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苏沉一开始就跟个小猛兽一样,面对那些目光,随时准备冲过来咬人。可大概司天美没少吓唬他,他最后也只能选择收敛,灰溜溜回酒店眯着去了。
  程梓月的最后一场戏被安排在十月中旬。而饰演唐绮阑的周琳珑由于被“贬为庶人”,也快杀青了。回来的这两天,副导演一直在过唐绮阑的戏,找了几个地方让她补拍,捎带脚也把程梓月的戏审了一遍。而其余时间,程梓月则一直跟着摄像、灯光全程围观秦颂远跟袁可茵对戏,学习他俩的长处。
  终于,到了她谢幕的时间。
  太子侧妃岳宁歌终日被软禁在寝宫中不得外出,她的妆容因此十分寡淡,且略显苍白。程梓月为了这最后一场戏,一直在控制食量减肥,以达到“形销骨立”的效果。
  镜头中,她穿着单薄的衣裳、裙摆曳曳,头上繁复的冠饰摇摇欲坠。翠玉红珠在她惨白肤色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扎眼。她直直立在妆镜前,袒露的锁骨与纤细的皓腕嶙峋不堪。她面上没有一丁点表情,只微垂的眼睫透着些颓然,久久立在那,仿佛行尸走肉,又好似牵线木偶,早失去了做人的知觉。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游离着,最终定格在昔日嵇无忧赠予她的珠钗上,便再无移动。
  往日的甜蜜再上心头,她却早没有喜怒之感,好似那些过往已与己无关。
  “宁妃娘娘!”她的陪嫁丫鬟急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这才让仿佛定格住的画面又重新恢复生机。
  年轻的宫人脸上尽是喜色,跑到她身前,因速度太快还刹不住差点撞在她身上。
  但岳宁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连目光都未有一丝变化。
  宫人兀自快速地行了个礼,道:“娘娘,嵇大将军西征三载,终凯旋而归!”
  黯淡的眸子忽然发出精亮的光。岳宁歌整个人忽地挺拔了些,不仅眉宇间笼罩上了一抹喜悦,嘴角也难得地扬了起来。
  她一把抓住宫人的手,指节泛白:“此话当真?”
  “嗯!”宫人用力点头。
  瞬间,她拉着小宫女在堂内雀跃着转起了圈来。裙摆一层层漾开,她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香盈满室。
  可转着转着,她倏地停下,笑容也僵在了唇角。
  小宫女又一个踉跄,疑惑地瞧着她,却发现她好不容易重放光芒的眼中竟已泪水满眶。
  “出去。”岳宁歌陡然松开宫女的手,回身一步步走进帐幔中。
  层层纱幔落下,只剩一个孤影,站在这富丽堂皇的牢笼中。
  “cut。”孙宛华拿着剧本站起身来:“岳宁歌杀青!”
  程梓月迅速从戏里跳了出来,回头把那帐幔一掀,刚要跟外头的人击掌呢,却发现所有人都一脸落寞地看着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感染了,全沉浸在莫名的悲伤里了。
  她也傻眼了:有那么大感染力么?
  感觉这跟穆桂英怀着身孕上阵杀敌,一边竭尽全力,一边哭念故去的郎君要差得远了。
  这时,孙宛华从监视器后头迈了出来,走到她身前,主动伸出手:“小程啊,期待下一次合作。”
  程梓月微微一笑,伸出小手去跟他用力一握。
  临走前,孙宛华跟她补了一句:“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已经是个优秀的电影咖了。”
  程梓月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幸亏于雪从一旁颠颠跑过来了,在她肩上一拍,兴奋地说:“程小姐,听这意思,孙导要带你去电影圈呢!”
