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鹤唳还是第一次见这位“追韩信”的人,她的历史知识仅到这里了,毕竟季思奇没法未卜先知的给她补课那么多,可不妨碍她此时乖乖的坐在那儿,毕竟她没骗过的人,他骗过了,那这个人,她就服。
“淮阴侯英雄盖世,鹤内侍心系于他亦无可厚非,若鹤内侍不嫌弃,尽可留在我府中,稍事休息,毕竟明日午时,就是宫宴。”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鹤唳,“不需要等待很久。”
“宫宴上会怎么样?”鹤唳歪着头问。
萧何看了她一会,缓缓道:“淮阴侯会被皇后请入钟室,那儿早已埋下伏兵,群起而攻之,淮阴侯纵然英雄盖世,亦无生还之理。”
“……好吧,”早就有这个思想准备,鹤唳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而觉得萧何的说法很有趣,歪头问:“那你说我心系于他,什么意思?”
“但凡美人被淮阴侯收用过,”萧何顿了顿,“大多会心系于他,此乃常事,鹤内侍无需挂怀。”
回应他的是鹤唳猛地一拍大腿,恼怒道:“妈的,亏了!”
萧何:“……?”
“早知道他这么厉害……”咬牙切齿,“就试一试了!”
“……!!!”
萧何定了定神:“所以,鹤内侍并未,被淮阴侯……收用?”
“收噗噗噗噗用哈哈哈哈……”鹤唳实在憋不住笑,“我俩若有事,那算谁收用谁啊。”
“……”萧何保持微笑,“既如此,那便无妨了,不知鹤内侍是想留在我府中,还是……”
“看情况吧。”鹤唳悠闲道,“我既然从淮阴侯这儿失踪了,以为我死的那群人说不定会又知道我没死,到时候做出什么还不一定,你离开的时间和我离开的时间太巧,难保不怀疑到你头上来……嗯……我先一个人活动活动吧。”
一瞬间理清关系,萧何赞同的点头:“敌在明,我在暗,大善。”
“那么,有钱给钱,有证给证呗。”鹤唳笑嘻嘻的伸出手,“什么东西能帮得上我,大叔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吧!”
萧何大方的点点头,冲窗外下令道:“绕城转一周,过辟阳侯府。”
吩咐完,他回头摸胡子:“鹤内侍为谁办事,就问谁要去,老夫可不是施粥的棚子。”
对付大叔百战百胜的卖萌*冷不丁碰了钉子,鹤唳伸着的手还摊在那,脸却委屈的垮了下来。
☆、第46章 鸿门钟室
未央宫中,群臣赴宴,歌舞升平。
吕后坐在最高处的帷幕后面,望着下方沉默不语,她面前碗碟精致,食物飘香,却几乎一动没动。
季思奇站在她身后,还没回过神来。
方才群臣于殿中央排排跪下,山呼海啸,恭喜皇上亲征大捷即将凯旋、祝皇后健康长寿顺便齐声愿天下永保太平,每个人都喊得铿锵有力情真意切,仿佛太平盛世已经从他们的嘴里被喊了出来。
这群人几乎个个都是初汉豪杰,大汉王朝的中流砥柱,大部分人都青史留名,还有的人名千年后依然如雷贯耳,他们中,有萧何、有吕泽、有审食其还有韩信……额……
……所以好像也不是那么和谐。
想到这些人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暗地里你死我活一起死,他就感到牙疼,眼风飘过萧何的座位时,甚至都带着一丝恐惧。
他竟然真的用假消息把韩信诓来送死了。
前两日刘邦又大捷,那次传信回来,则说樊哙已经撵着陈豨追了几百里地,眼看着是胜利在望,不日即将凯旋了。
刘邦若是要凯旋,自然没谁能拦住他,此时樊哙抓陈豨差不多已经等于收尾,御驾完全没必要等到最后,可是这次传信回来报捷后,萧何与吕雉密谈了一下,递了一封信出去,刘邦竟然再没提凯旋的事,仿佛对于追撵穷寇这种事情乐在其中。
此时真相已经完全明了了,远征在外的君王已经知道了皇后要杀他的爱将,他不仅默许了手下挪出兵力在首都掠阵,此时更是相当配合的在外做戏,给远在首都的“两军”留出足够施展手脚的战场。
