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哎?就说难怪他这么好心, 原来他是没认出自己。如果他早知道是她,估计连雨都不躲, 直接走下山去了。淼淼没接那伞,也不回头, 依旧侧身站着,面无表情地回道:“永宁侯府的,不必劳烦殿下了。”
  “哦, 原来是永宁……”李昀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永宁侯柳青源不就一个女儿么,“……是你?”
  淼淼嗯哼一声,懒得拿正眼瞧他,“好说, 正是我,永宁侯府的柳千锦。”
  李昀心里极为诧异,眼前这个身材高挑,风姿婀娜的的女子,怎么看都和以前那个圆滚滚的胖妞不是同一个人啊,一段日子没见,居然瘦了这么多,果然女人一旦狠起来能撼天震地,他心有余悸地道:“你是回炉再造了么?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什么差点?你根本就没认出我来好吗?淼淼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殿下若是认出来了,就不会给我送伞了。”他的伞一直递着,她想了想,好女不吃眼前亏,于是伸手把伞接过,“不过殿下既然把伞送来了,咱就配合一下您,将错就错吧,谢了。”
  呵,得了便宜还卖乖,李昀淡淡一笑,通常伶牙俐齿的人都心思敏捷,她现在这模样,总比以前老是一脸呆滞,智障似的要好。就是这转变也太快了些,换了个人似的,让人一时难以接受。他看了看天色,道:“天都黑了,你还一个人上山?也不带个人跟着。”
  淼淼心道,老子爱什么时候上山,你管得着吗?但这话她忍着没说出来,只道:“本姑娘艺高胆大,上个山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原本是打算找丹阳公主的,不过既然下雨了,还是改天吧。”还是不要说找越王了,省得这人又说她居心不良。
  李昀嗯了一声,“也好,你是丹阳好友,有空劝一下她。也不知你们上次到飞流涧干嘛去了,她自那日回来后,魔怔了似的,一天到晚抱着只野山鸡,白天吃喝同案,晚上同榻而眠,只差抱着它拜堂了,比你当初还要痴傻。”他说着转身要走,不忘叮嘱一句,“我先走一步,既然你艺高胆大,我也不派人送你了,保重。”
  什么叫比她当初还要痴傻?淼淼差点跳起,这个妖艳贱货果然够贱,每次不扔下几句戳心窝儿的话挤兑她,他就浑身痒痒吗?他姥姥的,不找机会毒哑他老子就不姓柳!
  “且慢,我还有几句话想和殿下说。”心里虽想杀人,但说话时的语气出奇的平和,脸上甚至还挂着浅笑,淼淼觉得自己甚得阁主真传。
  李昀站住,但没有回过身来,嘴角已微微掀起一个不耐烦的弧度,这小胖妞……不对,现在已不能称她为胖妞了,这丫头还有什么好说的,无非见他给她送伞,心里又遐思翩翩了,她若是再胆敢说出些不知所谓的话来,他一定不客气地给她些警告。
  “千锦以前年轻不懂事,容易被事物的外表迷惑,以为这世上但凡外表长得好看的东西,内里必然也是好的,殊不知那些越是看着精美绝伦的,往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呃……殿下可别误会,我说的是那些蘑菇、毒蛇什么的。还好我迷途知返,醒悟得早,现在已对那些虚有其表的……东西不感兴趣了。”
  李昀剑眉一挑,藏着寒芒的眸子微微眯起,“所以……你其实想说什么?”
  淼淼道:“殿下一向天资聪颖,又怎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您就不要明知故问了,说得太白就没意思了。人嘛,总有糊涂的时候,但始终会长大的,就像我,如今已过了少不经事的年纪,看人看事只看重那些内敛平实,经久不衰的。哎哟,不小心扯远了,这么说吧,听闻您的王妃人选里我不幸占了一席之位,想殿下天人之姿,长安城里多少闺阁小姐们望穿秋水,只盼殿下回眸一顾,既然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就成人之美,把我那一席之位让出来吧。”
  输啥也不能输了气焰,你给我添完堵就想一走了之?想得美,姑奶奶要做先走一步的那个,“殿下不必谢我,你好我也好,各取所需罢了。天色已晚,千锦先走一步,多谢殿下的伞,告辞。”
  淼淼把伞打开,昂首挺胸从李昀身边走了过去。
  李昀依旧站在那儿,看着那个打伞的女子袅袅娜娜地走下山,在暮色之中逐渐变成一个小黄点,眸中寒芒褪去,眼底竟浮起笑意,这就是所谓的……骂人不带脏字?以前还真是小看了她,看来回炉再造后把性子也淬炼出来了,有点意思。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才一下山,雨便停了。淼淼刚回到柳家落脚的院舍,便看到西府那三个池子一字排开站在院中,整齐得像是列队。
  西府柳大爷是不够资格随行的,但安贵妃特意点了名让柳春池也来,所以柳春池便带上她的两个妹妹随永宁侯一起过来了。田氏自那晚后身体有些微恙,这次没有和永宁侯一起来,所以柳春池便担任起长姐的职责,打点众人的日常。
  淼淼奇道:“哟,这么晚了,三位姐妹在这儿……纳凉吗?”
