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顾大河还一脸兴奋地拍拍他的肩膀,直呼他长大了。
“我之前还一直担心着,没想到转眼你就长大了,看来是可以娶妻了。”
顾青云一听,很是窘迫。在这个小院子,真的没什么消息能隐瞒得住的。
接下来的日子,顾青云和往常一样,开始每天步行到方家村,接受方仁霄每天一个时辰的指导。
这一天,在看过顾青云的诗文后,方仁霄叹了口气:“知道老夫为何要紧盯着你的诗文吗?”
顾青云摇摇头,不解地问:“老师,学生觉得诗文对以后做官治国都没什么好处,为何大家一直以来都会如此重视呢?就是诗文不好,学生万一可以考中进士,以后和您一样,到工部之类的部门干活,应该也用不到诗文吧?”
他是真的很纳闷,诗文虽然能看出一个人的文采,但做官又不是靠文采来做的,实际能力不是更重要吗?
方仁霄虚点他的额头,摇头笑道:“你啊你,知道什么叫文人士大夫吗?光读书没做过官的叫做‘士人’,做过官没做读过书的那些武官、医官不是,只有那些既读书又做过官又有一定名声与政绩的才叫‘士大夫’,这些人天然就是一个圈子的,其他人想融进去很难,但只要你融进去了,你就会发现,当官做事好像变得容易了。而文人之间最常用的结交方式是什么?是相互赠诗!”
见顾青云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就继续说道,“这是属于应情应景必须会的事,等你以后到了京城你就知道了,参加很多聚会都要作诗。老夫听说你在县学专注于读书,不怎么出去参加文会,这是对的,在县学可以不必理会。可是以后只要你做了官,必要的交际肯定是要的,有时候上官请你,难道你还能不出去?有时候上官诗文做得不好,或一下子想不出来,难道你不能替他捉刀一次?”
他这么一说,顾青云想想,的确如此。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就像他前世只是一名小科员,上级领导来了,领导叫你过去端茶倒酒,难道你还能不做?那不是等着穿小鞋吗?要知道,在机关单位,领导虽然很难开除你,但要为难你一个下属有的是法子!还能让你有苦说不出来。
“你知道京城有多少人吗?”方仁霄又问。
顾青云摇摇头,据说北宋时期,当时的首都开封府就有一百万人。
“有几十万人!京城什么都不多,就是人多官多,这样一来,每年过节需要送礼的地方就多,而且京城大居不易,想维持和别人的关系,就需要你付出。如果你的诗文出色,就可以直接送诗文,这就省了好大一笔花费,否则就只能用钱了。不过一般人的诗文都是大概过得去就行了,不必每首都是精品。如果是非常出色的诗文,那就会价值千金,那等人才,很少有的。”
方仁霄似乎想起了在京城的日子,摇摇头道,“刚开始老夫的诗文也不是很出色,只能不断花钱,后来钱越来越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这才努力钻研诗文,在诗文有了一定的造诣后,之后的花费就少了,否则你今天看到老夫的家中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说完他又仔细说了其他情况,这些潜规则都是唐宋之后一直延续下来的。顾青云觉得可能是没有经过元代异族的摧残,所以文人士大夫们还保留着这种传统。
他很是受教地点点头,心里颇有点惴惴不安。听老师的意思,似乎诗文就相当于自己的一个标签,可以决定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如果他诗文不好,以后即使工作再出色,别人也会轻视自己,认为自己只是一个“能吏”而已,想想官与吏的区别,顾青云就知道这个差别有多大了。
而且文人之间相交,相互赠诗文是很常见的事。他估计,这就相当于现代的两个销售经理见面时,第一件事就是交换名片。
这样一想,顾青云就对诗文重视起来。
“只要你想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不是考上进士就万事大吉了,还有很多方面要注意,以后老夫会一一跟你说明,现在你乡试还没考,说这个太早了。”
顾青云一听,觉得也对,自己举人都还没考上呢,担忧这个太早了,还是等自己考中进士再说吧。
“来,下面老夫给你讲讲策论,像这篇宋人的策论就写得很好,好在哪里呢?你看这一段,‘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这短短几句话就表明了观点,把宽容与界限说得很清楚,整篇策论短短六百字……”
安静的书房里,只有方仁霄低沉的声音响起,他讲的内容深入浅出,通俗易懂,顾青云犹如一棵小树饥渴地吸收着养分,想让自己成长得更高、更强壮。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月,方子茗才觉得不对,就跑过来试探。
“我怎么觉得大伯最近对你好得过分?还有,你的诗文水平怎么好像提升了一些?”