  当晚,司天美从另一个片场,带着手下那位“实力派小生”朱禾,准备去杭州坐飞机回帝都,顺道来探了个班。
  其实她本心是想把程梓月一块接走的。但剧组执意要一块吃顿晚饭,庆祝一下她和周琳珑杀青,孙宛华还几次三番不吝辞藻地夸她,司天美只好放人,还嘱咐她存好了导演的联系方式,就自己带着朱禾先走了。
  晚饭的时候,已经不是几个人的小规模爬梯。相反,就跟剧组上层会餐一样,导演副导演制片人全来了,陪坐的也是程梓月、周琳珑跟一票主演,和几个下半程的核心配角。这顿饭名曰给她俩送行,实则是一众大佬“慰问”。拍摄部分已经进行到三分之二的位置了,重要的戏结了好多,剩下的也得再接再厉才行。
  大家打着官腔说了好多假大空的话,就开始吃饭。酒还没过一巡,制片人就借口有事先退席了。正经的晚饭吃完,大家都觉得没玩儿痛快。好不容易有一个不用出夜景的晚上,艺人们就集体挪地方喝酒去了。
  程梓月的微博一火,好多跟她没有对手戏,平时也跟她接触不多的演员都来跟她搭讪,还问她是不是小时候学过唱戏,戏腔那么专业。
  程梓月知道,现在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明星也没什么*。她的履历网上都能查得到,所以也不敢胡诌,只能用旧招:一个劲儿给自己灌酒。
  说话的间隙,她几次无意看到秦颂远一直往她这瞟,却不敢过来跟她说话,一脸的纠结。她就冲他笑笑,一头又扎回人堆里头去了。
  而平日里习惯了成为焦点的苏沉却被大家晾在一旁。
  可等回酒店的时候就苦了于雪了。程梓月虽然不重,醉了酒却很是活泼,看见花花草草的就得过去摸一把,一路都是“螺旋式前进”“往复式前进”。于雪不敢带她走大路,怕被别的剧组或者粉丝看见,只能带她穿小路。途径一个小花园,有几个西式的长凳,她赖在上头就不愿意起来,抱着那凳子就叫“房梁子精”,还一会儿哭一会儿乐的。
  于雪不知道,程梓月乐吧,是有一种看见了金丝楠木的错觉。而哭吧,则是眼瞅着那字数余额刷刷地往下掉,却控制不住自己一张贱嘴。
  在长凳上歇了会儿,她也安静些了,扯过自己的包包就开始翻翻找找,最后拿起手机滴滴滴按了几个号,打了出去。
  电话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程姑娘?!”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极其激动,连于雪都听见了。
  “白木头!哈哈哈!我跟你说,我杀青了今天!”程梓月美得一头栽在于雪腿上,仰望着浩瀚星辰,拍着胸脯说:“那天不是说要出去吃饭吗?你想好带我去哪吃了吗?”
  那头的声音小了下来,于雪也听不见了,不知道说的啥。
  沉默片刻,程梓月又嘿嘿笑了起来:“等我一会儿回去,我给你讲书听啊!今儿讲穆桂英挂帅。今儿我特想讲穆桂英挂帅。对了,穆桂英挂帅那出戏我还会唱呢!整出都会!”
  于雪听她讲电话,听了个目瞪口呆:白木头,是白应寒白先生?他不是被送去看精神科了么?!怎么程小姐居然也有这么多话的时候?
  这时,程梓月又说了:“你可藏好了,别再叫袁可茵那个厚颜无耻的给看见了!”
  于雪心里一惊,赶紧把程梓月的嘴给捂上了:妈蛋这要让别人听见了,又是一出大戏啊!
  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才一把抢过来程梓月的电话,小声说:“喂?白先生吗?我是程小姐的助理……”
  话还没说完,那边就咣当一声,电话也挂断了。
  半个小时之后,于雪终于把她拖进了酒店。
  程梓月踉踉跄跄地跑进屋,一开口就是特别大的声音:“木头!”
  喊了两遍之后,她忽然直立立地愣住了,跟被施了定身咒一样。
  第34章 无敌恶霸形态
  转天一早,程梓月就被于雪拎起来,坐大巴去萧山机场飞回帝都。
  前一天她喝了好多酒,脑袋疼得要炸了,偏偏因为那一个电话,一直睡不着。她抱着手机一遍一遍地打那个号码,却一直到凌晨都没再打通过。早起她一睁眼,又拿起手机试了一遍,那边干脆从已关机变成了“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怎么就偏偏那阵子能打通呢?
  更可气的是——昨晚上喝多了酒,一个劲儿说胡话,现在那字数余额,她都没眼看了:
  【微博更新0,新闻发布会50,日常交流46,待分配0。】
  是的,没错,昨晚上她说话说得,日常交流板块的余额就只剩6了……
  路上她实在熬不住了,就在大巴上靠着于雪睡着了,每次颠醒了都要再试一下。于雪看着她这么魔障,也不敢问。
  两个多小时的飞机,到帝都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程梓月打着呵欠刚从里头出来,就看见一群小女孩儿拿着各种写着“我爱你”的大板子冲了过来。她吓得脚下一顿,拉着脸直直站在原地:她打扮得这么普通,鸭舌帽、墨镜、口罩这些明星的标志物一个也没戴,咋会有人认出她来呢?
