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禁军……”屈平喃喃低语,脑海中飞快权衡着利弊。他在神京那么多年,虽对权势视若无睹,可基本的判断仍是有的。
陛下难得发这么一次大火,公主殿下几度抓人,都代表着这件事不会像从前那样轻易地揭过去。大将军要倒大霉了,斩草需除根,恐怕大将军一派的人没有一个能讨得了好。
四海堂牵扯其中,倒也不算全然无辜。官商勾结,自古有之。
可是大哥过几天便要到了,若被他看到这么一个烂摊子收拾不好,少不得数落一顿。屈平愁啊,愁死人。
掌柜的忽然说道:“不如副堂主您去找一找孟秀。”
“嗯?你答应让我去了?”屈平眼前一亮。
“我是让副堂主大人您去送礼,那陈家的大公子不是已经去拜会过公主殿下了么,他们显然是能在殿下那儿说上话的。您去讨好一下孟秀,让他开尊口为四海堂求个情。此时若还有谁能说得上话,那便也只有孟秀了。”
“这不能吧……”屈平满是不确定,以他对孟七七的了解,他可绝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掌柜的笑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据我所知,这位孤山小师叔也并非无欲无求的世外之人。周自横能为美酒折腰,那必定也有东西能吸引孟秀,只看我们给的对不对、够不够。”
闻言,屈平恨不得给掌柜的竖起大拇指。可转念一想,他又道:“可我之前在金陵时,还跟他打过呢。”
“可我们从未把孟秀与孤山剑阁放在敌人的位置,不是吗?”掌柜的合上账本,悠悠道:“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这厢屈平烦恼未消,那厢鬼罗罗正迈着轻盈的步子穿梭于后三街四通八达的巷子里。每一个脚不停顿处,木门打开,必有血花绽放。
城墙处的孟七七,还在饶有兴致地围观一出争吵。
昔年缠花仙子悟道处的一块大石已被磨得光可鉴人,并被赐名为——悟道石。据说此石上还残留着一些缠花仙子悟道是留下的气息,若有人能与之共鸣,必能获得大机缘。
于是,数十个修士围在此处,为谁可以坐在悟道石上修炼而争执不下。可他们争执半天没有得出一个结果,倒是把大家的路给堵住了。
不少普通人心有怨怼,可对方是修士,他们便只好在一旁候着,不敢造次。
孟七七饶有兴致地听了片刻,亦觉得乏了,便道:“大师侄,你去开个道儿。”
“是。”陈伯衍依言上前。
可恰在此时,形势陡变。被围在最内圈的几个人吵出了火气,竟忍不住动了手,这可苦了站在外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里面发生了什么,便被突如其来的元力冲击地往后连退。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修士最是狼狈,连退五六步,向后倒去。
“哎哟!”他惊呼着,后仰的身体还没触到地面,背部却被什么东西托住。他看到一张冷若寒霜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他还来不及细想那是谁,身子便已稳稳站定。
托住他的,是一柄剑。
而那个持剑的人,如一道流风般从他身旁掠过,眨眼间便已到了人群中央。银白的刀鞘拍在已经打起来的几位修士身上,只几下,便干脆利落地将人分开。
“砰!”接二连三的落地声响起,一时昏了头脑打起来的,无辜被牵连的,亦或是躲在远处看热闹的,此时都抬起头来看着他。
最先出手的那位中年修士摔得最惨,踉跄了几下才从地上爬起,一时找不着方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喝骂着:“谁?!谁敢打我!”
可他一时没看到陈伯衍,在场那么多人,总有眼尖地能认出来。话音刚落,一个大约是他同伴的人面急急忙忙跑上前去将他拉住,低声斥道:“快闭嘴,你看清楚那是谁!”
谁?
中年修士余怒未消,瞪着眼睛转头看到陈伯衍。他第一眼还真没认出来,可第二眼,一口气提上来,堵在喉咙口差点没把自己呛死,“陈、陈……”
陈伯衍的目光却淡漠地从他身上掠过,他执剑站在悟道石畔,沉声道:“诸位身为仙门修士,竟在此聚众滋事,成何体统?”
第96章 无情道
陈伯衍一人一剑一句话, 便叫全程噤声。
机灵些的立刻反应过——剑阁大师兄在此, 那他家小师叔还会远吗?