顾青云暗自翻翻白眼,有进士亲自教授,背了很多书,传授了一些技巧和经验,能不提升一点吗?虽然比起他的策论,进步的程度小多了。
不过他没有说出他和方仁霄的约定,毕竟现在人家还没决定,不好坏了姑娘的名声,就道:“你才知道呀,老师一向对我很好的。”
方子茗不相信地摇摇头,想了想,就道:“既然你都有进步了,我就有紧张感了,看来我明天也要开始去向大伯请教问题了。”先前他有问题都是直接问他爹的。
“好啊好啊,一起去,明年就要考乡试了,得抓紧时间,只望老天保佑,不要让保守派的主考官来考我们,否则诗文和经义的比重会增多,我就倒霉了。”顾青云还指望着算学、策论和律法来拉分呢。
平静读书的日子悠悠而过,除了认真读书,他每天都会抽出一个时辰来写话本,继续保持修仙记的连载,其他能挣钱的活都不接了。
期间,顾青云还在县城买了一套一进的宅子,因为带有水井,还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就花了六十两银子,和当初赵玉堂买的宅子价格差不多,这还是优惠价呢。
有了自己的宅子,顾青云赶紧从县学里搬出来,宅子虽然面积不大,只有两百多平方,天井小小的,有四间卧室一间厨房和杂物间,但它周围住的都是秀才、小吏、乡绅等中产阶级,挨近府衙,经常有捕快巡逻,治安极好。
旁边没有商铺,所以宅子很安静,很适合读书,他非常喜欢。不知为何,在接到这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房契时,顾青云觉得自己的心很踏实,不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没有安全感。
有了房子他很高兴,可八月份,赵玉堂和顾青明还是院试落榜了。顾青明把试卷能记得的答案都默出来给他看过,顾青云觉得答得不错,可中可不中,没想到最终还是没中。
大概是被打击惯了,顾青明没有最开始的消沉,仍然信心满满。
特别是他准备当父亲了,把落榜的烦恼丢掉后,就把全副心思放在未出生的小孩身上。
顾青云看到这里,也不用劝说了。
只是明年,顾青亮也要开始下场了,他今年已经十六岁,大爷爷说他学得一般,小聪明是有的,可是不够刻苦努力,但不管如何,明年都要下场试试,万一能过了县试,这样也好说亲。
看到这种情况,顾青云原本以为只要学个上十年,在古代考个秀才还是比较容易的,结果现实告诉他,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总有人就缺了那么一点运气,老是考不上。看看现在外面街道上摆摊替人写信的老童生就知道了。
自己还需更努力才行。
想到这些,顾青云继续投入到学习中去。虽然学习很枯燥,有些知识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到,甚至很难理解,但他已经比一般的人幸运太多,之前科考一直都很顺利,不用经历煎熬之苦,现在又有一名进士为师,这就是很大的金手指了。
而且他现在经济压力大减,家中店铺的租金逐渐增多,咸鸡蛋继续增收,田地又免税,这段时间,家里说等他考完乡试后,就开始攒钱买田,这样出产会多一点。
不知不觉中,又是一年过去了,时间到了金秋八月,顾青云已经十六岁。
八月初一这天,他在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后,就开始背着书箱和行李,准备搭乘家里的牛车,到桃江码头坐船到郡城,参加八月初九的乡试。
第54章 凶险
这次考试他本来打算自己去的, 因为他已经这么大了,不好再让他爹跟着一起跑, 又不是前几年, 那时他还小,大家担心他的安全。而且他爹这几天估计是太激动了,他回来住的这几天, 他爹老是半夜起来看他睡得好不好,结果把自己弄得受了点风寒,只是咳嗽了几下,就被大家严禁他靠近自己,生怕传染了, 为此他只能乖乖喝药。
不过顾青云的这个决定遭到了全家人的强烈反对,万一他生病了怎么办?没有个人跟着, 大家都不放心。这次考试可是要在考场内待九天, 顾大河怀疑到时他儿子还有没有力气走出来?
