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魏国公的意思是立代王为储,既顺理成章又名正言顺,可魏皇后私心还是看重赵祚的。毕竟打小看大,这孙儿又够孝顺。
  想着自己的私心,魏皇后不免多看了代王一眼。
  代王虽是耷拉着眼皮,佯装在认真听魏皇后的话,实则他感觉到了这道目光。
  他这个母后心思不够深,像个没脑袋的木偶,从来是父皇说什么就是什么。虽是当了几十年的皇后,威严架势都有,却是个空架子,他自然能明白母后眼神的意思。
  代王心里在冷笑,面上却是更显平静。听了一会儿魏皇后的絮叨,便出言告辞了。
  走出坤宁门,他扭头看了身后的坤宁宫一眼,看来外祖父那边该加把劲儿了,明摆着父皇已经改变了越过儿子的想法,不然也不会废了太子,那么多兄弟虎视眈眈,再耽误下去就是傻子。
  瑶娘收到下人传话,说是她爹娘来了,还有些不敢置信。
  她才收到姐姐的信,信里也没有说这事,为了确认此事真假,她让红绸去看看。
  不多时,红绸回来了,来人果然是姚苏两家人。
  红绸虽不认识苏秀才他们,但却认识蕙娘和姚成。且听玉蝉形容其他人的样貌体态,还真是她爹娘来了。
  瑶娘惊喜万分,下意识就下了炕,正想往门外走,却不知为何停了脚步。
  “娘娘,怎么了?”红绸问。
  旁边的红翡几个也拿着眼神看她。
  瑶娘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才又在炕上坐下来,她心里似乎有些焦虑,手指竟学着晋王不停地在炕桌上敲着。
  她爹娘来了,朱氏和大哥定然也来了,事实上瑶娘更倾向她爹娘这趟来,肯定是朱氏和大哥在其中挑唆的。姐姐和姐夫不可能把事情告诉娘家人,那么不必说从中坏事的定然是李氏。
  来者不善!
  瑶娘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既然是来者不善,她自然不能束手就擒。可她该怎么办?晋王此时不在府里,她也像似没了脑袋的苍蝇。朱氏的真面目再也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那就是一只吸血的水蛭,若是知道她现在是侧妃了,还给王爷生了两个儿子,定然会让她求着晋王要银子要官。
  她肯定不会同意,他们就会说动她爹娘,她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中举当官老爷。以前瑶娘还觉得苏秀才志向远大,跟了晋王后才发现简直是坐进观天。即使中了举,也不是随便就能当官的,想当官至少得是个同进士,这京城里每年有多少等着候补的官员,没有门路没有钱打点,只能是被扔到穷乡僻壤苦熬。
  如今她爹知道有捷径,自然不会放弃。他爹向来不会说软话,只会来硬的,而她娘是个泪包,这么一软一硬,她的日子甭想过了。
  她倒是还有条路可走,狠心无情将他们都撵走,可这事若是被人知道,她的名声和小宝二宝的名声都别要了,这毕竟是孝为天下先的世道。
  瑶娘把其中关节搁在脑子里想了又想,才吩咐让红绸去给她找衣裳。
  捡最旧的找来。
  红翡几个还有些不明所以,倒是红绸眼中一闪,明白了瑶娘的意思。她进去找了一圈,实在没找到瑶娘想要的衣裳,无奈就去丫鬟房里找,最后还是在红雁箱子里翻了一身符合瑶娘要求的衣裳。
  瑶娘匆匆穿上,又将头上手上的金银首饰都给摘了,只留了一根发簪一只镯子,才去了会客处。
  晋王府侧门的一个厅堂里,正坐在姚苏两家人。
  这地方是王府平日用来接待闲人杂客的地方,视身份不等,这样地方晋王府有好几处。而这里属于中等偏上,刚好符合瑶娘一个不受宠妾室的身份。
  不过苏家人可看不出这些,让他们来看王府真气派真豪华,哪怕是这样的屋子在他们那里也是官老爷才能住的。
  朱氏这个眼皮子浅的,见到堂中所摆的酸枝木的桌椅案几,甚至几子上一个花瓶,都能让她连连咂嘴地感叹着,恨不得拿回家里藏着。
  只有姚成和蕙娘对视了一眼,感觉出来了一些异常。要知道他们即使在当初晋州的晋王府,那里头的摆设也不是此时能比的,难道是晋王府出了什么,还是瑶娘出了什么事?
