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送给你和你的伴侣,你们很般配。”
楚今夜接过了花朵,道了声谢,递给她了一张钞票,买了份报纸。他握住顾阳的手,带着他朝外面走去。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他们在巴黎街头漫无目的地漫步,走了很久很久,谈一些无所谓的事情,在那栋公寓里找了房间住下。
顾阳在睡前,凝视着房间低低的天花板,开着灯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陷入黑暗,那种沉重的,绝对压抑的气氛就涌了上来,压得人喘不过气,说不清是房间的狭隘,还是其他的原因导致了这一点。
那个时候,房间里是没有装上暖气的,所以每一个夜晚,都是这样的冷,和黑暗吗?
时佩璞在这样的环境入睡时,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少年沉默地闭上了眼睛,抱紧了他的爱人。
一夜无梦。
之后的几天,他们又去听了听舞台剧,去收集了一些当时的报道。然后在回国之后,顾阳就去参加了专业的京剧剧团培训学习,虽然说,这在表演时可以让配音演员代劳,可许安的苛刻,少年本身的高要求,都不允许他这样做。
时佩璞是个非常专业的京剧演员,堪称一代名伶。他的京剧底子,是很扎实的,起码,顾阳要学会那最经典的《梁祝》。
梁祝的故事,在这个国家也是耳熟能详,祝英台女扮男装,进书院认识梁山伯,在被家人反对恋情后,梁山伯抑郁去世,祝英台在被迫出嫁当天来到他墓前,跳入墓中殉情而亡,两人化为蝴蝶,缠绵于绿叶鲜花间。
顾阳足足两个月,就站在京剧的舞台上,一遍遍走路,摆手,甩袖。他先用男声唱:“我听她言只觉得沉雷震顶,眼昏花天旋转断魄失魂。顷刻间满怀深情成泡影,你错将玉佩赠撩我痴情。”
又用女声唱:“情脉脉,意茫茫,雨打浮萍人断肠,人断肠。”
一男一女,一高一低,他的声音在不断的练习中已经转换的极为巧妙,那些行家的京剧演员都纷纷点头。到后来,顾阳已经可以上台演出,扮演祝英台一角色,唱得婉转哀伤,泪如雨下。当时台下掌声如雷,许安也坐在下面。
表演结束后,他走进后台,问少年:“你觉得你准备好了吗?”
这一次,顾阳却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在那之后的几个月,他学习f国那边的唱腔,与在百老汇学来的舞台艺术融合,唱起那如泣如诉的《蝴蝶夫人》,很快也就像模像样。可以说,到了那个时候,他才具备了饰演时佩璞的硬件条件之一。
在这漫长的练习里,他的心越来越静,越来越平静。他能通过华丽的,让人眼花缭乱的戏服一角,去触摸到那位传奇间谍的一部分内心,他为何独独钟爱《梁祝》,为何能吸引深深迷恋《蝴蝶夫人》的布尔西科。他到底是戏如人生,还是人生如戏。
他大概知道了一些东西,那些事似乎离他很远,却也很近。
有一天,他唱完了《梁祝》,博得满堂喝彩,全场泪如雨下,那天的感觉是他发挥的最好的一次,他又唱完了《蝴蝶夫人》,整个唱段已经完美无缺,没有任何瑕疵。
那一天,注定是要发生一些事情的。
他的感觉太好了,从所未有的好,他走回了家,换下了衣服,卸掉了妆。夜色从窗户里透进来。顾阳褪下衣袍,对着镜子,凝望自己白玉一样的身体,他的五官已经长开了,甚至有了几分男人的硬朗,他不再是个少年,他成熟了。
他有资格,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顾阳拿起了一根烟,他是从来不吸烟的,可是时佩璞吸,他点燃了那根香烟,轻轻抽了一口,把它放在了洗手台上。
一种玄妙的,难以述说的感觉包裹了他,他知道,是他。
你来了。
你终于来了。
蝴蝶君时佩璞,拜访了他的身体。
在经历无数个夜晚与白天漫长的等待与艰苦的摸索之后,顾阳终于见到了他,在镜子里,他看到了他的样子。
那样美,那样雌雄莫辨。
少年时的性别模糊感,在身体发育完全之后,会被一些其他的方式保留下来,比如眼神,比如神态。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区别,到底在哪里,男人就是硬朗,是健壮,是强悍的吗。女人就是柔软,是脆弱,是不堪一击的吗。不,他们有共同点,只要把握住了那个点,你就能在男女之间游刃有余地转换。
时佩璞选中的点,是爱情。