顾青云想想,觉得也对,于是就默许带一人去照顾他。
顾二河本来是自告奋勇的,可没想到顾青亮站出来, 强烈要求自己跟着去。
大家仔细一想,也就同意了。毕竟这两次, 顾青明去科考都是他跟着去照顾的, 郡城他也去过两次,顾二河没有出过远门,比不得他有经验。
顾青云是无所谓, 看着顾青亮高兴的样子,也就同意了。这几年,顾伯山要教书和处理村务,顾青明要安心读书,大伯顾申河不善言辞,沉默寡言,不知从何时起,顾青云就发现大爷爷家的店铺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顾青亮今年十七岁,是一个见人三分笑的人,和顾青明一样,可以轻易和人打成一片,交际能力强,别看他老是笑眯眯的,但办事很靠谱,据他哥说,每次都能把他照顾得很好。
“青云,你只需好好在客栈读书复习,其他杂事让他去做就行了。”顾青明拍拍他的肩膀,很是自豪。
顾青亮嘿嘿一笑,忍不住拿起荷包,倒出一颗糖放进嘴里。
众人不忍直视,都这么大了,还吃糖,从小吃到大,他那口牙齿还能好好的,算他注意保护牙齿了。
这次顾青云去郡城参加乡试,离开的时候,基本上全村的人都来送他,要不是他家不肯收钱,那村里人肯定会捐钱给他的。
坐上牛车要走的时候,顾青云和家人告别,看着他们那一张张期盼的脸,突然觉得压力很大,尤其是顾家这一族的人,脸上更是满怀热切、充满希望地望着他。
“青云,不必多想,只需尽力考即可。”顾青亮注意到他的情绪,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
顾青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爷爷背对着他们,也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顾青云不想让他们担心,就露出笑容。
八月初二,顾青云和何谦竹、赵文轩、方子茗等人一起到达了郡城。这次他不缺钱,但不打算住客栈,因为考试时间就要九天,再加上他们提前来,还要等放榜,需要一个月不止。时间太长了,四人商量过后,就在贡院附近合伙租了个小小的四合院,布局和他在县城的宅子差不多,只是天井比他那里大一些,还种了几丛青竹和一棵桂树。
这是专门出租给考生的,里面的家具一应俱全,拎包就能入住。因为方子茗带来的人多,就占据三间,其他三人每两人一间就够了。
算了算,厨师由方子茗家的小厮充任,伙食和房钱之类的由四人平分,价格比住在客栈还要便宜些,且这里的环境更加安静。要不是方子茗事先派人来提前租好,他们肯定租不到这么合适的地方。
顾青云和顾青亮住在同一间房,他睡在大床上,顾青亮睡在小一点的床榻上。
“青云,你这段时间感觉和以前有点不一样,是不是因为要考乡试啊?”顾青云正在仔细整理自己的书籍呢,就听到顾青亮的问话。
“没有,有什么不一样的?”顾青云转头看着他,莫名其妙。
“反正就是不一样了。”顾青亮仔细打量他一番,自顾自地点头,“好像更自信了,精气神更好了。”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顾青云白了他一眼,他觉得自己每天都这样啊,不过更自信可能是真的,毕竟他觉得自己现在比一年前学到的东西更多,对乡试有一定的信心。
经过方仁霄的教导,他对经义的理解大幅度上升,感觉作诗没有以前那么难了,轻松多了。还有策论,也知道该怎么写,就是用的词句还不够华丽,引经据典做得不够,现在暂时只能走质朴风格。
即使有老师教导,不过要跟上老师的思路,自己也付出了很多。方仁霄博闻强记,他有时候讲解一道题就会突然转到另外的内容上,内容会不断地加深拓宽,没有一定的知识量都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所以顾青云这一年来,除了每天晚上完成老师布置的功课外,还要不断地阅读新的书籍,充实自己,增加自己的知识储备量。