  蕙娘心里更倾向后者,恨不得当即见到妹妹问她个子丑寅卯,心中更是对晋王充满了无数愤怒。
  她妹妹因为他吃了那么多苦,若是他真对妹妹不好,她非跟他拼了!
  而苏秀才向来注重自己的体面,他最是见不得儿媳妇如此,轻咳一声又一声,朱氏还是没有眼色。还是苏玉成最明白他爹的心思,忙一把将朱氏拽过来坐着。
  “你作甚!”
  “我看看怎么了?我那小姑这般富贵的人儿。等会儿瑶娘来了,我便与她说让她将这些东西都给我,我带回家去。”
  苏玉成也被媳妇眼皮子浅气得不轻,低声骂道:“给你,你能带回去?”
  “也是,那我让小姑给咱银子……”
  剩下的话让苏玉成给捂了回去,他看看门口站着的丫鬟,又看看苏秀才黑了的老脸,朱氏这才蔫蔫闭了口。
  就在这时,瑶娘来了。
  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夏衫,因为有些旧了,颜色显得十分黯淡。梳着垂云髻,头上就擦了根看起来不太鲜亮的金簪子,白白的手腕上环着一个玉镯。
  身边跟了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那丫头看起来又瘦又小,还畏畏缩缩。
  这样一副场景,又哪里是什么得宠的侧妃,明明就是连那何老爷家的小妾都不如。
  朱氏心里正觉得不好,果然瑶娘还未站定,就拿帕子掩着脸哭了出来。
  第171章
  “爹、娘、姐姐、姐夫……”
  瑶娘哭得泣不成声, 犹如雨打海棠般娇躯微颤。
  旁边的柳儿是荣禧院的粗使丫头, 现被抓来的当贴身丫头使唤的。一见瑶娘哭这样, 当即被吓懵了。
  旁人不知道,她们可是清楚王爷有多么宠爱苏侧妃,说是府里还有王妃, 还有两位侧妃, 却跟隐形人没什么区别。尤其苏侧妃待人和善, 也从不乱发脾气,荣禧院上上下下都喜欢她。
  柳儿急惶惶就想劝,却被人从旁边挤开。
  这挤开她的人正是蕙娘,蕙娘上前一把将瑶娘抱住:“瑶瑶,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姐……”
  吴氏也走了过来, 眼泪婆娑的, “是不是在这儿受了什么委屈?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和爹娘说……”
  瑶娘还是哭。
  “你这丫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是想让你姐急死啊!”
  “姐、娘……”瑶娘一面拭泪, 一面强笑道:“我没事,真没事, 就是想你们了。”
  “小宝呢?”蕙娘问。
  “小宝他、他……”
  “我小宝怎么了?二宝呢?你倒是说话啊,是不是那个生不出来孩子的王妃,把咱小宝二宝都抱走了?!”
  瑶娘不是不说话, 她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来之前她就想好了一切, 唯独没想到俩孩子怎么解释。
  可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让人忍不住想多了。吴氏本就是没见识的妇人,什么王妃王爷对她来说, 宛如无字天书,只知道是比县太爷还大的人,至于大到什么程度,那就不知道了。
  她还知道自己女儿是给人做妾的,做妾能有什么好?她家住的那条街上,杂货铺的老板就纳了个妾,可惜家里养了个母大虫,那小妾每天早上天不亮起来倒马桶,忙一整天到晚,店里所有的事做完才让睡觉,隔三差五还要挨打,不给饭吃。
  那日子过得哟,简直是苦水里泡出来的。
  吴氏一想到女儿如今过得日子,心里就悔就恨,悔的是当初就不该纵着儿子把朱氏娶进门,恨得是自己没本事管住儿媳妇,把女儿害成这样。
  若朱氏不进门,瑶瑶自然不会被撵到姚家去,自然没后面这些破烂事,她瑶瑶也不会遭这般苦处。
  “这还叫没事?我可怜的女儿啊,我命苦的二妞啊,娘没本事,娘护不住你,娘……”
  吴氏抱着女儿,凄凉大哭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哭,哭什么哭,晦气不晦气?!”苏秀才气得山羊胡直抖索,斥道。
  换往常,吴氏会当场就吓得不敢吱声。
  认真说来,吴氏是怕苏秀才的,她大字不识一个,男人却是个秀才。秀才老爷的地位是崇高的,即使苏秀才酸腐过头,苏家一贫如洗,吴氏也对苏秀才充满了敬畏。这敬畏中还有以夫为天的本能,在苏家自然是苏秀才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能是心里早就憋着火,可能是压抑之下的爆发,也可能是心疼女儿的本能战胜了另一种本能,吴氏罕见的非但没有噤声,反倒边哭边大声道:“我为何不能哭,我哭我女儿怎么了?不是你成天嫌弃瑶瑶,我瑶儿会落得这般田地?给人做妾,孩子都不能自己养,给人当奴婢,天天挨打不给饭吃……”
  问题是吴大娘,你哪只眼睛看见瑶娘天天被人打还不给饭吃了?
