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面上尽是设身处地为黄菁菁忧虑的模样,极为孝顺。
  黄菁菁心底松了口大气,若说之前的事儿是为了达成她分家的愿望,那她她整日跟泼妇骂街似的不安生总算有了安慰,但范翠翠人微言轻,说的话可没多大的分量,她自然要添把火,“你还知道我操心了,去刘家挺着肚子跟人骂怎么想不起来呢,迟早得被你们一个个气死,分家,你想怎么分?”
  她打听过了,像她的情况分家后跟着周士文过日子最好,但她想一个人过,他们是她的儿子,每个月给孝敬钱就够了,有了孝敬钱还怕饿死?
  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没皮没脸剥削他们罢了。
  分家对她来说她可是占了绝对的好处的。
  范翠翠抿了抿唇,不顾周士文吃人的目光,徐徐道,“娘想一个人过,身为儿媳不能不考虑您的心情,家里闹哄哄的,您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乃情有可原,但您哪天老了走不动了身边总要人伺候,两相权衡,不如这样您看如何,您想一个人过就一个人过,暂时这么分着,等您哪天不想一个人过了,咱再重新分家,到时候您可以跟着大哥,可以要我们轮流养,我们都无二话。”
  不得不说,范翠翠这话说到她心里了,这的确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不过范翠翠可不是为她着想的人,一定有某种利益驱使她这么做。
  黄菁菁敛目沉思,等着范翠翠继续往下说。
  果然,范翠翠接着道,“大哥,我们,三弟家比较起来大哥的条件最好,每个月有收入,不像我们和三弟三弟妹,没有手艺,大字不识,只能老老实实种庄稼,再过几月我就要生了,以家里眼下的境况,分家后请产婆的钱都拿不出来……”
  黄菁菁恍然大悟,她就说范翠翠这么转了性子为她考虑,说来说去,其实是冲着周士文手里的钱去了。
  她斜着眼眸,月光瞥向一侧,刘慧梅咬着牙,双手握成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怕是有很多话想说,尤其在听到产婆二字后,她憋不下去了,抬着眉,声音不似范翠翠粗哑,细细的,甚是温和,“二弟妹,你的话说不过去,哪有分家后大哥还养弟弟一家老小的,这跟没分有什么区别,你在村里不知道镇上的情形,相公的活也就看上去不错,可内里分外艰辛,如果铺子少了什么是要相公赔的,一个月下来哪有多少钱?”
  “大嫂骗谁呢,大哥每个月都给家里一百二十文,我怀着身子,自己没什么,总不能苦着肚子里的孩子吧,我们要的不多,大哥的一百二十文分成四份,你们一份,我们一份,三弟一份和娘一份,如何?”范翠翠心思灵活,她开口要多的话刘慧梅肯定不答应,一家三十文,刘慧梅比现在能多拿三十文,她不可能想不清楚得失。
  刘慧梅快速瞄了周士文一眼,眼珠子转了转,“你怀着身子多花些钱没什么,但三弟三弟妹有手有脚还要相公养是不是不太好。”
  周士仁愣愣的,听到刘慧梅说他,顺势点头,“大嫂说的是……”
  “是个屁……”黄菁菁忍不住骂粗话,“你们把我当死人是不是,分成四份?老二媳妇,谁给你的胆儿,要分四份也等我死了你们分,要分家那就分清楚,你的是你的,老大的是老大的,就你能干会算是不是……”话完,她又转头骂周士仁,“脑子被打坏了就别叽叽歪歪,吃你的饭。”
  范翠翠嘟嘴,还说不是偏袒三房,这不明显摆着吗,小声嘟哝道,“不是娘问我的吗?”
