,也常偷饮,入佛门后,却是只能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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