女人的爱,是奉献的爱,是无私的爱,是为了伴侣可以心甘情愿死去的爱。她的愚蠢和不理智让这份感情升华,让她美得近乎神圣。而男人的爱,是激情的爱,是有条件的爱,要臣服于他们的理智之下,克制而隐忍。
只要你掌握了这份爱情,你就能在男女之间不断的转换,你可以微笑,可以哭泣,可以肆无忌惮地展开身体,哪怕你有着明显的雄性化身材,你也能让他们相信你是个女人。
现在,顾阳裸露着身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眼神,一会儿柔媚又天真,一会儿冷酷又理智。他的长发,已经在刻意留起的时候达到了腰际,现在,就算他化浓了眉毛,看上去也像个女人。
那种女性化的特质,是一种神态,一种气质。你要让男人相信,你是可以为了爱情,为了他们去死的那种女人,这样,你才能掌控他们,用你内心的冷酷与理智在爱情的游戏里独善其身。
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谁又比谁更无情呢?
他伸出双手,抚摸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纤细,却有肌肉,肩膀日益长宽,腹肌也明显了起来。
他正在逐渐长成一个男人。
却要出演一个伪装的女人。
“呼……”顾阳轻轻地,对着镜子说:“你真美。”
他说话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他身上的另一个人,那位名伶漠然地注视着他,不答话,不反应。可他已经懂了,他知道了他的秘密。
“你还爱着他。”他说:“你还爱着他吧,在那个时候。”
布尔西科曾经问过时佩璞,是不是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他被骗了个彻彻底底,时佩璞当时没有回应,因为他也要问问自己。
我在想什么呢?
我是一个合格的间谍吗?
间谍的职业要求,就是不该对目标产生太多感情,要时刻把握着自己的分寸和理智,这十八年来,他做的很好,他为国家传递了一份份情报,可是呢?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真的说的每一句情话都是假的吗?
如果不是,很可悲,如果是,更可悲。
顾阳微微摇摆着身体,他近乎痴迷地抚摸着身上的每一处线条,从今天开始,那就不是属于他的了,而是属于另一个美人,他在他的身体里清醒过来,以冷漠的眼睛看着外界。
他扬起头,注视着已经沾了水雾的镜子,轻轻呵出一口气,镜面上顿时升起了一层白雾。
他用手指,慢慢擦出一道长痕,那恰好,就是眼睛的位置。
那双眼睛,冷漠,世故,与世隔绝,又美得惊人。
他的眼睛,就是一段漫长的故事和诗篇,寒冷而黑暗。他注视着你,你就会不由自主地为那种古怪的,不该存在的扭曲美感背脊发凉。可你躲不了,你就要看着他。
因为他那么美。
顾阳扬长了脖颈,露出像天鹅一样白皙修长的部位,他的眼睛睁开又闭合,嘴唇微微张开。
他又看着镜子,看着那双眼睛。
对方沉默地注视着他。
“很好。”他说:“我们在一起了。”
“我真冷,可我爱你。”
他靠近镜面,亲吻了对方的嘴唇。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会相伴,会融为一体,不分你我,灵魂相通。
他是蝴蝶君,蝴蝶君是他,他需要他,拥抱了他,所以他,出现了。
他准备好了。
清晨,许安很早就起了床,他有着良好的作息时间和生物钟,在妻子的督促下,他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些面包。今天的日程还没有安排,他准备去书房看一些书,写一些东西,为即将开拍的电影做好准备。
对于主演顾阳,许安的关注度和期待值都是很高的,他有这个耐心,等着这孩子慢慢准备好,不准备过多的打扰。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步调,强行打乱反而不美。
他相信顾阳的天赋,对他的努力也看在眼里,这个男孩子不需要导演太多的插手,他对角色有一套自己的领会和沟通方法。而许安要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等着他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这样想着,他走进书房,还没坐一会儿,妻子就打来了家里的内线电话,说有一个叫顾阳的人来见他。
