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孙雅仍旧不服输,“我乐意!我就要去他们那儿闹腾,你丢了官,咱们一起随我去江南找我哥哥!”
  程少卿并未再说什么,自从孙雅来了之后,他就越发沉默。有时候是沉默的看书,有时候是发呆。以往与崔然在一起,二人都是聪明人,从不需要争执的面红耳赤,只是一笑之间就能明白对方心意,一个眼神就可以心灵交汇。
  要让崔然来说,程少卿就是犯了男人通病,被迫分开的都是好的,主动送上门的都是可要可不要的。
  程少卿与孙雅的婚事极其仓促,而又敷衍。
  来贺喜的大多是小官员,像是侯府国公府,来的都很少,瑞亲王府的礼物,只有程侧妃送了,还是明显打着程侧妃名号送来的。这就说明什么?瑞亲王府不愿意与你程家再有牵扯,你妹妹送礼物来,那便送,我瑞王府知道,也不愿搭理你!
  这礼物一到,离开的人更多了。
  孙雅依旧沉浸在喜悦之中,这些人走了就走了,不能改变她成了官太太的事实。这一日,雪下得尤其大,京城的冬日在崔然心里,是最冷的一年。
  程少卿成婚这一日,朱承瑾尤其担心崔然,几个人缠着崔然让她教着绣花儿,宫里却突然传来了消息,说是最近京城少了喜气,要冲冲喜,但是皇家还未嫁的适龄的便只有淳安和景豫。
  短时间内让太后匆忙嫁孙女,太后也是不愿意的,所以只是定下了具体日子,而不是敷衍的年后、如春。
  来报信的一脸喜气:“恭喜郡主,太后叫奴才先传旨,今儿啊天不好,郡主就别进宫谢恩了,等过几日雪停了再去!”
  “我巴不得明儿雪就停下,好进宫给皇祖母和皇伯父好好谢恩。”朱承瑾随口说了一句玩笑话,给了这老太监打赏,又嘱咐奴才仔细点将他送回了宫。几个人又是一起闹腾不提,连崔然也久违的真心笑了起来:“我原以为今儿听不见什么好消息了,这却让奴婢们都为郡主开心,我看,这鸳鸯戏水可是要绣起来了。”
  这太监回了宫,将景豫郡主的话原原本本都告诉给了太后,太后又是不舍又欣喜,道:“这丫头,老天爷可快如了她的意,将这大雪停了吧。”
  “太后娘娘金口玉言,郡主富贵荣华,您二位开了口,这即使不想停,明儿一睁眼呐,也得停了,这京城啊,离看见太阳的日子可不远了。”
  或许是冲喜的原因,或许是看在百姓实在是太苦了的原因。
  这话从宫里传到个人耳朵里不过用了一下午,大多数人心里嗤笑,她说停就能停了?景豫郡主因着上朝之事被不少人嫉恨着呢,心里都不以为是。
  第二日,朱承瑾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就听嘈杂声音传来。满堂笑的尤其清亮,紧接着就是推门进屋的声响!
  “郡主!雪停了!”
  在朱承瑾清醒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也太巧了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薄情张生
  不论是烧死妖孽,还是皇家冲喜,一连下了二十多日的大雪,总算是停了。
  朱承瑾甫一出门,就看见满院子铺裹的白色尚未消融,阳光洒下来,无疑是驱散了每个人心头阴霾。瑞亲王府里,京城里,到处都是欢呼而又雀跃的声音。
  灾难苦痛被深埋雪下又被阳光消融,纳了祸国妖姬进宫的昏君又成了圣明天子,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朱承瑾的婚期定了下来,白潋滟编的那出戏,也已然落幕。此刻京中谁人不说“张生”是个彻彻底底的负心汉、薄情郎呢。
  要说畅快的,还有一人,便是端云公主。
  她眼见着章迎秋从丞相嫡女,变成如今的官员之女,嫡不嫡,庶不庶。闻府的奴才原先还有些巴结着她,如今一看章青云被皇帝从相位上给撤了下来,端云公主又是摆明了不喜欢这个姨娘,对付起章迎秋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章迎秋一开始还能哭着跑回娘家,渐渐地就不行了。闻夫人淡淡一句:“哪有成了亲还总是往娘家跑的道理。”堵上了她的路,还想走?闻夫人都不用问过闻衍之,与端云公主二人就可收拾了她。
  或许也是这段日子过的太舒服了,端云谁不好结交,偏偏与孙雅打得火热。
  消息传到朱承瑾耳朵里,朱承瑾彼时正看齐行远与楚清和下棋,不由冷哼一句,“蠢货。”
  齐行远捏着棋子愣了半天,“不……我知道我输了十几局了表妹你也不用这么打击我吧,好歹我上一局差点儿将了老楚的军呢。”
  “不是说你,”朱承瑾道,“别揽锅上身了,不过你也是不适合下棋,上一局楚世子让了你双军一炮,你还被人家杀的片甲不留。”
  “这怎么能怪到我身上,”齐行远十分不服,“你看你看,棋品如人品吧,老楚这人阴的……哟!谁掐我呢?”