  而且她的行程只有于雪一个人知道啊!在剧组完成签约的,艺程的人还都不认识她呢!
  还腹诽着,那群粉丝已经一拥而上,并且——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啥?不是她的粉?
  她转过身来一看,那群小女生已经围住了一个鸭舌帽、墨镜、口罩小哥,疯狂地往他身上扑呢。
  你看吧,也许不戴那些乱七八糟的,纯素颜可能都没人能把你认出来。
  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大牌,还非得把脸遮个严严实实,还不如举个牌子上头写“我是明星快拍我私服”呢。有时她真的很不懂,那些艺人的脑回路都是怎么样的?把脸遮上不想让人发现,又打扮得十分惹眼。想必真没人认出他们的话,他们肯定失落死了。
  正吐槽呢,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程梓月?”
  她回头一看,离她不远处站着一个小萝卜头儿,刚到她大腿那么高,正一脸兴奋地看着她呢。而小萝卜身后,杵着一根瘦竹竿,身上穿着蓝白条病号服,脑袋上顶着个大鸡窝,脚下还踩着一次性拖鞋,正揣着口袋死死盯着那小孩儿。
  白木头?!
  他怎么会在这?!!
  程梓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他,就听他开口说了一句:“嘿,小不点儿。”
  那小萝卜立马转过身,仰着脖子看他。
  白木头耷拉着嘴角跟眼角,步履森森地朝小萝卜头走了过去,同时缓缓把右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其实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一个动作,可配上他这身“你欠老子二十条人命”的气质,却显得十分阴森恐怖,甚至会让人有一种“卧槽这人要掏刀杀谁”的错觉。
  而那个小萝卜头在他逼近的同时,往后退了两步,并且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间,“嗷”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声哭得撕心裂肺,足以显出他的恐惧。整层的服务人员、保安、保洁阿姨,连同那一群小粉丝,全看了过来。
  小萝卜头一溜烟跑没影了,程梓月一脸蒙比地看了看白木头的右手:他手心里握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程、程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让他别嚷嚷你的名字——”白木头走到她面前,拿着糖的手僵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措。
  而就在同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你们看,那不程梓月么!”
  “穿病号服那个是白应寒!”
  呼噜一下子,刚才看着他们俩的,全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白木头一怔,立刻横眉立目变身成“无敌恶霸形态”,恶狠狠地四处扫视了一下。神奇的是,那群人还真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在离她俩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把他俩围成了一个圈儿。
  程梓月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灵?
  哪知她斜后方,一个小女孩儿小声嘟囔了一句:“你看,白应寒穿着安定医院的病号服呢。说不准真是精神病啊,万一是躁狂症咋办?会不会乱砍人啊?还是别过去了……”
  ……
  不过白木头似乎没有听见那女孩的话,愣了几秒钟之后,忽然跟真疯了一样,龇着牙弯下腰一把把程梓月抱了起来,开始在原地转圈。
  程梓月被他吓了一跳,紧接着赶紧环住他的脖子,同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虽然很浪漫,然而,太特么丢人了!首都机场、病号服、一次性拖鞋、鸡窝头、明星、抱着转圈儿,这画面太美,搁谁谁都不敢看吧……
  而周围掌声雷动,到处是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程梓月一颗心砰砰地跳,就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过了会儿,白木头把她放下,她已经晕得快吐了。
  “程姑娘,我好想念你!”他揽着她的肩膀,眼睛里快冒出火来了。
  程梓月抿着嘴笑,用特别特别特别小的声音说,“我也是。”
  忽然,从人群里钻出来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小哥儿,个个都快跟白木头差不多高,迅速把人群往外推出了一些:“别照了,都别照了!照片全删了!”
  这几位才真叫“凶神恶煞”,推搡之间,好多人都被吓得怯了,赶紧把手机收起来然后往后退。但是人群中不乏记者,拎着的都是专业的设备。几个小哥也不含糊,伸手就挡镜头,吹胡子又瞪眼。
  记者们没辙,啥也拍不着,却也没受什么人身财产侵害,只能嘬着牙花子退到一边去。
  这时,又来了俩小哥儿,剑眉鹰眼的,就走过来了,低声跟白木头说:“白先生、程小姐,白总请二位回总部一趟。”
  说完,他俩一人架白木头一条胳膊,就要往外走。
  但白木头并没有生气,反而瞪大了眼珠子满脸期待地问:“姐姐?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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