  三个池子的表情很微妙,柳春池率先道:“二妹妹也知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上哪去?招呼也不打一声,丫鬟也不带一个,不知道大家担心吗?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向二叔父交待?”
  柳莺歌听到动静,忙从屋里跑了出来,“我早就和大姐姐说过,二姐姐散步去了,不过……大姐姐还是担心你呢,非要在这儿等着。”一边说一边朝淼淼挤眉弄眼。
  淼淼自然明白的,她现在变苗条变漂亮了,东府的人欢天喜地,西府的人却痛不欲生,防她如防洪水。
  柳春池之前仗着安贵妃喜欢,以为晋王妃的位置非她莫属,但慢慢也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她的身份还不足以配得上晋王,后来安贵妃暗示她,如果晋王娶柳千锦,一定让她随嫁当个侧妃,她心里虽有不甘,但想通后也释然了,反正这个妹妹又胖又蠢,多看她一眼都吃不下饭,她有足够的信心能拴住晋王的心,晋王妃不过一个名分,晋王的宠爱才是实打实的干货。
  可这个信心最近被无情地摧毁了,虽然晋王以前很讨厌这个妹妹,但眼看着她一天天变苗条,一天天变漂亮,她开始担忧起来,男人嘛,哪有不喜欢漂亮姑娘的?万一他就是喜欢变漂亮后的二妹妹这一款的呢?在来骊山之前,柳春池便想着要趁这次机会在晋王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培养培养感情,防范于未然。所以淼淼的一举一动,她自然是紧张的。
  淼淼笑着道:“是我不懂事,让大姐姐担心了。我方才到山上散步,没想到下雨了,便在半山腰躲了一阵雨,结果一个不小心……”她故意抖了抖伞上未干的雨水,“偶遇晋王了,有时候缘分这东西,怎么挡也挡不住。”
  “什么?你又遇到晋王了?”柳月池忍不住惊呼,又朝柳碧池道:“我就说嘛,散步到哪儿散不行?她肯定是上山去了,偏你不信,什么偶遇,她不知在那等了多久。”
  柳春池的脸色顿时黑成铁锅,却又顾忌着长姐的身份,只好含沙射影,“念儿,我知道你什么心思,但你一个侯府小姐,怎么能自己到处乱跑呢?这山上瞎灯黑火的,万一你眼神不好认错了人,侯府的名声……”
  淼淼嘻嘻一笑打断她,“大姐姐不必担心啦,我眼神或许不好,但晋王眼神好啊,他大老远一见到我,硬是冒着风雨跑过来,陪我一起躲雨。你瞧,这伞便是他送的。”
  柳碧池眨着眼睛道:“二姐姐运气真好啊,总是能偶遇晋王,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大姐姐每次费尽心机都遇不上啊?”
  柳春池差点吐血,若非柳千锦和柳莺歌都在,她一定狠狠打这个没脑子的碧池的屁股。
  淼淼无视柳春池又红又青的脸,上前几步把伞放到她手里,“缘分这种飘渺不定的东西,怎么能强求呢。大姐姐不必灰心,偶遇不了便自己找机会呗,明儿就麻烦姐姐把伞还给晋王吧。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个了,自家姐妹,不必言谢。莺歌,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皇帝虽然来行宫避暑,但朝政还是要处理,只不过换个地方而已。好不容易到了下午,陪着皇帝处理完政事的越王,终于派夏至来请淼淼了。见面的地方在汤泉宫的海棠苑,顾名思义,海棠苑里栽满了海棠,时值八月,正是海棠花开的时候,风一过,花瓣簌簌飘落。
  当淼淼穿着柳莺歌为她悉心设计的青葱色百褶裙,自一片纷纷扬扬的淡粉色花瓣雨中翩跹而来时,李忆一阵恍惚,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更晚了,见谅。
  第42章 我爹是个大奸臣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回炉再造, 认不出了?”看到李忆一脸呆呆的表情, 淼淼觉得有些好笑, 缓步走到他面前, 大方地任由他看个清楚。
  李忆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云里雾里, 喃喃道:“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 灼若芙蕖出渌波……”(注:出自洛神赋)
  淼淼噗嗤一笑, “抛什么书包呢, 我一个不学无术的哪听得懂。说人话, 我好看吗?”