  除了朱承瑾,还有谁敢掐齐世子。
  齐行远郁郁寡欢:“不下了不下了,妹妹还没嫁人,胳膊肘就拐到别人那儿了,这棋下起来没意思。”说着把楚清和胜局明显的一盘棋给抛弃了。
  楚清和并没说什么,齐行远性格如此,天然洒脱,并非什么坏事。
  朱承瑾这才道:“刚才满堂跟我说,端云那日‘碰巧’遇到了孙雅,二人相谈甚欢,最后分别的时候,端云的婢女‘不小心’透露了公主的身份。如今孙雅正费尽心思巴住这个贵人呢。”
  偶遇,相谈甚欢后才低调而谦逊的表明自己高贵身份,端云用这一套,高段数的是套路不到,像孙雅这种,却是一骗一个准儿。
  “可不是蠢货吗,那孙雅就是没长脑子,给陌生男人送妾,这哪是什么闺阁女子做出来的事儿。”齐行远嘟囔不已,他到现在一想到孙雅这名字还会回忆起噩梦一样的日子。
  朱承瑾淡淡扬眉,楚清和立刻道:“并非孙雅。”
  齐行远觉得眼睛有些疼,有些干涩,眨了眨道:“不是孙雅?那还能有谁……端云?”
  “可不就是自作聪明的端云公主,现在全京城都知道,孙雅跑到我瑞亲王府门口撒泼,程少卿是程侧妃的亲戚,成了亲我们王府只当是不知道。就算这些,端云都不知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凭她那眼比天高的性子,能看上孙雅那个脾气脑子?”别说朱承瑾了,京里大大小小官员夫人,有些脑子的全都看了出来。
  还有人挺同情程少卿的。
  可不是吗,这大好前程摆在眼前了。跟瑞亲王府好不容易搭上的关系,妹妹不惹事,与崔然好事将成,那可不仅是在郡主面前露脸,崔然在太后皇后与公主贵妇面前也都是颇有几分面子的。娶了个崔然与娶个孙雅回家,哪个好处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可是若是不娶孙雅,她闹起来,程少卿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就是了。
  这种说法很多,让人听了不过发笑,朱承瑾更是道:“难不成依着孙雅心意,程少卿娶了他,便会有好处一样。等着吧,下一个不定得罪谁呢。”
  孙雅到底不是寻常人,人家得罪,得罪一个两个便顶了天。
  她一气儿得罪了一串贵妇人。
  要说这事儿,还得从白潋滟身上开始说起。
  白潋滟自从合离之后,日子过得更为舒坦,带儿子养花弄草,看中了首饰就给自己买首饰,看中了布料就给儿子裁衣服。时不时收拾一下家里东西,她们这些府邸里,每年都给奴才做新衣服,却总有多的。有时候便会堆在那儿,正巧今年做棉衣,白潋滟就给巡城的那些兵丁们也都加了一身。白家虽然败落,她那些嫁妆可不比一座王府要少。
  还有些旧衣物也都拾了出来,送到了难民营,白夫人心肠好这事儿算是传开了,百姓更觉得“张生”混账无比。这白潋滟倒是没想到,只是觉着大雪连天的略尽微薄之力罢了,也没想到引了个老熟人上门道谢。还抬了几箱子的礼物,白潋滟连说过了过了。
  顾侯爷亲自登门致谢,天可怜见,白潋滟以前是明白顾侯爷喜欢过自己,可是各自成家后,早就不想这回事儿了,更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顾侯爷这么多年鳏夫是为了自己。是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侯爷不必客气了,皆是分内之事,又有什么可谢的。”
  顾侯爷道:“不光是为了感谢白夫人,更是这一别数年,我又厚着脸来攀亲戚了。”
  白潋滟再是锦溪公主的女儿,她也没个什么正经爵位,顾侯爷如此,算是十分客气了。
