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王子灵哑然,他急着去找云姑娘,回府之后又急着找柴叔,哪儿顾得上去查三长老之事。此刻他望着王子谦直直逼视过来的眸子,竟似被他压制住一般,也让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
  若他这些年不是忙于逃避,耐下心来在王家培养一些人手,也不至于现在这般被动。
  王子谦再问:“三长老至今下落不明,五侯府金先生咄咄逼人,若此次叩仙大会因此受到牵连,旁人又将怎样看待我琅琊王氏?对此堂兄可有良策?”
  才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如珠玉,即使衣衫沾着秘境中的尘土,也丝毫不掩自身贵气。他这么直直地叩问着你的心,让你恨不得往后退、再往后退,一直退到月光无法照到的角落里。
  王子灵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身上哆哆嗦嗦的肥肉,道:“办法当然会有的,我现在就要出去办事,你们先给我让开!”
  面对王子谦,王子灵只能耍横。
  “你们把我拦在这里做什么?想揍我吗!”王子灵的声音愈来愈大,在静谧的夜色里张扬无忌。
  “你!”王子谦身后那一干少年顿时怒上眉梢,可谁想到王子灵还横出脾气来了,“怎么?对我不满意?想打你们的少主么!”
  王子谦垂眸,不言语。其余人群情激愤,有人真撸袖子要上前打人,可怕王子灵吓得心里一咯噔。
  若是真打,他是打不过的。
  可琅琊王氏传承至今,号称书香门第、千年世家,怎么能对堂堂少主轻易动粗呢?家法何在?
  王子灵悄悄抹了把手心冷汗,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可是少主,你们竟然敢打我!”
  娘啊,我都喊这么大声了,还用元力加持了,隔壁人家都该听到了啊!
  王子谦等人听见嘹亮如洪钟一般的喊声,齐齐愣住。几个年纪小的生生憋红了脸,末了挤出一句话来,“不要脸!”
  王子灵瞪着眼睛气喘如牛——要命不要脸,要脸不要命!
  恰在这时,老天爷终于听见了王子灵的真诚呼唤,蕊珠宫的女修们从缠花楼回来了。
  徐梦吟遥遥便听见那杀猪般的喊声,带着人蹙眉往这边行来。她并不想掺和人家的家事,可这声音如此凄厉,若不闻不问,不是她们蕊珠宫的作风。
  王子灵心中大喜,然而还不等他松一口气,他就看见王子谦早早垂手等在一旁,神色恭敬。
  王子灵欲骂娘。
  是以当徐梦吟赶到之时,便瞧见一个强作镇定但仍咬牙切齿的王子灵,以及一群义愤填膺的少年和沉默的王子谦。她眸光微暗,却并未说什么。
  “徐师姐。”王子灵忙向她行礼,可能扭转多少劣势,他也无从知晓。
  有徐梦吟在,王子灵顺利离开了王家。可是出了王家之后,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去找孟七七?可他能悄无声息地绕过所有耳目见到孟七七么?
  月夜的长街如此之冷,冷得王子灵心中凄寒,思绪却意外地通透起来。
  缠花楼里耳目众多,他不能现在去找孟七七,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对、仔细想想……
  翌日清晨。
  孟七七起床更衣,打发陈伯衍去传早膳后,便磨了墨在房中书案前写字。片刻后,陈伯衍未归,小玉儿先来了。
  “师父。”小玉儿今日穿上了孤山剑阁的天青色纱衣,连眼罩都换成了素色的样式,小小少年郎玉雪可爱,教孟七七心情大好。
  “来。”孟七七招招手。
  小玉儿哒哒地跑过去,仰着头正好让孟七七能摸到他的脸颊,“师父,昨晚上王子灵去狮子街找人了。跟师父预料的一样,后面有人跟踪他,不过小玉儿都解决掉啦。”
  “小玉儿乖。”孟七七摸摸他的头,“喜欢师父给你准备的新衣服么?”
  “喜欢。”小玉儿点点头。
  孟七七低头跟他碰了碰额头,“喜欢就好,我家小玉儿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个小仙童。”
  听师父这般夸奖,小玉儿害羞地低下头,脸颊儿红红的,眼睛里都带着笑。孟七七叹一声“傻徒弟哦”,转身把写好的纸条递给他,“待会儿把这个给你青崖大哥。”
  “嗯!”小玉儿得了夸奖,声音都大了不少。
  陈伯衍却在此时推门而入,端着香气扑鼻的热腾腾的早膳,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小玉儿手上的纸条。
  小玉儿却并未察觉,垫着脚往陈伯衍手上看,他忙了大半个晚上,特别饿。孟七七便带着小玉儿坐下来一起吃,陈伯衍看着他帮小玉儿布置碗筷的模样,又觉得他与秘境中的孟七七想去甚远。
  这样的孟七七看起来平静而温和,那件天青色的纱衣披在他身上,盛着那一汪青丝,再合适不过。
  孟七七回眸发现他竟在出神,不由暗笑,“还愣着做什么,你不吃么?”
