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那是一种互相得利的关系,他们都是为了最后丰厚的报酬,除此之外,别无目的。
  傍晚绯红的霞光从阳台那处打进来,她整个人浸在迷眼的光晕里,一举一动都被衬得温柔起来,认真查看药物说明的样子,抬手捋头发的样子,小心拆开药盒的样子,低头合上医药箱的样子,以及站起身,抬头时视线突然投过来的那一瞬。
  好像有什么东西又在他的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
  这种感觉轻微到可以忽视它,但确实某一刻让他感到了舒心和放松,挺难得的。
  陶奚时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下来了?”
  她握着一盒退烧药走近,微皱着眉盯着他,脸上是不太赞同的神色。
  然后把他赶回了楼上房间。
  她先烧了一壶开水,倒了大半杯,又倒出几颗药丸,带着这些东西上楼,一一放在他床头柜上,叮嘱的语气有点僵硬:“水现在有点儿烫,凉几分钟后你先把药吞了,这个药一天三次,每次三颗,还有,生病了还得多喝水。”
  盛林野安静地听着,他并没有觉得陶奚时突如其来的转变和关心有什么不对,或许是他压根没有去细想,所以在她叮嘱了一番之后,他低声答应:“好。”
  床头柜上的开水热气腾腾往上冒,升起又消失在空气里,窗外霞光渐渐远去,天幕再次暗沉下来。
  房间里静谧的气息流走,陶奚时认为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他也是个成年人,没什么好担心的,遂留了一句“那你好好休息”,便打算离开他的卧室。
  看出她要离开的意思,盛林野及时制止,“你留下。”
  嗓音还是哑的,和平时的音色有一点不同,同样的是,照样磁性抓耳,尤其好听。
  陶奚时的脚步没挪动过半步,在这一刻想起了什么,组织了一下语言,试探着问:“后天就到一周时间了,那个人有消息了吗?”
  盛林野端起水杯,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好像还有点儿烫手,他说有。
  她神情一紧,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衣摆,忙问道,“他真的也在英国?”
  “嗯。”
  他不太喜欢她和他谈这些事,所以回复都变得简短又冷淡,可她就连说话语速都变得急促起来,仿佛这个消息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迫不及待要抓住它。
  “你知道具体位置吗?”
  盛林野越听越烦躁,平时的她话少得可怜,沉默寡言的一点儿存在感也没有,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表露出真正的情绪,把真实的那一面揭给他看。
  至于其他时候,她好像恨不得当个隐形的人,只希望谁都不要注意到她。
  他知道过去的她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所以越是看到她如今的变化,就越是想再看到曾经的她的模样。
  明明自己有血有肉,为什么要活成别人的样子呢?
  “陶奚时。”他没有回答她,反而沉声再次问了一遍他曾经问过的话,“你告诉我,找到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她恨不得能亲手杀了他。
  那个人渣,那个禽兽……
  想到那个人,过往的种种便再次浮现,一幕一幕太过鲜活,雪白的雪,鲜红的血,互相渗透构成一幅静默的黑白记忆,她只觉得浑身都发冷,从骨子里透出的凉意,蔓延四肢百骸,不敢回想。
  陶奚时目光冷然,一字一句冷声道:“他得为他自己犯下的罪负起责任。”
  “那你打算用什么惩治他?或者说你能用什么惩治他?”盛林野低声笑,“法律?”
  “陶奚时,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回,我就告诉过你,法律是垃圾。”
  他的话一针见血,直戳痛处,但陶奚时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错也没有,否则那个人犯下那样的错之后,为什么还能远走他乡,甚至过上更好的生活,拥有更美好的前程。
  一切不过是因为,这个一手遮天的社会,法律惩治不了他,因为背景的强大,他能逍遥法外,继续肆意妄为。
  多可笑又无奈的现实。
  如果想要扭转这种局面,大概只能用更强大的背景来压住,压得那些人无话可说,无法动弹,以暴制暴。
  想到这里,陶奚时看向了盛林野,目光闪烁。
  盛林野没有躲避她的视线,发烧的症状不太好受,脑袋昏昏沉沉,困意又袭来,他喝了口热开水,不紧不慢地说,“你想说什么?”
  她直接道:“你能帮我吗?”
  他慢条斯理问:“你在跟我谈条件,还是求助?”
  “谈条件。”
  “你知道的,我们一家都是生意人,你得有交换价值的东西才能跟我讲条件吧。”盛林野挑起半边唇角笑,用那种意味不明的语调平静开口,“或者说用你这个人,换一张他的刑事判决书?”