他立刻起身,把看到一半的书稿放在一旁,匆匆走了出去。
当他走到大厅时,他顿住了脚步。
有一个人,靠在走道。
他的半张脸都被笼盖在黑暗之中,身材曼妙,穿着一件紧绷的旗袍。手里拿着一只香烟,点起一丝星火。
许安的呼吸屏住了,他的心跳疯了似的加快起来。
对方发现了他,慢慢地拿下手,从黑暗中别过了脸,望过来,他的一双眼睛,被光照了个明明白白,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眼白那样白,眼珠那样黑,是冷的,没有感情的,如一块薄冰,如一个黑洞,照映出了一切,又将他们吞噬。
他走过来,从黑暗之中走出,露出了整个人儿,他的神态很冷漠,可以说是很不讨喜。可这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站在那里,脖颈,手臂,肩膀,身上的每一部分,和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一同,构成了他一个整体。他神情静默,嘴唇轻抿,长发蓬松地垂在腰际,如造物主最伟大的奇迹,你看着他,就满心敬畏与憧憬。你忘记了他的性别,年纪,和国籍。
他是一位美人,一个雌雄莫辨的传奇。
许安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得几乎要流下泪来,他想,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就是今天。
《蝴蝶君》正式开拍。
作者有话要说: 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这句话是在查资料的时候看到的,也是很悲了。家国大义和私人感情之间的矛盾,真的是很令人痛苦的。
时佩璞是那种特别,特别难以言说的存在,他真的很美,也很清醒。他爱的国家,也没有让他失望,我们越来越强盛了,这都是基于那些前辈的贡献,是他们承担了黑暗,我们现在才能在光明下生活。
不过阳阳和楚先生不用面对这种残酷的抉择,他们会一直恩爱下去,天天发狗粮~
第67章 蝴蝶夫人
《蝴蝶君》的另一位主演,饰演布尔西科的男演员布特恩,是一位y国演员,戏剧舞台剧出身,获得过威尼斯影帝,有过奥斯卡金像奖提名,可谓是货真价实的演技派。他有着一双碧绿的眼睛,五官深邃而英俊,和记录中的布尔西科一模一样。
布特恩和许安的私交很好,他本人是属于那种非常传统低调的性格,一心一意打磨自己的演技,不怎么受外界的干扰,是真正懂得演戏,也会演戏的那种人。论红度,他肯定没有汤姆逊,甚至没有顾阳红,可论演技,那是实实在在的大师级别。
在电影开拍之后,两位主演就见了面,布特恩精通语言艺术,可以游刃有余地变换各种口音,他会说法音浓重的中文,或者地地道道的法语。这是很利于表演的。
在拍片之前,许安就和这位威尼斯影帝提前交流过,他们之前有过合作,布特恩很清楚许安在片场是怎样的脾气,他两年前就被预订好了要来演这个角色,只是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蝴蝶君人选才迟迟没有开始,现在许安终于找到了,那个神秘的东方男孩。
布特恩对顾阳很好奇,在他没有进入表演状态之前,他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去评判外界的事物,他曾经看过《夜莺与玫瑰》的dvd ,也看过《无人知晓》,从这两部电影戏剧中,他对这个男孩子的评价非常高,他惊讶地发现,这个东方人,竟然比他们还要能把握舞台情感,肢体语言。
他很期待和他的合作,于是有了今天。
当布特恩从房车里出来,匆匆走入现场的时候,他敏锐地发觉了气氛的不对,人们持着一种充满敬意的神情,望着某个角落,许安似乎在那里,和某个人说话。
他望了过去。
他怔住了。
那里坐着一个人,从身姿来看,就是一位美人,他蓬松的头发散落在腰际,身上裹着一件白浴袍,露出大片象牙白的肌肤,他低垂着眼睛,从布特恩这个角度,并不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表情。
可是,那是一种怎样奇特的感觉呢,你看着他,你就知道他无与伦比,你满心敬畏,像在观摩最伟大的奇迹。
情不自禁地要看,要被吸引,要为之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