  “谢小师叔。”陈伯衍回过神,坐下。这一间飘着淡淡梅香的厢房里,便很快只剩下了小玉儿呼噜呼噜喝粥的声音。
  王家的早膳既精致又美味,小玉儿从不曾吃过这样的东西,愉悦得两只脚在桌下荡来又荡去。
  他时而也悄悄抬眸看看师父,又瞧瞧大师兄。师父开心,他也开心。
  一柱香后,便是辰时。
  年轻修士们少有懒惰成性者,这会儿差不多都起了。早膳的香味盖过梅花香飘满了整座缠花楼,修士们迎面打着招呼,气氛一时安宁和乐。
  不多时,楼下弦歌又起,少许的花瓣落在修士们的茶碗里,雅意盎然。
  他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可当五楼某间厢房的门打开之时,大半的人都心照不宣地抬头望。
  厢房中出来的人一袭天青色纱衣飘渺如云,秉承了孤山剑阁一贯素雅的风格,只腰间一根霜色丝绸束带上绣着仙鹤出云图,彰显他的身份。
  孤山小师叔,孟七七。
  昨夜众修士回去仔细一想,都觉得孟七七定是带着人皮面具,否则不至于藏得那么好。他们心里也更倾向于这个答案,毕竟孤山的小师叔,不该是那么平平无奇的模样。
  是以今日所有人都等着见一见孟七七的真容,看他到底是否砸了孤山剑阁的招牌。
  可是一顶幂篱遮住了众人的视线,摇曳的白纱笼着孟七七的脸,只那被玉冠束起的黑发静静垂在脑后,从白纱边缘探出一长截儿来。
  既神秘,又疏离。
  可越是看不真切的事物,便越教人想看个明白。原本只是随意一瞥的视线变得火热,原本并不在意的人也都抬眸探寻,只一会儿,孟七七就成为了缠花楼中的焦点。
  他一身素雅,却仿佛比那株名叫朱砂的梅花还要耀眼。
  孟七七缓缓勾起嘴角,负着手慢悠悠地往下走,虽慢,却也不停。不多一会儿,他就如一片云般飘出了缠花楼,陈伯衍和另外一位女弟子青姑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不知要到哪里去。
  众修士面面相觑,不多时,便有修士陆续出了缠花楼,跟随孟七七的脚步涌入金陵城中。
  此时距离大比还有两日,十里秦淮才刚从昨夜的繁华声中醒来。客船中钻出了玉面的书生,铺着青石板的小巷里走出了挑着担的小贩,沾着雨露新开的花引来了绣楼里的小姐。
  但他们都不知道,踏着熹微晨光而来的仙君们将给金陵城带来多少的传奇和风云。
  正如三教九流汇聚的咸丰茶楼内,此时正有人脚踏板凳、手持茶壶说得兴起。问其所言何事,谓之——风起云涌金陵城。
  第22章 斗器者
  繁华的金陵城,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打小在关外长大的青姑何曾见过这热闹场景,一路上皆喳喳呼呼的,似一只歌声欢畅的小百灵。
  “师乎,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青姑咬着一根糖葫芦,口齿不清地问着。
  孟七七看到她沾着糖屑的嘴角,无奈摇头,“师乎我要找个算命先生。”
  “师父你要算命吗?”青姑诧异地睁大眼睛,“可你不是说算命的都是骗人的吗?上次那个黄老仙连算命摊子都被你掀了呢。”
  “青姑。”孟七七语重心长,“为师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掀过别人的摊子呢?”