  “你还有理了是不,问你一句你就没完没了是不是,你能你做我位子来,来来来,我让你。”说完,推开凳子就要站起来让座。
  范翠翠面色微变,要不是周士文眼疾手快拉住黄菁菁她真能站起来给自己让座,她有些生气,也跟着横起来了,揪着周士武的手臂啪嗒啪嗒落泪,“都是你没用,你要是学门手艺多好,我们娘三也不会为了点钱冲撞娘惹娘生气,你说你怎么就不长长心,当年学门手艺,现在能为了点钱……”
  开口钱闭口钱,黄菁菁怒摔了手里的筷子,“老二要是长心能看上你这么个人,你烧高香吧,整日拿学手艺的时说给谁听呢,你去看看村里谁家娶亲不是讲究门当户对,你真以为你貌美天仙,贤良淑德,谁会放低姿态看上你呢,你知足吧。”
  以周士武能说会道的本事,真学了门手艺,哪有她范翠翠的份儿。
  所谓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两人凑一起知足了。
  范翠翠被奚落得面色发白,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索性破罐子破摔,“那就不分好了。”
  她眼睛没瞎,看得出黄菁菁是真想分家,平日黄菁菁也会说不要活了死了算了,但说那话的时候黄菁菁脸上一脸无所谓,说完就接着骂人,没想真的死。
  而黄菁菁说分家不同,说这话的时候出于动怒,但话完脸上会有沉思的表情,像是在思忖分家的可行。
  所以,黄菁菁是真的想分家,估计上了年纪,被家里的糟心事折腾够了吧。
  黄菁菁不蠢,范翠翠说的那番话摆明了是有备而来,怎么会中途就放弃了,她坐下,冷冷一笑,“好啊,不分就不分,我还等着你们给我挣棺材本呢。”
  范翠翠脸色有些挂不住了,猛地失声痛哭,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周士武轻拍着她肩头,故作训斥,“有什么好值得哭的,娘说的对,你还真委屈了不成?”
  周士文按着黄菁菁的手,知道事情在他身上,他是长子,理应帮衬下边的弟弟,“二弟妹别哭了,大家日子都不好,当年娘把钱全拿去供我念书而忽略了二弟三弟,我养你们是应该的……”
  黄菁菁脸色一沉,厚道,“应该,应该什么,你出去问问谁家由这样分家的,不分是吧,行,不分就不分,明天去山里给我砍柴……”
  “娘。”周士武笑着脸打断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分家凑一起过日子不是伤情分吗,还是暂时先分开缓缓吧……”
  呵,黄菁菁嗤笑,周士武聪明,脑袋瓜子灵活她知道,但敢在她面前坚持一件事还是少见,她挑眉,“成,分啊,今日就把分家的事情解决了,明天就分。”
  周士文在镇上的活是周士武觊觎的关键,她当然要把他们两口子的心思掐了,脸色垮了下来,严肃道,“家里没钱你们是看见了,分家的话我是拿不出钱来了,我知道老二你还在为当年的是耿耿于怀,认为我偏心把你大哥送去学堂不管你的将来,但我不后悔,老大这些年为家里做得也够了,我先把话说这,以后谁敢在我面前提当年的事儿,不管是谁,皆以不孝的罪名告到衙门,绝不姑息。”说到这,她哀叹了声,话锋一转,“考虑你们分家一时缓不过劲来,分家后的一年老大每个月给你们三十文,一年后老大挣的钱就是他自己的,不过之前要把我的棺材本挣回来,要是答应咱就分家,不答应就算了,只此一回,以后再也不提分家的事了。”
  周士武和范翠翠在屋里嘀咕了一个多时辰,你可能放弃这个分家的机会,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之前夫妻两对分家反对不已,怎么忽然转了性子想分出去,就因为她手里没钱了?
  说不过去啊。
  她的话说完,屋里一阵沉寂,范翠翠心思活络,想着自己好处,三十文不算多但也不少了,她和周士武勤快些,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念及此,她眼里闪过了精明的光。
  刘慧梅有些不乐意,但这是唯一能分出去的机会,一个月多留下三十文,相当于有六十文,若铺子打赏多的话,够了。
  范翠翠和刘慧梅抬头,目光不约而同交汇一起,片刻又分开。
  彼此皆看到了对方心底的想法。
  只刘氏和周士仁过意不去,认为自己不劳而获,不过两口子没话语权,黄菁菁略过不问,“老二媳妇,老大媳妇,你们怎么看?”
  不怪有女人得地方就有是非,范翠翠和刘慧梅都是来事的,范翠翠的意见起决定性的作用,刘慧梅则弱些。
  两人轻轻点了下头,黄菁菁又问周士武和周士文,周士文想让黄菁菁和他过,“娘,您一个人,总不能自己下地干活养活自己……”
  黄菁菁怕他坏了自己的事儿,忙摇头拒绝,“自己过痛快,都没意见了是不是?”