  这话挑得很明白了,用什么来交换什么,全在这句话里,没有弯弯绕绕,直接了当。
  可陶奚时竟琢磨不出,这句话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按理说……不对,不能按常理来理解盛林野这人的思维模式。
  他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所以她有些游移不定,因为猜不透他的意思。
  静默了良久后,恰好那只流浪小奶猫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直奔陶奚时,一个劲儿往她身上蹭,凝重的气氛被它几声“喵呜”的奶音打破,陶奚时蹲下身抱起它,它仍旧不停地喊,想来应该是饿了。
  “我下去给它喂点吃的。”
  话题被巧妙的转移,她摸摸小奶猫柔顺的毛,神情自若地抱着它走出房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盛林野没说话,目送她一步步踏出房间,收回视线,一侧头就能看见摆放在床头柜上的药丸和开水,想了想,到底还是把退烧药给吞了下去。
  他一向是极度厌恶吞药的。
  前一刻陶奚时脸上稍显抗拒和愕然的表情还记忆犹新,他轻声笑了一下,挺无所谓的那种。
  没关系。
  偏偏这些年来,生活没教会他什么,只告诉他四个字,喜欢就抢。
  ☆、第16章 定位
  晚上十点过三分,宋沉领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出现,美其名曰来看望楼上那位“病号”。
  陶奚时正在楼下收拾行李,行李箱摊在地上,她蹲着身子把叠好的衣物整齐地摆放在里面,宋沉绕过她的行李箱,挑了挑眉:“要走了?”
  她点点头,“嗯。”
  昨天偶然听到盛林野打电话,他好像订了明晚的机票,先飞香港,隔日再飞英国,那么她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至于之前他们之间的约定,她相信他一定会信守承诺,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事。
  但是……时间毕竟太短了,她醒悟得也太晚,有些捷径,也许没机会了。
  宋沉往楼上瞥一眼,拍了拍身旁女人的肩,柔声说:“安安,你在楼下等我一会儿,我上楼看看。”
  女人乖巧说好,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
  ……
  整理完东西,陶奚时扣上行李箱,拎着它拉到角落里,一转身,发现宋沉带来的女人正盯着她看,用打量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遍。
  她蹙眉,折身走进厨房里。
  ……
  盛林野刚睡了一觉,处于那种没睡醒,但又睡不着的状态,宋沉跟他说一些消息的时候,他听得断断续续的,注意力都不在这儿。
  后来宋沉实在忍不住了,“阿野,你能听见我说什么吗?”
  “听着。”他面不改色地点头。
  “那我刚刚说了什么?”
  “你说谢青贝自杀。”
  盛林野讲话的时候,声线总是稳在一个调,又低又好听,但听不出任何情绪,所以很难从和他的对话里摸出他的想法。
  比如现在,他能漫不经心说出“自杀”这两个可怕的字眼。
  宋沉叫苦,“我可盯不住了啊。”
  那位小祖宗,天生就是他的克星,嚣张跋扈,惹事生非,偏偏对她打不得骂不得,除了某些底线外,万事都得顺着。
  但是也有可怜的地方,毕竟见不了光,也难怪性子多疑又敏感,对谁都不信任,谁都能轻易踩到她的雷区。
  盛林野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久才缓慢地回:“让她闹,消息封好就行。”
  宋沉敲了根烟递给他,“杨子粤的事呢?”
  他接过,破天荒问了一句:“你怎么想?”
  一向有主见,心里装着一杆秤的盛林野,现在居然反过来问宋沉的意见,宋沉听得有些心慌,斟酌一番回:“我觉得吧……哎这事可真太复杂了,不是一两个人的事啊,你要想管这事,过去的所有事情都得翻出来再过一遍,挺烦。”
  “比如呢?”
  宋沉刚要回答,话到嘴边又变成:“阿野,上次那份资料你看完了吗?”
  烟在盛林野的指间转了转,他微不可见地点了头,何止看完了,半小时前还重新找出来又看了一遍。
  ……
  被宋沉叫做“安安”的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陶奚时从厨房出来后不经意看了她一眼,她仍旧在看着她。
  厨房里也没什么吃的东西,陶奚时晚上吃得少,现在有点饿得胃疼,她拿上手机和外套打开门。
  “你去哪?”女人在身后问她。
  陶奚时想了想,还是交代了一句,“他们问起来,你就说我出去买点东西。”
  深夜的清溪镇几乎就进入安眠状态,静谧无声,街道上人影稀疏,月色清冷。
  陶奚时走了十几分钟的路程,发现这个点的镇上,门店都已经门窗紧闭,只留霓虹灯闪烁着亮光,连路灯的光线都很昏暗。
  二十分钟不到,她接到盛林野的电话,他直接问她在哪儿。
  陶奚时闻言怔了怔,转身四处看了看,入目的是一片完全陌生的背景,她诚实地说不知道。
  那边立即就把电话给挂了,嘟嘟嘟的忙音传进耳朵,她盯着手机疑惑的同时,收到他发过来的微信。
  ——定位发给我。
  陶奚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考虑两秒,回——你还没退烧,不要出来,我自己能回去。
  他又重复了一遍——定位发给我。
  她抿唇,把定位发了过去。
  发了固定位置,她不敢再继续走动,干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等着,过几分钟后,大概五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那辆熟悉的白色兰博基尼出现在她视线里。
  随后,盛林野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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