  她不问还好, 这么一问,李忆的脸顿时火辣火辣的, 只希望自己皮厚,她看不出来他脸红了, 赧然道:“念儿本来就挺好看的,现在更是……仙子下凡一样……”
  淼淼哈哈大笑,虽觉得他奉承得太过了, 心里还是受用得很。
  两人在水榭落座, 早有宫人准备了点心和冰镇的酸梅汤, 李忆拿起琉璃盏,咕嘟咕嘟灌了一盏酸梅汤,脸上总算没那么烫了。他没好意思一直盯着淼淼看,只好垂眸看着案上的点心, “真是忏愧,我还以为自己这三个月来已经做得够多了,可是和你一比,我还这么圆滚滚的,简直……不知所谓,真是汗颜。”
  他看得那么出神,淼淼还以为他饿了,也难怪,那些点心做得这么别致,她也看馋了,“怎么会呢,你如今看着比三个月之前清减多了,减肥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急不来,只要每天坚持就好。”她把一碟芙蓉糕推到他面前,“听丹阳说你把自己饿晕过,那怎么成?吃得太少会把身体弄垮的,你忙了一个上午,一定还没吃东西,吃点吧。”
  李忆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吃过了,这是我特意吩咐御厨为你做的,这个厨子从江南来,擅长做南方点心,你尝尝。”
  淼淼已习惯了只要一见到越王就有好吃的,也不和他客气,尝了一块,“甜而不腻,果然好吃。”
  她每吃一口,脸上都流露出满足的神色,李忆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世上没什么比看念儿吃东西更有趣的事了。正看得出神,便听她问道:“对了,那件事的始末,到底是怎么样的?”
  “你不吃了么?”他有点失望,她才吃了两块芙蓉糕,他还没看够呢,不过想想也是,这种时候,她还怎么吃得下呢,于是坐直身子道:“哎,事关永宁侯的安危,你心里焦虑也是应该的。”
  淼淼才喝了一口酸梅汤,差点呛着,“什么?事关我爹的安危?”
  这回到李忆奇怪了,“咦?你不知道么?”
  淼淼茫然摇头,回起那天晚上听墙角的情形,心里忽然生出不安的预感。
  李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你若知道了,就不会向我打听了,况且,这事虽然才过去十八年,但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禁止谈论,别说是你,很多朝官都是只知一二,只能在心里偷偷猜疑。这事说来话长,得从当年的章敬太子和燕王,呃……就是我父皇说起……”
  章敬太子是嫡长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自小聪明绝伦,深得先帝喜爱,与燕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原本兄弟两人相安无事,但在突厥人屡犯边境后,两人的政见逐渐有异。那几年恰好几个州府都逢天灾,不是大旱便是蝗灾,连年失收,太子以国库空虚为由主张议和。但燕王却认为就算穷也不能失了节气,况且突厥蛮子狡诈不讲诚信,就算议和也不担保他日不再犯,极力主张讨伐突厥。
  朝廷上也因此分为两派,支持议和的结成太子-党,支持开战的结成燕王党。先帝考虑再三,最终决定让燕王领兵十万,北上讨伐突厥。燕王果然不负厚望,亲自领军深入大漠,杀了突厥可汗,把突厥打得溃不成军。班师回京的那一天,长安百姓十里长街相迎,正是自这一天开始,兄弟两人开始有了隔阂。
  先帝因燕王大败突厥,日渐看重这个次子,好几次流露出要改立太子的意思,但被当时的言官挡了回去。于是太子-党的人开始焦虑不安,事事盯着燕王,只要燕王或他的部下稍有差错便揪着不放。而燕王的人也不甘示弱,两派之间常有争执。
  康武十八年九月,先帝患疾,燕王屡次欲进宫探视,均被太子的人阻挠,太子把持了整个禁宫,不让任何人探视。到了十月初,燕王得到消息,太子根本不让太医给先帝诊治,先帝已病入膏肓。十月初八晚,燕王带一千精兵闯入禁宫,和太子的人在太液池边一翻厮杀,最终控制了大局,救出被软禁的先帝,并在东宫搜出太子私藏的龙袍和被施了巫蛊术的桐木小人。
  原来先帝一病不起全是太子施术所致,先帝大怒,当即传诏废去太子之位,并血洗东宫,太子的幕僚也遭到连坐,斩杀了上千人。先帝于当年十二月病逝,死前下旨传位燕王,即当今皇帝,史称康武之变。
  李忆清了清嗓子,又道:“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说法,当年的详情,我们不得而知,但当年我父皇成功闯入禁宫解救先帝,全因他成功策反了太子身边的几个重臣,这几个人功不可没。”他看了淼淼一眼,她正神色凝重,“估计你也猜到了,这些人正是上月死的那几位大臣,他们当年有些是太子身边的幕僚,有些则是担任禁宫要职的人,例如何御史,当年便是负责屯守东宫的侍卫长。”
  淼淼眉心蹙起,不安地道:“你方才说……事关永宁侯的安危,难道我爹爹……当年也是太子的部下?”
