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蔺昕入戏了。
他看到那个小演员演他的过往的时候，就已经入戏了。
蔺昕脑海中模拟着，如果自己遇到这种事，他会怎么做。
他的做法一定和主角一样，拷贝证据，接机逃脱，冒用身份，然后活下去，最后报仇。
拷贝证据是蔺昕、顾濛和姚燕商量之后，加进去的剧情。
姚燕本来设定的是，剧中主角方和将证据提供给警察之后，自己没有留存备份。证据被销毁，他无法替父母报仇，才选择了自己手刃仇人。
顾濛最先提出了反对。
“一个没有同理心的人，能接受父母的约束已经非常难得，他没有那么容易信任别人。”顾濛道，“虽然他听从父母的话，有事找警察，但他智商那么高，肯定会留一手，这才符合他的人设。”
姚燕道：“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如果他有拷贝证据，之后可以选择将证据公之于众，就不会走到杀人这一步吧？”
蔺昕想了想，道：“站在他的角度，他肯定不相信任何人。如果我是他，会查清凶手之后，找到他凶手政界上敌对势力，将证据交给他，寻求合作。”
姚燕苦笑：“这样剧本就进行不下去了。不过不拷贝证据的确不符合他高智商的人设，那么他拷贝了证据，但是遇到袭击，证据被毁了如何？”
顾濛摇头：“在已经有网络的情况下，他要备份证据完全可以随意放到哪个云终端。蔺小昕，你刚才说的那种情况不是完全正确，如果是我……如果是我代入这个主角的，我会选择和主角同样的做法。你忘记，他没有同理心了吗？在这个世界上束缚他的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对他毫无意义。父母的教导让他不会去报复社会找刺激，那么，他很大可能会有自毁倾向。”
蔺昕瞬间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这样做，不仅是报仇，也是选一个方式自杀？”
姚燕：“……”你们两脑子怎么长的，我思维有些跟不上。
顾濛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已经离开，世界上任何人都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那么他想自杀也是理所当然吧。”
蔺昕想了想，点了点头：“以他最后自首的行为来看，的确如此。不仅是因为父母的教导，告诉他违背法律就要接受法律制裁，也是因为，他想死了。不然以他的智商，完全可以报仇不经过自己的手。”
姚燕弱弱道：“教唆？意外？这些……也是间接杀人吧？”
顾濛和蔺昕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法律没有规定，怎么能叫间接杀人？”
姚燕无语：“钻法律空子？”
蔺昕解释道：“法律没写，怎么能叫钻空子？”
姚燕：“……”这难道就是高智商人群的想法？有点可怕啊。
顾濛和蔺昕继续讨论。
蔺昕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他有自毁倾向的话，那么在得知父母去世的时候应该就有了。唯一让他活下去的，就是父母的仇恨。这是他在父母离世之后唯一能感受到的感情。那么……为什么他最开始要报警？”
顾濛道：“因为他父母说了，出了这种事要报警啊。即使他不信任除了父母之外的任何人，但他听话，父母让他做的事，只要他没有印证过，得出其他结论，那么他肯定是按照父母的教导来。”
蔺昕问道：“会不会这也是他父母给他的教导有了效果，让他试着去相信别人？”
顾濛皱眉：“虽然我觉得不是，但如果往这种方面想，他的悲剧含义会更深一些。”
姚燕终于听懂了：“方和父母去世之后，他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不过因为父母的教导，让他想尝试在没有父母指引的前提下接纳这个世界，报警就是他尝试走出的第一步，他放弃自己报仇，寻求别人的帮助。但这第一步失败了，他便彻底封闭自己，开始自己复仇？”
蔺昕想了想，道：“也能理解。毕竟，他赌不起。第一次他能逃，是因为别人不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小孩，轻视了他。他是以有心算无心。第二次再信任错人，他肯定逃不掉了。毕竟，一个地位普通的人公开层面上能做的事极其有限。至于为什么不放在网上……只是音频，没有他出面指证，以及其他证据辅佐形成证据链的话，这种证据不能成为抓捕凶手的证明。所以说证据不足，让他不能继续报警也算不错。毕竟那时候，其他证据肯定已经被销毁的差不多了。”
顾濛点头：“之后若不是他做下惊天大案，吓得凶手自首，他手中的证据也不足以将所有人定罪。”
蔺昕叹气：“他下手还是重了，主犯从犯都被他杀了。无论哪个方面来说，他都越界了。为了不彻底变成一个不容于世的怪物，也只能自首……自杀了。”
姚燕：“……”
顾濛和蔺昕惊讶：“姚姐，你怎么哭了？”
姚燕扯了一张餐巾纸：“让我缓缓……听你们这么一分析，我觉得更难受了，好像真的有这么个人，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出这种事一样。”
本来她还只是当这是一个夸张之后具有讽刺意义的剧本，听顾濛和蔺昕你一言我一语，将其深层心理一点点剖开之后，姚燕恍然，方和处于那种环境下，真的会走到剧中所写的毁灭的那一步。
父母出事的时候他还是孩子，他的性格刚刚被扭转一丁点，他也曾尝试着独自对着这个世界迈出信任的一步，然而他被背叛了。
从此以后，他关上了信任的大门，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
信任的人爱着的人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对我没有意义，报仇之后，就离开这个世界吧。