  几人同时点头,黄菁菁微微一笑,脸颊的肉颤动起来,“成,分家就这么定了,我老婆子年纪大了做不了活,你们三兄弟就每个月给我二十文,另加两斤米,接下来就分田地……”
  众人先是一怔,范翠翠最先反应过来,立即不干了,难怪黄菁菁答应地爽快,原来是想把钱往自己兜里塞,她抚摸着肚子,又开始哭,“儿啊,你奶要饿死我们啊。”
  黄菁菁不为所动,“要哭就出去哭,饿死你们,我看是你们想饿死我,分不出不给我老婆子孝敬钱,咱明天就找里正评评理去。”
  她打听得清清楚楚,村里的孩子被她收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别想糊弄她。
  范翠翠只看到自己的利益,咱没想过分家后她怎么活?
  人都是有感情的,所谓礼尚往来,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你若冷漠便别怪我无情。
  “每个月二十文有问题吗,没问题的话就分配田地……”黄菁菁又重复了句,刘慧梅在边上忍不住笑出了声,“没问题,娘接着说吧。”
  反正钱不给黄菁菁也会落到范翠翠手里,每个月二十文,范翠翠算计这么多,也就拿到十文而已,偷鸡不成蚀把米,范翠翠没料到会被黄菁菁反将一军吧,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范翠翠焉了,黄菁菁把里正搬出来,她还敢说什么。
  田地分配得快,黄菁菁不会种地,只要了一亩山地栽种蔬菜,且那一亩地在河边,浇水灌溉甚是方便。
  家分了,黄菁菁别提多轻松了,饭后拉着桃花栓子讲了许久的故事,最后周士文怕黄菁菁身子受不住,硬是把桃花他们喊走了。
  东屋里,范翠翠坐在炕床上抹泪,埋怨黄菁菁不近人情,周士武坐在凳子上洗脚,“咱分家主要是为了那事,银钱的事儿有多少算多少,你别哭了,对肚里的孩子不好,你别看大哥轻松,一年后要挣娘的棺材本,没个三四年他缓不过劲来,咱趁着这三四年好好挣钱,日子不比大哥他们差。”
  范翠翠抽泣两下止住了哭声,问周士武,“这下哪怕栓子的事儿暴露娘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了吧。”
  家里没了钱,她手里有钱也不敢花,不然被黄菁菁发现随便一个理由就能把她的钱没收,若被黄菁菁发现那些钱是早先坑她得来的,她别想有好日子过。
  分家,是最好的办法。
  周士武转身看了眼屋外,低声道,“不会,你这几日低调些,等彻底分家后再说。”
  听了这话,范翠翠面色一喜,重重点了下头。
  夜色渐浓,村里笼罩在层层黑暗中,忽然,村外亮起了火把,火光越来越近,拐个弯,去了王家。
  “娘,娘,开门,我回来了。”冷风呼呼往脖子里灌,火把的光灭了好几回,他压着嗓子又喊了几声,很久门才打开。
  王婆子探出脑袋朝王麻子身后看了眼,“周老四两口子没跟着吧?”
  王麻子扔了手里的火把,火把瞬间熄灭,眼前瞬间黑了下来,王麻子牵着王婆子手臂,冷得搭哆嗦,“他哪敢回来,依着他娘和大哥的性格,回来肯定要缺胳膊断腿,他和他媳妇走了。”
  王婆子皱眉,反抓着他手臂给他暖手,“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他大哥能混个掌柜他也行,谁知道呢,娘家里有没有饭菜,我又饿了。”
  闻着他身上的酒味,王婆子心下无奈,“有呢,你先回屋,我给你热去。”
  “好勒。”
  夜,恢复了平静。
  第28章 028 看笑话的人
  周士义偷了黄菁菁的钱, 这件事在村里传得人尽皆知, 有人觉得黄菁菁可怜,她一寡妇拉扯大儿子没享到福还被儿子偷了棺材本,也有人认为黄菁菁是自作孽,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竟然忍心把四儿子撵出门,活该没钱买棺材。
  村里人说法不一,不待他们议论出个高低,又一件事在村里炸开了锅:周家要分家了, 黄寡妇一人过。
  村里分家的人不止一两家, 家里宽裕些的父母跟着老大过, 穷苦些的人家父母由几个儿子轮流养,或富裕或贫穷, 没有谁不要儿子养老的,黄菁菁一个老寡妇,胖得走路都要人搀扶, 竟然要求自己过,老糊涂了吧。
  这是所有人听到消息后的反应, 仔细一想又觉得哪儿不对劲, 黄菁菁要强, 说话做事干净利落, 不可能平白无故要分家,还自己一个过。
  内里有蹊跷,众人好奇不已, 一大早搁下筷子,要去周家探个究竟。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这事就传开了,王婆子蹲在木盆边洗衣服,心里松了口大气,周家分了家,周士文几兄弟就不会盯着王麻子不放了。
  没分家周士文找王麻子要钱乃理所应当,分了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周士义拿的是黄菁菁的钱,和周士文无关。
  想清楚里边的里里绕绕,王婆子继续搓手里的衣服。
  “这两日你别出门,周老大在镇上当掌柜,什么地皮流氓都认识,小心又被他惦记上。”王婆子揉着水里的衣袖,抬头看向坐在门槛上伸懒腰的王麻子,“待会我去周家打探情况,你在家待着。”
  黄寡妇名声不好,遇事得理不饶人,她不乐意和这种人打交道,奈何王麻子和周士义玩得好,他不得不声帮周士义应付黄菁菁。
  不得不说确有几分本事,没了丈夫,还能把大儿子送去学堂念书,村里没几个人办得到,能改嫁已是仁至义尽,更别论养孩子了。
  村里有两个寡妇,她们争锋相对,相看两厌的原因不就在这吗?