第二天一大早,照样办好乡试手续后,顾青云等人就走回暂住的院子。
想起刚才的场面,大家都心有戚戚焉。单是和他们同一天去办手续的秀才就有上百人,让他们从早上等到中午才办好,这还是他们去得早,去迟一点,估计都要排到晚上了。
“好多人……”何谦竹感叹。
“能不多吗?像我们府就有秀才两百多人,除去一些不来考的,都有将近两百人。整个郡有十个府,有些府比我们还大,人更多,这样算来,就有两千余人来考。基本上,只要有点上进心的,能走动的都会来。”顾青云感叹。
其他人一听,心里暗暗算了下,赞同地颔首。
“反正乡试很麻烦的,要在里面住九天,上次我在里面时,到了后面两天,感觉已经神志不清了,做题都是顺着感觉走。还有,到了最后一天,我带去的馒头不知怎么的,都已经发霉,最后只能自己煮粥喝,煮的粥味道怪怪的,出考棚后,我已经倒在赵三身上了。”赵文轩吐槽,想起三年前的事,一脸苦涩,脸都发白了,看起来心有余悸的样子。
顾青云等人一听,顿觉头皮发麻。
上次院试的三天已经够难熬了,这次要九天,想想就可怕。
“文轩师兄,你们上次录入的名额有多少?”顾青云问道,他以前关注过,可现在还想再确认一遍。
按规定,每个省(郡)的考生录取名额都是有定数的,大致按各省文风的优劣,人口的多寡和丁赋的轻重制定的。一般大省有一百几十名、次省百余名,再次的有七八十名,最小的省只会录取四五十名。
他们越阳郡往年的录取名额是五十到八十之间,视情况而定。
“上次正榜录取名额有七十人,副榜有十四人。”赵文轩记得很清楚。
何谦竹叹了口气,说道:“虽说有八十四人,但副榜我们基本上是上不了的,而且也不想上。”
众人默然。所谓的正榜就是正统的举人出身,副榜按道理是录取那些排在七十名之后的考生,但他们还不是举人,没有举人的待遇,但上副榜有个好处,可以知道你排在第几,估摸一下自己的实际水平,也许三年后就是你上正榜了呢。
这相当于现代“种子选手”的性质。
副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去京城国子监入学,那里大儒多,教学水平高。如果你之后还是考不上举人,还是上了副榜的话,那连续两次上副榜的你,可以直接有资格参加会试,只要考上了,照样是进士出身,和别的正统举人没有什么区别。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知道,副榜是朝廷给那些有权有势的官宦子弟的福利,一般而言,贫寒学子是很少出现在副榜上的,除非你的确考得很比其他副榜的人都出色,人家不得不给你,可是科举阅卷的弹性太大了,很难说清。
像这种福利,张修远、方子茗等人都享受不到,更别提顾青云他们了。
所以他们能争的想争的就是那七十个名额,也许今年会多点,最怕的是名额比上次还要少了。
两三千人中录取几十号人,每三年还会多出两批秀才,所以越到最后,科举考试就越惨烈。难怪有人考到老都考不上呢。
乡试的正副主考官是由朝廷直接下派的钦差大臣充任,他们都是翰林、进士出身的部院官,除了这两个主考官外,还有四个同考官,一般由本郡巡抚、总督等官员充任,还有其它官员若干。等改卷子的时候,官府还会把整个郡的大儒或退休的高级官员(三品以上)请来一起阅卷,减少作弊的可能,所以副榜偶尔会录取一两个的确学问优秀的秀才,以示公平。
回到住所吃了方子茗家中下人烧的午饭后,顾青云正在天井这里散步消食呢,就看到方子茗来找自己了。
“他们两个呢?”顾青云瞧瞧后面,没见到何谦竹和赵文轩。
“他们睡下了,今天忙了半天。”方子茗回答。
两人开始绕着几丛青竹散步,闻着桂花树的淡淡清香,顾青云估计,过上半个月,桂花就可全部开花了,那时的香味更浓郁。因为这里挨近贡院,大多数都是出租给秀才们,所以整条巷子的住所几乎都种有桂树,深受考生们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