不然，我会变成爸爸妈妈口中的坏人。
我答应爸爸妈妈，要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和爸爸妈妈一样的好人。
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犯了罪就要受到制裁。
好了，一切结束了，在我变成恶魔之前，请杀了我。在公众面前，以正义的名义制裁我。
让我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姚燕哭得稀里哗啦的，拉着编剧狂改剧本。
编剧改完之后，请假出去旅游，不跟着剧组拍摄。
编剧道：“太难受了，太压抑了，我需要出去缓缓。你们要好好拍……我相信你们，呜呜呜不要辜负小方和qaq。”
蔺昕同意给编剧放假，他看着剧本，心想，其实……不算压抑吧。
“其实不算压抑啊。”顾濛满脸不在乎道，“其实最后的时光，他过得挺开心的。有目标，没束缚，怎么会压抑？无论是报仇，还是死亡，他应该都是笑着的。压抑是不接受现状才会压抑嘛。”
姚燕：“求你别说了！你忘了你是正义警察吗！正义警察才不会说这种话！”
顾濛耸肩。
蔺昕若有所思。
在饰演方和的时候，蔺昕真的表现出全程都很轻松愉快的样子。
他发自内心的开心，就像是第一次挣脱牢笼的野兽，漫山撒欢似的。
这不是最后的狂欢，而是自己选择的正确的路。
对于方和而言，这就是正确的路。既然是正确的，怎么会难过呢？
蔺昕笑得阳光极了，表情中仿佛没有任何阴霾。他的文章也是充满着希望，充满着愉悦，让人一阅读，就忍不住会心一笑，能够体会出创作者轻松的心情。
所有剧组的人看着蔺昕饰演的方和脸上的笑容，就忍不住想，怪不得，怪不得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
不是没有反派和杀人魔是以温和温柔的样子出现，但观众们即使看见他们伪装的时候，也会感觉违和感。或许是眼神太冷，或许是笑容会扭曲，观众们总能在对方还未暴露的时候就觉察出他的阴暗面。
而蔺昕饰演的方和，他没有任何阴暗面。
他为人处世和善又不失圆滑，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方面，都显示出他是一个真正的、但又有度的好人。他的微笑和轻松不是伪装，他是真的如此感觉。
哪怕面对死亡的时候，他的神情不是讽刺，不是如释重负，而是自然而然的迈入下一个人生阶段似的，他在做必须做的事而已。
不勉强，不排斥，不恐惧，简简单单是自己愿意做而已。
蔺昕在复仇过程中是愉快的，接受制裁的时候也是愉快的，难受的，只有旁人。
一切暴露，顾濛颤抖着双手，给蔺昕铐上手铐的时候，顾濛痛苦的表情和蔺昕轻松的微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要为我难过。”蔺昕还有心情去宽慰这个父母标准中的好人，好警察，“维护正义是你应该做的事。不管我因为什么愿意犯罪，但犯罪就该接受制裁，这样这个社会才会稳定。因为有苦衷就同样选择犯罪，那是错误的。”
顾濛声音哽咽：“如果当初警局中没有蛀虫……”
蔺昕摇头：“没有如果。正因为警局中有蛀虫，你才更应该振作一些啊。而且……我想我是特殊的，你不用担心别人学我自己报仇。快给我定罪吧，告诉别人，我是错误的，这样别人才不会犯错。”
蔺昕说完之后，就头也不回的走进了看押所，等待最终的审判。
蔺昕最终被判死刑，枪决。
举着枪的那位执行人员手在发抖。
他已经执行过很多次死刑了，也受过许多次心理干扰治疗，自认为心如磐石，也知道被他执行死刑的犯人都是罪有应得，便是有错判，冤死的责任也不在自己。
但现在他的手在抖。
蔺昕看着执行者颤抖的手，面露歉意道：“抱歉。”
执行者：“……”
执行者：“抱歉……”
蔺昕摇头：“要不，换一个吧？或者换一种方式？让我自己来？”
“不，我来。”顾濛却出现了，他对执行者道，“我已经跟上级申请了，这是同意的文件。”
“局长！”执行者忙道，“我来就可以了！”
顾濛摇头：“不，我来。既然我追查这个案子，那就让我将一切都终结吧。”
蔺昕道：“你可以吗？”
顾濛毫不犹豫道：“我可以。”
蔺昕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顾濛举起执刑用的枪，道：“我会记住这一刻，一辈子都提醒自己，不要再让悲剧出现。”
蔺昕平静的看着顾濛。
他此事心里想。别吹了，不可能。
人类啊，因为有心，有感情，那悲剧是一定会出现的。
因为心有光明就有黑暗，感情有美好就有丑恶，总有人冲破道德和人性的牢笼，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就像是他，没有同理心的他，有能力用其他方式为父母伸冤的他，最终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
蔺昕闭上了眼睛，然后是一声枪响。
蔺昕的戏份结束，接下来是拍摄群众替他送葬的画面，是顾濛站在他目前脱帽的画面，是新闻疯狂报道，媒体不断争论的画面……
这社会，因这事件究竟会更好还是更坏，这一切都和方和无关了。
姚燕决定在电影最后，插一段方和和父母的回忆，父母教导方和，要做一个好人，教导方和，何为正义。
这就算点题了。
按照规矩，拍摄了死亡戏份的演员，会得到一个剧组的红包洗晦气，蔺昕当然也得到了一个。
剧组还决定为了蔺昕戏份的杀青，出去吃顿好的，再洗一洗晦气。
蔺昕考虑大家最近心情都很压抑，于是选择了火锅。
火锅热腾腾的，边吃边喝冰冻啤酒边聊天，心里肯定很痛快。
蔺昕让光脑统计了数据，火锅和撸串是网友评价最能释放心情的吃饭方式。
因为热闹。
蔺昕第一次和外人出去吃火锅，他觉得感觉还不赖，热热闹闹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