  说白了,这几个人都是太子的叛徒,靠出卖旧主换自己的前程,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他还要当着她的面说她爹爹的坏话,李忆感到十分为难,支吾道:“呃……其实当年永宁侯,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太子部下,他只是太子的好友。”
  原来永宁侯当年竟是太子的好友……淼淼一时怔住,这么说,永宁侯柳青源根本就是个卖友求荣的伪君子,难怪燕王当了皇帝后不顾纲常,硬是把原本属于柳大爷的爵位给了他,也难怪柳大爷这么多年来心里一直怨恨这个弟弟,却又敢怒不敢言。
  淼淼的脸色不免有点难看,咬了咬唇又问:“殿下,我还有一事要问,当年受连坐的太子部下之中,可是有一人逃脱了?”
  李忆点头,左右看了看,确定伺候的人都远远立着,听不到他们谈话,这才压低声音道:“这事可算隐秘,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这人曾任太子洗马,是章敬太子最得力的部下,年轻有为,他和你爹爹也交情非浅,当年都是太子的左臂右膀,受那事诛连,全家抄斩,但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他独自一人逃脱了。但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因为当时他的家人得知他逃脱后,用下人冒充顶替了他,斩首验尸时,还是你爹爹发现了端倪,父皇这才知道他逃脱了,于是派人一路追杀,但这位太子洗马也确实有本事,十多年来根本没人能找得到他,据我猜测……这次那几位大臣被杀的事,与他逃不脱关系。”
  这可真是让人一时难以接受,柳千锦那个怎么看都一脸正气的爹爹,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大奸臣?淼淼的心情很是复杂,抬眼见到李忆眼神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摆弄手中琉璃盏,欲言又止,一副便秘的模样,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得了,连我爹是个大反角这么残忍的事我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好的,你一并说来听听。”
  “呃……”李忆挠了挠脑袋,这才为难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是觉得……这位太子洗马呢,与你家也算是有渊源了,你娘亲……曾经和他订过亲。”
  虽然早有预感,但淼淼闻言后还是有些愣怔,原来田氏一直念念不忘的小竹马就是这个太子洗马啊,这上一代的什么鬼恩怨啊,戏本子都编不出这么复杂的剧情。
  她抚着额牙痛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娘亲曾和这位前太子洗马曾经青梅竹马,但我爹爹不但卖友求荣,还贪慕我娘亲的花容月貌……不对不对,应该说,是我爹爹其实一早觊觎我娘亲的花容月貌,所以卖友求荣,出卖太子,还一石二鸟,连带送了这位洗马先生一程,怕他没死成,人家斩首后他还暗搓搓地跑去验尸,结果发现他果然没死,于是又跑皇帝那儿告状,最后不但继承了永宁侯的爵位,还抱得美人归,并生了柳千锦,成为人生大赢家。”
  我的娘啊,这剧情怎么这么出人意表呢?
  李忆觉得自己今天就是个揭人伤疤的人,十分难为情,“这……都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这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与你无关,你别放心上。再说成王败寇,个中谁是谁非,谁又说得清?”
  淼淼望天长叹一声:“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知这位交友不慎的前太子洗马,叫什么名字?”
  李忆道:“他姓林,名庭风。”
  作者有话要说:  论正确交友的重要性
  第43章 体贴的团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购买v章的各位!么么!