  白潋滟请顾侯爷与自己一道坐了主位,自己居于右侧,道:“哪能这么说呢,那些年啊想想如同做梦一般,进出宫闱不需通传,我还偷偷跑去过你们书房玩儿呢。”
  当年的白家小姐,锦溪公主的宝贝女儿,白贵妃的亲亲侄女,要去哪儿谁敢拦着她?当时的皇后,如今太后沈氏都因为锦溪公主的缘故对她宠溺有加,她要去看皇子们念书的地儿,自然就去了。
  她看一切都是新鲜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也是鲜妍夺目。
  “那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呢,我管你们都叫哥哥,倒也算是一视同仁。”白潋滟脸上浮现起些许怀念,她被折磨个通透,眼底有些沧桑,可是面容较之少女只是更叫娇美。
  顾侯爷顺着她道:“可不是吗,所以这些礼物你可就更不能推却了。”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我不能不收的一样了。”白潋滟要吩咐奴才打开,顾侯爷出声制止道:“别让奴才们沾手,我亲自来。”
  他这样让白潋滟也不由好奇,随着一起走近箱子,掀开盖子白潋滟便忍不住一声惊呼:“这不是我幼时喜欢的那支簪子吗?”
  顾侯爷此人可算是十分心机了,原本送簪子,装在首饰盒子里才算是好的,可是他为了让白潋滟第一眼便惊讶,硬是将簪子别出心裁的固定在了几个盒子的最上层,周围铺了数层柔软布料。这簪子却也不是寻常的,不然如何能让白潋滟如此惊喜。
  这是玉簪,通体温润,而且此等玉质最为脆生,稍重了点都会碎掉。还硬是雕刻出了一朵白莲,下面的簪刻成虬结枝干样子,玉莲栩栩如生,若是懂行的人就知道,这是无价珍宝。玉养人,人养玉,都是什么人在养这块玉?说来也不是旁人,正是靖平侯府的第一任侯夫人,荣昌大长公主,这根簪子大长公主却没传给靖平侯府,而是挑选了一位自己的公主侄女,一代代公主传下来的,最后乃是锦溪公主接了手。锦溪倒是想传给侄女,可是沈皇后就生了俩儿子,她便索性给了女儿。
  白潋滟此时再见到这根簪子,五感交集,小心翼翼捧起来,道:“这根簪子,我带了十几年,当年我出嫁前,将这簪子还给了母亲,想着日后留给公主们,谁知道此时还能再见到。”
  “当年,太后与皇上让我挑些妹妹的旧时用物,算是留个念想。这簪子如今是物归原主了,妹妹收好。”瞧顾侯爷,几句话不说,就成了妹妹了。
  “多谢侯爷了,”白潋滟喜不自禁,又道,“这簪子,我准备赠给景豫郡主。”
  “不是都赠予公主吗?”
  “侯爷糊涂了,这簪子第一人可就是荣昌大长公主,景豫马上也要成靖平侯世子妃了,东西到我手里不算什么,到她那儿,才算是物归原主呢。”白潋滟掌心托着簪子,道,“只可惜这儿有道裂缝,虽然小,到底美中不足。”
  荷花底下与枝干交界处,有一道细小缝隙,
  顾侯爷有些无措:“难道是我……”
  “并非是侯爷的过错,这是我当年不小心磕的,过段日子去找刘金修补一下,实在不行镶嵌点东西也就遮住了。”白潋滟让奴才拿着盒子将簪子装了起来。
  二人正说着话,脸上都带着盈盈笑意,却听得奴才通禀:“章大人来了。”
  “不是说了不见吗?”白潋滟疯了才见章青云,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当下就准备撵走。可是谁知道章青云日日被拒绝,今日再也等不下去,竟然径直冲了进来。
  到底是朝廷官员,奴才们不好推搡。白潋滟还没来得及嘲讽两句,章青云眼睛一扫屋里的箱子,怒火便升腾起来:“好啊,刚刚合离就要嫁进侯府,我是不是得恭喜你啊白氏!”