一个人回头,一群人纷纷回头。
霎时间,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孟七七的方向, 着实让孟七七享受了一把万众瞩目之感。方才被陈伯衍扶住的少年修士, 更是激动得无法名状,双眼发亮地看着孟七七, 一声“孟前辈”响彻云霄。
“嗯。”孟七七淡然应了一声, 人群便主动为他分开一条道。
孟七七走到陈伯衍身边,转身看着一众修士, 道:“谁动的手, 自去面壁一个时辰。”
话音落下, 人群中顿时有几个青年男子涨红了脸。其中一个握紧拳头,看着便不大服气。
孟七七眉目冷峻,道:“不服气是不是?你们回头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别人尊称你们一声仙君, 那是看得起你们。反观你们自己, 是否担得起这个称谓?”
闻言, 众人下意识地回头,就见无数普通人站在不远处,一个个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们,时而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他们听不到,却更觉羞耻。
孟七七再道:“你们是来此寻求机缘的,不是来给仙门丢脸的。不想面壁就立刻滚蛋。”
孤山小师叔还是金陵城中的那个小师叔, 强硬、不容置疑。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上前与他硬抗。很快,一个青年修士走上前,冲孟七七抱拳行礼,什么话都没说,便自己走到一旁对着城墙面壁去了。
一旦有人服软,其余人心里便没那么抗拒了,不过片刻,城墙下便站了一排人。之前冲陈伯衍大喊大叫的那位也心不甘情不愿地随了大流。
事情顺利解决,余下来的人纷纷上前与孟七七见礼。不远处的围观者们则已惊呆了,平时里这些修士哪一个不是眼高于顶的,即便不会主动欺压普通人,可骨子里的优越感总不会少。
可现在呢?
这些人一个个都排着队与孟七七打招呼,可见这位仙君地位真的很高、很高啊。
地位很高的孟七七当仁不让地占据了悟道石这个最好的位置,无人敢抢。孟七七却并未急着坐下来感悟,他负手站在悟道石旁抬头看着墙上的神京赋,惊讶地发现在他头顶的位置竟然写着一个“七”字。
“这可真是巧啊。”沈青崖也发现了。
“是啊。”孟七七笑着,转头道:“大师侄,你在那儿看好了,别让他们再生什么幺蛾子。”
“好。”陈伯衍道。
“那你便留在这儿吧,子鹿,我们走。”孟七七雷厉风行,转身便走。
“小师叔……”陈伯衍怔住。
沈青崖也怔住了,他回过神来忙跟上去,问:“你就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啊?”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孟七七走得潇洒,一步跨出,身影已出现在十丈之外。
“孟前辈!”方才那少年修士风风火火地跟上去,徒留一大群人跟陈伯衍一样怔愣。陈伯衍怔愣是因为自家小师叔竟就这样弃他而去,其他人怔愣是因为这么好的悟道之处,孟七七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放弃了?
不愧是孤山小师叔啊,行为不是他们可以揣摩的。
沈青崖却可以从孟七七的神情判断,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边走边问道:“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孟七七转头冲他眨眨眼,道:“神京赋啊,昔年尧光皇帝以一篇神京赋筑下大阵,堪称神来之笔。若要在此悟道,那为何不从神京赋本身入手,还要去舍近求远呢?”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神京赋开篇的位置,抬头望去,三个如小山般巨大,又如高天之云般飘渺的大字“神京赋”,高悬头顶,右下角还有尧光皇帝的落款。
“说起来,扶摇山人的那柄剑,也叫摇光,不过字是不一样的。”沈青崖道。
“摇光是天上的一颗星辰?”孟七七道。
沈青崖点头,问:“你想参悟神京赋中的阵法之力?”