  “是青姑记错啦,师父。”小姑娘话音刚落,又转头对陈伯衍俏皮地吐舌头——师父做了坏事总是不承认,不怕羞。
  陈伯衍莞尔,忽然,前面传来打斗声。
  青姑性子急,又爱热闹,举着糖葫芦就挤过去看。只见两位修士面对面立于道路中央,手掐剑诀,两枚匕首大小的袖珍小剑于半空翻飞交击,划出道道流光,绚烂不已。
  “哇师父,这就是斗器么?”青姑眼前一亮。
  “没错,关内仙门中的文雅玩法,不过这对你来说尚有些吃力。”孟七七隔着幂篱垂下的白纱看着两柄散发着淡淡荧光看似不相上下的飞剑,再看两位修士略有些凝重的神色,忽而嘴角一勾,道:“论斗器,恐怕年轻一辈中无人能胜过你大师兄。你若想学,可向你大师兄请教。”
  青姑立时崇拜地看向陈伯衍,双眼亮晶晶。
  陈伯衍解释道:“那是因为我天生体质特殊,当不得如此夸奖。”
  青姑略略一想,明白了。修士修仙,分为修外物、修己身和修自在三个大层次。每个大层次,又分诸多小层次。
  第一层,修外物。
  修士在筑基后,便开始练器。不论是关内关外,修士们大多用剑,他们会不断地引天地元气入体进行淬炼,而后在丹田之上凝聚一把与自己选定的武器一模一样的本命宝剑,达到人剑合一的状态。
  一般而言,丹田内的本命剑是不轻易离体的,因为一旦受损,将对自身修为造成损失。
  可此地乃金陵城,与民风彪悍的关外不同。若修士们拔剑比拼,剑招威力过大,对普通百姓造成的影响太大。于是,久居繁华之地的修士们便鼓捣出了“斗器”这一略显文雅的比斗方式。
  双方圈出比斗区域,而后祭出各自丹田内的本命剑,本人站定不动,单御剑交锋,规定在多少招之内结束比斗。
  而孟七七之所以说陈伯衍同辈之内无敌手,是因为他的本命剑是生来就有的。那把无妄剑,是在他剑体觉醒之时,采用天山寒石,按照丹田内小剑的模样打造而成。
  是以无妄剑虽注定会成为一把名剑,可至今没有几人识得它真面目。而修士们后天练成的剑,又怎能比得了这把天赐之剑呢?
  说话间,周围看客陆续认出了三人的身份。孤山剑阁,天下剑道正宗,这是普通老百姓都有所耳闻的事实。再加之剑阁服饰最具仙气,远看着可真如仙君一般。
  与一口一个仙君激动不已的百姓们不同的是,周围的修士们各个心有思量。他们大都是年龄稍大的散修,因为年龄限制而无法进入秘境,但这不妨碍他们来参与叩仙大会这一盛事。即便到了今天,也仍有无数人从各地赶来。
  越来越多的修士们共聚一城,这也意味着孤山剑阁面临的挑战会愈发严峻。毕竟当年周自横一剑横挑十四州的时候,赶来与他论剑的散修数不胜数。
  “这位便是孤山小师叔孟秀?”一人排众而出,朝孟七七拱手。
  “正是。”孟七七一手背于身后,侧身微微颔首。
  “在下青州何云归,愿向孟小师叔讨教一二。”那人语句铿锵,话中带着剑上的寒气,虽不伤人,但过分凌厉。
  孟七七神色不变,“你我相识不过三息,无冤无仇亦无交情,我为何要与你交手?”
  “剑道切磋不论交情,在下只是想一睹孤山小师叔风采,望成全。”何云归再拱手。
  孟七七拂袖,“若人人都如牧兄你这般拦人便战,我还有何宁日。周自横乃是我小师叔,但他是他,我是我,莫要把他那一套放在我孟秀身上。”
  此时旁边两位修士的斗器恰逢决胜局,两柄飞剑铛的一声交击在一起,刮起的劲风悄悄掀起白纱,露出孟七七的真容。
  白纱扬起,又很快落下。
  短暂的一瞥犹如惊鸿落影,转瞬即逝。何云归只来得及看到他那双凝着清冷剑光的丹凤眼,其余什么都未曾看见。
  可是一眼,便足够了。
  “孟兄如果觉得冒犯,可由你择日来战。”何云归沉声道。
  孟七七轻晒,“何兄不必着急,这几日群英荟萃金陵城,想与我论剑之人恐怕不在少数,我索性说开了,好教诸位都知道我的规矩。想与我切磋,可以,先打过我大师侄再说。”
  大师侄?众人纷纷看向陈伯衍。陈伯衍眉头微蹙,询问的视线落在孟七七身上,孟七七却好似听到了什么,目光转向身旁的战局。
  稍年轻一点的修士脸色已发白,手势再变,飞剑绕过一道扇弧直击对方的剑柄。对方却如有神助般操纵飞剑使出一招神龙摆尾,将年轻修士的飞剑彻底击出。
  年轻修士连退两步,心中提着的一口气散了,这斗器也就输了。但输便输了,他虽有不甘,但仍维持着基本的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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