  林庭风, 一个背负了太多刻骨仇恨的名字。
  年轻有为, 忠心侍主, 然而他和旧主都遭到挚友和部下的背叛, 落个满门抄斩的悲惨下场, 留他一人独活世上承受切骨之痛, 这还不止,他曾经心爱的女子, 还和背叛他的人双宿双栖了, 上天到底对他有多狠?易地而处, 她也会对那些背叛她的人恨之入骨。
  淼淼沉默了好一会。
  任谁知道自己的父亲曾经做过这种不光彩的事, 心情都不会好, 李忆很体贴地没有打扰她。直到见她终于叹了一口气,又拿起碟中的一块芙蓉糕送进嘴里, 他才试探着道:“念儿,你可想听听我的想法?”
  淼淼嗯哼一声, 情绪低落。
  李忆敛正神色道:“其实,我方才所说的章敬太子软禁先帝,私藏龙袍, 永宁侯卖友求荣, 只是一家之言, 史官这么写,后人只能这么看,可历来史官手中的笔,只听命于当权者, 多少肮脏龌蹉之事,都被这支笔粉饰于太平之中,个中恩怨曲折,除了当事人谁也无从得知。或许对于章敬太子和林庭风来说,永宁侯是个卖友求荣的卑鄙小人,但你看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对于我父皇和百姓来说,他却是个立下不世功勋的功臣,功过是非,我们没有资格评论。所以……念儿,子不言父之过,你万不可对永宁侯有任何不敬的想法。”
  淼淼知道他误会了,但他的样子那么认真,语气那么挚诚,她心里挺感动的,毕竟他是皇帝的儿子,却能站在客观的角度上明析事非,而不是一味排斥异己,还不忘顾及她的感受,实在难能可贵。
  “怎么会呢,这天下皇帝轮流做,我才不关心皇帝是谁,怎么登上龙椅的。我只知,我爹爹在家里是个疼爱子女的好父亲,呵护妻子的好丈夫,我自然也敬他爱他,现在是,将来也是。”无论如何,她会尽她所能,护这个家周全。
  李忆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不过……你一定很担心永宁侯的安危吧,不如我派多几个人保护他?”
  淼淼沉默片刻,这才道:“殿下仁义,但不必费心了。林庭风隐忍多年,复仇一事不知谋划了多久,他在明我在暗,防也无用。况且,我觉得……他对我爹爹,并非一刀杀了就能解恨的。”
  不然的话,为何先死的只是当年协助过皇帝的人,而不是永宁侯这个头号判将?越是恨一个人,越是要他生不如死,一刀杀了,岂不便宜了他?怎样才能让一个人生不如死?痴迷古玩字画的人,失去珍藏孤品会生不如死,名扬四海的学者,声誉被毁会生不如死,绝世武功高手,经脉尽断会也会生不如死。
  淼淼有些不寒而栗,林庭风究竟会如何对付永宁侯?但回想最近永宁侯言行如常,并无惶惶不安的样子,或许已有对策,“那几位大臣的死,我爹爹又不是不知道,他应该心里有数了。”
  李忆点点头,又道:“总之念儿,若有用到我的地方,你不必有顾虑,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帮你的。”
  淼淼仍有些心神恍惚,朝他牵强一笑,“谢谢你。”
  这浅淡的,略带忧郁的一笑,却让李忆看呆了,“念儿……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何事?”
  “呃……就是……那个……”李忆握着琉璃盏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鼓起勇气道:“念儿,你……你还喜欢……哎哟,哪儿来的妖兽?”一只花里花俏的野山鸡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差点扑到李忆的脸上,将“晋王”两字硬生生挡了回去。
  “飞飞……飞飞……”妖兽的主人丹阳公主拎着裙子,从九曲桥上跑了过来,“飞飞你别乱跑啊,一会落到水里可怎么办?快回来……”
  飞飞?
  这不是上回在飞流涧丹阳带回长安的野山鸡吗?淼淼手里拿着半块芙蓉糕,很是替燕飞肉痛。此刻飞飞已落在淼淼和李忆之间的食案上,神气十足地踱了几步,脑袋一低,竟毫不客气地啄起那些点心来。
  “飞飞,你又嘴馋了。”丹阳已跑了进水榭,一屁股坐在淼淼身边,“念儿,原来你在这儿啊,怪不得方才我让人找你找不到。飞飞,你吃慢点啊,只要是你喜欢吃的,我都留给你吃,小心噎着。”后面这句是对野山鸡说的。
  难怪这只小畜生丝毫不怯场,原来是被丹阳公主宠坏了,也难怪昨天晋王说她魔怔了,这完全是将这只小畜生当儿子养了嘛,淼淼赶紧将手中硕果仅存的半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并由衷感叹:“这畜生,一定是积了十辈子的德,才遇上公主你这么好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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