“也不尽然。”孟七七实际上也说不清他想透过这篇《神京赋》参悟什么,这只是他的一个直觉。周自横都说了他资质差,让他像缠花仙子那样干打坐是不可能的,那他不如老老实实地把《神京赋》看一遍,说不定能有裨益。
听他解释了一遍,沈青崖倒很赞同他的做法,决定与他一同参悟《神京赋》,还能互相交流、取长补短。
说干就干,两人从第一句话开始研习,时而御剑去往高处观看字体的全貌,时而落到地上,拿剑在地上临摹,默契十足。
旁人见状,纷纷驻足观望。不多时,有人便按捺不住地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跟着一起飞上飞下。那个一路追着孟七七跑过来的少年修士更是一脸兴奋地跟在孟七七身侧,时刻都占据着最近的那个位置,对孟七七仰慕至极。
孟七七看得忍俊不禁,便没有把他赶开。
可那厢陈伯衍的脸色一刻冷过一刻,悟道石旁的位置空悬着,愣是没人敢过去坐。好不容易等到孟七七来了,陈伯衍一眼便瞅见了他身旁那个小跟屁虫,气氛骤冷。
“嘶,怎么那么冷啊……”少年搓了搓手臂,这一晃神,便慢了半拍。再想跟上孟七七,却发现他身边的位置已经被陈伯衍占了。他哪敢跟陈伯衍抢位置,便只好委屈地跟在后面,当一条小尾巴。
“小师叔叫我好等。”陈伯衍道。
“这才多久,大师侄便想我了?”孟七七走过陈伯衍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犹如蜻蜓点水。
陈伯衍答非所问:“一个时辰快到了。”
孟七七假装不知,道:“那悟道石这么好的位置,小师叔赏你了。”
陈伯衍无奈,正要追上去,前方忽然冲出一个人来,挡住了孟七七的去路。那人衣衫破旧却很整洁干净,看着已是不惑的年纪,面目白净。
他扑通跪在孟七七面前,二话不说磕了一个响头,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孟七七微微蹙眉,便见他抬起头来激动地说道:“孟前辈,请您收下我吧!让我去孤山做个扫洒弟子都可以,我一心修道,绝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求您收下我吧!”
话音落下,无数道目光望过来。许多人佩服此人的勇气,却也不乏有人认出他来,目光里流露出一丝鄙夷。
孟七七神色未变,只说了三个字——“凭什么?”
那人愣住,随即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旧纸递给孟七七,道:“这是我画的四面城墙的图,哪个地方更容易悟道,我都标出来了。相信我,我本是神京人,自年少起便在此寻求机缘,二十余年不曾懈怠!真的,我不骗你,我标出来的地方都曾有人悟过道,我都整理好了!我问过许多人,不会有差池的!”
二十几年?
围观者纷纷咋舌,这人也是够执着的,寻常人恐怕根本撑不过两三年便要放弃了。如此心性,若能得到高人指点,或许还真能有所成就。而且那张纸,如果那人说的是真的,那可就是个宝贝啊。
然而孟七七只是看着他,无动于衷。
“请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悟道石虽好,可已经很久没有人在那里有所收获了,那儿已经没用了。我把这张纸献给剑阁,只求剑阁能收我入门,绝无他想!”那人深怕孟七七不信,膝行几步,献宝似地想要将那张旧纸塞给孟七七。
孟七七低眸看着那张被人仔细看过无数次,边角都已磨损,却仍平整的纸,可想而知它的主人有多么宝贝它。
它或许很有价值,可孟七七并不想要。
“我孤山剑阁不修无情道,你走吧。”说罢,孟七七飘然而去,没有丝毫留恋。
那人愣了愣,似是完全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转身便想去抓孟七七的衣角。然而一柄剑无情地拦在他的面前,让他脊背发凉,完全不敢动。
“我、我不是骗子!”他紧紧地攥着纸,低声咆哮。
他想不通,他只是献上宝物,希望能得高人一观,赐他一个机会,又有何错?他也说了,只希望能去孤山做一个扫洒弟子,为何连这点机会都不给他?
他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二十多年的心血,为何被弃如敝屣?他可只献给了孟七七一个人!
旁人也多有不解,即便孤山剑阁门槛高,那换个条件把那纸拿到手不就好了。孟七七说他们不修无情道?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纷纷看向拦住那男子的陈伯衍,盼着他能给个解释。
陈伯衍最是无奈,小师叔每每潇洒走一回,那收拾烂摊子的自然就变成了他。这不,他望过去的时候,孟七七还伸手朝他挥了挥。
那小屁孩儿又跟上去了。
默默地在心中深吸一口气,陈伯衍看向眸中已泛起一丝愤恨的男人,冷声问:“你说你在此求仙二十余年,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可曾为家中谋一生计?”
那人哑然,四下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