  “我嫁进镇国寺也跟你章青云没关系。”白潋滟以前是为了拿到章青云的账本,再合离,如今离都离了,账本虽说还给了章青云,可是东西她可都还记着呢,说话自然不需要留情面,“怎么,前任相爷今天来做什么呀,若是只是为了撒气,那你走吧。这是我白府,与你姓章的分毫关系都没有。”
  “没有关系?你在戏文里那么糟践我,知不知道什么是家丑不可外扬!”章青云这话,就让顾侯爷听得有些不舒服了。
  顾侯爷淡淡道:“你们现在不算是一家人吧。”
  如果说白潋滟只是让章青云觉得愤怒,那现在的顾侯爷简直就是章青云的死敌一般,他一想到自己以前的夫人,可能要嫁给顾侯爷,心里就忍不住的翻腾。
  “算不算是一家人,那都是曾经了,只是不知道,顾侯爷还有捡人剩下的这个兴趣。”章青云话刚说完,也意识到了不妥,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然收不回来了。
  白潋滟道:“来人,架着章大人。”她说着卷了卷袖口,准备亲自动手,好好收拾一顿姓章的贱嘴。
  顾侯爷却道:“妹妹先收拾这些东西吧,交给我。”
  章青云一听“妹妹”二字,更觉得面前这是一对狗男女,还没来得及骂,顾侯爷已经将他半拉半拽出去了。顾侯爷那是九门提督,练家子,哪是文官章大人可比的。
  打到最后,白潋滟都忍不住啧了一声,道:“你们听,前任章相叫的多惨啊,别让顾侯爷累着,去,端杯参茶。”
  章青云自己嘴贱,辱及她与顾侯爷,只是被打一顿又有什么。就是皇上也不好为了爱卿说些什么,毕竟有一个还是他发小,掌管京城兵权的顾侯爷。
  白潋滟在屋里一样样的收拾好了自己以前的那些首饰,大到成套的头面衣裳,小到手串耳环还有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顾侯爷都搜罗保存好好的放在那儿。白潋滟看着又是心酸,又是念旧,本该是十分哀伤的气息,可是外面章大人叫的越来越惨,白潋滟就越想笑出声。
  她随口道:“好不容易天晴了,我这心情也好了,前些日子郡主不是邀我去刘金那儿挑几件东西吗,咱们明儿就去。”
  奴才额间一片冷汗,就怕在这白府里争风吃醋打出人命来。
  也怪顾侯爷,若不是他送簪子,又打了章青云一顿,白潋滟无论如何不会想到邀朱承瑾去刘金那儿。朱承瑾也没多想啊,既然要去,这大雪初晴,索性多邀几个。
  一大串儿的贵夫人,小姐,就都在这一日到了璞玉坊。
  ☆、第一百六十三章、端云怒
  有因必有果,若不是顾侯爷将簪子送给白潋滟,且打了章青云一顿,白潋滟也不会邀着朱承瑾一起去璞玉坊。若不是一连大雪多日,突然放晴,朱承瑾亦是不会邀上官家小姐太太们一道去。
  而若不是孙雅与端云刻意从程侧妃处打听了这个消息,也不会上赶着去捣乱。
  璞玉坊关门多日,这才刚开门不久,就有一个个的贵客临门,朱承瑾到的算是早的,早早便与李娴、顾如云等人用茶吃点心了,唯一有些晚的便是白潋滟。
  白潋滟如今离得远,众人也不会说些什么,刘金媳妇儿也过来了,她干闺女豆蔻死了,这次难民入京,有两个孤儿正巧晕在她家门口。无父无母瘦瘦小小的男孩子依偎在一起,刘金媳妇儿起了怜悯之心,只是放在璞玉坊里做了两个小短工,年纪大的文静又木讷叫宝儿,小的皮的像猴儿,谁也不忿只听刘夫人的,叫贵儿。
  当然不大会放在楼上去接触那些贵女,放在一楼打打杂还是没问题的。
  没等来白潋滟,倒是端云带着孙雅先上了楼,她与景豫郡主那群人不搭边儿,所以二者特有的房间也都离着远远的。
  白潋滟如今虽说不再是章相夫人,可是人气倒还不降反升,尤其是顾如云,眼睛尖,一看到白潋滟来了,脸上笑意挡都挡不住,引得别人纷纷侧目。李娴知晓一些内情,此刻忍笑不禁:“安国公世子妃,你看到白夫人可比看我们这些人亲近多了,让我看了心里都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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