此时,形式已经完全倒转,不再是长安等待刘邦的捷报,而是刘邦在等待长安的捷报了。
狡兔死走狗烹,每细想一下这些事,他就会发现更多的细节,发现更多的细节,他就更觉得恐怖……好想回家。
而最恐怖的,却远不止于帝王所带来的。
刘邦虽然配合的没有回来在外面练兵打鸟,可是却也没有插手再帮个忙的意思,显然是要把这件事完全撇清,所以最终还是要吕后等人自行发挥,眼见韩信联络好了郎中骑兵蠢蠢欲动,甚至暗中开始招兵买马找些所谓的“侠士”在民间散布皇后暴虐太子要废的流言,虽然胜券在握,可是是正面杠还是下阴招,双方意见始终不的调和。
虽然无论正面杠还是下阴招,最终都要绑到未央宫钟室用“五不死”之外的法子做掉,可无论怎么想,生捆韩信都很困难。
韩信手下其实没兵。
那就正面杠吧!皇帝的小舅子吕泽带头的年轻门客武将们都跃跃欲试。
但韩信是军神。
仅这一句话,就让下阴招这个选择的重量和正面杠一样重了。
前日,刘邦驻扎归途某城的消息传来,樊哙依然在撵陈豨,可皇上的意思显然是有些等不住了,确实,接连大捷还不回来,和陈豨又不是杀父之仇,再不回来就有点假了。
“倒韩团”紧急碰头,这一次,吕后亲自来了,她坐在审食其特别布置的帷幕后面,一句话不说,却气压全场。
门客们战战兢兢,争了好久没听到顶头boss一句评价,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季思奇这次不愿也不敢再出主意了,他当然知道最终还是没有动武,是萧何骗了韩信来的,可这到底是萧何毛遂自荐还是别人推举,他就一点都不清楚了,到时候推波助澜一下,反而让他去劝韩信,那他只能哭死在西元两千年前了。
“淮阴侯的骑兵何时到?”吕雉突然问。
审食其恭谨地回答:“自樊将军追捕陈豨开始,郎中骑兵便已受命撤回,预计不过三日便能到长安。”
“不行。”吕雉断然,“郎中骑兵乃大汉精骑,怎能消耗于这种*之事,要断了淮阴侯的念想。”她环视四周,“否则,若骑兵在外令他心生侥幸,有了背水一战之念,谁可抵挡?”
众人面面相觑。
“若要断他念想,岂不是不成谋反之名了?”一个门客迟疑道。
萧何在一边不说话,其他人都略有赞同,纷纷商量道,“还是应先行逼其动手,有了谋反之实,也方便行事啊。”
吕雉不说话,帷幕后的她看不清表情,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许久,她忽然道:“丞相。”
“臣在。”
“陈豨若死,无人响应,淮阴侯是不是就无路可走?”
萧何摸着胡子思索起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抬头望了望帷幕,笑了笑,笑容复杂,还带着点苦涩。
吕雉静静的等着。
“可是,陈豨未死啊。”一旁的吕泽有些摸不着头脑,“或者你要兄长现在出征,与樊将军一道把他杀了?”
吕雉轻笑一声,沉声道:“反不反,君王一念;死不死,丞相一言。”
我靠!
季思奇与这全场气氛一同僵硬了,这话太绝了,几乎一言道尽历史和政治的真相,不过就是成王败寇和谎话连篇罢了。
有了这样的觉悟,站在君主制封建社会长河之始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陈豨死不死,还不是你萧丞相一句话?
不管别人信不信,韩信信不就行了!
所有人在琢磨了吕雉的话后,皆不约而同的偷偷望向丞相。
萧何苦笑一声,想感慨什么,却觉得感慨什么都已经多余,干脆起身下拜:“定不负皇后之命。”
“我将举办宫宴,开设粥棚,以贺前线大捷。”吕后直接布置了起来,“届时自然将广邀群臣,丞相可亲自上门,邀请淮阴侯。”
“这岂不是将丞相置于险境?”一个萧何带来的门客不满道,“城外樊将军数千骑兵驻扎,明着防郎中骑兵反叛,淮阴侯怎会轻易相信此宴非鸿门宴?”