  马婆子的刁难,冷嘲热讽通通是出于对黄寡妇的嫉妒,黄菁菁勤勤恳恳,日子顺风顺水,她却卖女过活吗?这样还不算,当年外村有一鳏夫看上黄寡妇的能干,想让她改嫁于他,托媒人上门说好话,黄寡妇冷眼相对,说什么都不肯嫁人,马婆子打听到那户人家的底细,求媒婆为她说好话,厚着脸皮贴上去,结果人家压根看不上他,自此,马婆子对黄寡妇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了。
  这件事在村里没多少人知道,王婆子也是偶然听来的,黄寡妇不要儿子养老,在王婆子看来是黄寡妇欲擒故纵使的伎俩,一定不会放过奚落黄寡妇的机会,待会周家估计要上演场骂战,她怕王麻子不上心跑去周家,放下衣衫,抽回手在自己身上擦着,耳提面命道,“你窝在家,别以为我糊弄你,周家估计要热闹上几日,小心给人当了靶子。”
  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王麻子一不小心会被双方夹击,王麻子哪是马婆子和黄寡妇的对手,老老实实待在家才是办法。
  王麻子心里想去凑热闹来着,听了他娘的话立即焉了,他听过周士文在镇上的事儿,加之周士义对这个大哥言听计从,不管忤逆半句,他哪敢和周士文硬碰硬,想起周士文她就心里犯怵,周士义两口子走了,周士文若追着他不放,他能打赢周士文吗?
  既然打不赢,不掺和是最好的。
  “娘,我记着呢,哪儿也不去就在家待着,您去周家也小心些,黄寡妇尖酸刻薄,犀利泼辣,看热闹是小,别惹了一身骚。”王麻子没少听周士义说家里的事儿,黄寡妇不是善茬。
  听王麻子口无遮拦,王婆子倪了他一眼,“什么骚不骚的,出去说看别人怎么笑话你,我去周家了,你没事的话回屋睡觉去。”
  王麻子笑着送王婆子出门,王婆子脸色好看了些,小声道,“过两天跟我去你舅舅家,他自幼疼你,怎么也要过去看看。”
  王麻子乐呵呵点头,王婆子这才朝着周家去了。
  周家院子里站满了人,黄菁菁无视众人,细细念着家里的物件,从粮食到锅碗瓢盆,尽量一样也不落下,以免日后想起来周士武闹又是场官司。
  院子正中央安置了一张四方桌,里正坐在最上首,神色威严,不苟言笑,周士文站在他身侧,低着头,神色专注。
  黄菁菁每念一个物件,他便写在纸上,分家的事宜最晚商量好了,家里的东西一律分成三分,黄菁菁一份,周士武一份,周士仁一份,周士文只要了间屋子,以后回来探望黄菁菁的时候有地方住。
  黄菁菁念得口干舌燥,片刻的功夫才念完,分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黄菁菁先在纸上按了手指印,接下来是周士文三兄弟。
  事情很快就结束了,人群里,不知谁说了句,“真够黑心的,家产丁点不给周老四留,不怪周老四做出那等事情来,有这种娘,简直不给儿子活路啊。”
  黄菁菁盯着手里的契纸,上边有里正的签字,也就说是彻彻底底分家了,她托着纸,一字一字看,好像她认识似的。
  人群里谁呸了句,“装模作样,大字不识还看得那么认真,作给谁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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