  晋王回府就收到消息,当即就过了来,路上时他便心中起疑,如今看到这般状况自然没有露面,就在外面廊下站着。
  也是这位置巧,刚好有根柱子挡着,从外面能看见里面,从里面若是位置不对却看不到这里。晋王也就光明正大地拿一双幽幽的眼往里头看,看那个瑶娘哭得委屈万分倒在娘和姐姐的怀里,宛如受了折磨的小媳妇。
  再见她特意穿了身旧衣裳,却肌肤粉光若腻,白里透红,看着不显肉,实则身上全是小软肉。
  软绵绵的,嫩滑滑,他最是喜欢拿手指揉搓,每次揉搓得她受不了,软声求饶。也是她娇气,还没怎么样,就一个红印子。绯红色的一朵芙蓉花衬着玉白的底儿,怎么看怎么招人稀罕……
  怎么就成天天挨打不给吃饭了?
  小骗子!
  吴氏难得气盛了一回,苏秀才大抵是没防备,反而气弱了。
  又听瑶娘给人做妾,孩子不能养,日子过得也苦,他面色也变得复杂起来。终归是自家的孩子,养了十几年,哪会有不心疼的。
  “若是她老实听家里的话,何必会走到这一步。”心里怎么想,却和嘴里说出来是两码事,也是苏秀才不会示弱,不过他心中也真是这般想的。
  “听你的,听你的给那何老爷当妾?有区别?!”
  “这事是玉成媳妇说的,你管她问去。当初她那种情况,给人做妾有人要都是烧了高香,难道你希望她一辈子嫁不出去,受人指摘。”
  “说来说去,你就是只在乎自己的名声。你那破名声有什么屁用,也就你成天抱着不丢。”吴氏今儿也算是大爆发了。
  谁也没想到事情还未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两口反到吵上了。
  见到如今这情况,苏玉成脸色也不甚好看,“既然过得不好,那就家去吧。”
  “对对对,家去,家去。走,我二妞,跟娘回家。”吴氏抹了眼泪,就去拉瑶娘。
  苏秀才也没说什么,倒是朱氏急道:“你们把她带回去做什么,家里那种情况,还能多养一个人?她名声那么难听,爹你以后有脸出去见人?娘你想让人被戳着脊梁骨过?”
  转头又吼苏玉成:“把她弄回去,你以后去当苦力赚钱养她!”
  不得不说,朱氏很会掐算人心,至少这苏家一家人的心思,她是了如指掌的,知道对方最在乎的是什么。
  苏秀才最要脸,吴氏最怕街坊邻里那些小媳妇大妈大娘们拿自家事说嘴,而苏玉成游手好闲惯了,让他去当苦力,还不如杀了他。
  苏秀才和苏玉成顿时不说话了,吴氏也有几分犹豫。
  朱氏又道:“你们以为给大户人家做妾,是想能走就能走的?那都是签了身契的,想要赎身得有银子,再说了人家又不缺这点银子,为何要让你赎身。生是人家的人,死是人家的鬼,对于富户人家来说,人打死了也不会让你领家去。”
  朱氏本是想把有钱人家说得权势大,又可恶又可怕,打消苏家人的心思。苏家人说白了就是普通的小民,最怕惹是生非,却未曾想这句话招来吴氏的反感与恐惧。
  于吴氏来想,女儿不管在哪儿,总能活下去,有口饭吃。这大户人家这么可怕,若是那不能生孩子的王妃,故意把女儿磋磨死了,就为了彻底把孩子抢过去可怎么办?
  “孩子咱们不要了,你跟娘回去,娘养你。你爹你哥不管你,还有娘,就算娘不行,还有你姐……跟娘回家,咱不待这儿了……”吴氏就去拉瑶娘。瑶娘本是做戏才来的眼泪,这时眼泪倒是唰的掉了下来:“娘,我……”
  “娘去求那王爷,他那么大的官,肯定不会跟咱们这种人计较。他不答应娘就一直求他,你别害怕……”吴氏眼中闪烁着不安,但依旧这么说着。
  这是一片慈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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