想到鸿门宴,在场的人大多脸色一变,意味深长。
季思奇也感到古怪起来,这个历史名词,对在场某些人来说,还是亲历者呢,这感觉真是……
“皇上即将凯旋。”审食其插着袖子沉吟,“吕后借用樊将军私骑作为仪仗队在城外迎接,这,无可厚非。”
吕后畅快的笑了起来:“哈哈,正是,为了迎接皇上,樊将军的私骑作为仪仗,理所应当。”她声音渐柔,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毕竟,淮阴侯麾下乃百战之师,不屑与樊将军为伍呢。”
在场的人虽然笑不出来,但是却忍不住苦笑叹息。
这个事情大家都有耳闻,韩信自从失了刘邦的信任又掉了爵位,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这样的落差,深居简出不爱与人交往,有次被樊哙请了去做客,走的时候樊哙都行了跪拜礼恭送,称其为大王了,他出了门还是不爽,跟身边人笑着抱怨说什么自己这辈子竟然和樊哙同列。
樊哙屠夫出身,除了勇武忠诚,个人能力在其他方面没一样能和韩信比,可是仅仅勇武和忠诚两项,却足够他在最为多疑的帝后面前混得如鱼得水,这是刀尖上走路的淮阴侯比都不能比的。
萧何的笑容尤其苦,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领命而去。
“食其。”闲人都走光了,审食其护送吕雉回宫的途中,她突然问,“可有联络上鹤内侍?”
一旁季思奇立刻竖起耳朵。
审食其回答:“未曾,我已派仲言潜入淮阴侯府中,尚无任何消息。”
“淮阴侯擅行军布阵,他的府中定难相与,仲言忠于你,鹤唳忠于我,这二人,都难舍弃……”
“臣明白。”审食其肃穆道,“务必令仲言竭尽所能,护鹤内侍安然出府。”
“带到我面前。”吕雉着重道。
“带到你面前。”审食其重复。
达成了共识,吕雉很满意,她靠在了靠枕上,闭目微笑,许久道:“季内侍,钟室之事,若鹤内侍不在场,定会无趣的很,是吧。”
季内侍有些迷茫,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什么,是说要带鹤唳一起玩,还是说杀韩信的时候没鹤唳撑场面有点麻烦?
感觉按照一般尿性来讲,可能是后一种意思哦,虽然有些无情,可天知道鹤唳就爱这一套呢?
可现在,两天过去了,群臣都已经入宫,连韩信都来了,鹤唳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不由得有些迷茫了。
就算真看上韩信了想和人家过日子,她也不是那种觉得对不起自己不好意思跟自己讲的人啊,更正常的不应该是直接把人带自己面前,告诉自己她就是要搁古代过了有种打一架,更过分的,她还可以为韩信来抢自己的回程信标……
不行,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耻了,他抹了把脸,往淮阴侯的位置看了一会儿。
看不清。
当初为了暂时摘掉眼镜,他移植了一种人工晶体,虽然是最新技术,但因为他之前做过激光,所以不能移植永久的,这些日子晶体已经开始渐渐消解,他几乎以每天五十度的近视在瞎下去,现在已经快成为睁眼瞎了,可任务还遥遥无期。
这么一想,心里就一阵悲凉,越来越想家了。
蓝瘦,香菇。
他抹了把眼睛。
“季内侍,传旨。”吕雉突然道,“请淮阴侯移步钟室,有要事商议。”
季思奇心下一凛,开始了?
吕雉的表情毫无异样,淡然到仿佛要一碗水,等吩咐完,也不等季思奇转身出去传话,自顾自让侍女扶着站了起来,食指揉着太阳穴,皱着眉缓缓离开。
外头立刻有机灵的内侍安抚群臣:“皇后多日操劳,略有不适,先行回宫,望众卿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