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我小时候偷偷跑到山里玩,遇到过他在偷猴儿酒。”他道。“他结丹无望,快到寿限了,自然便现衰老模样。大家都知道他寿数将尽,对他的邋遢随意,都很是宽容。”
  筑基修士寿数可达二百岁左右,那位李师兄已经一百八十多岁了。说起来,杨五这个凡人,寿数才是李师兄的一半,她甚至不会活到李师兄这年纪,便会衰老、死去。
  这便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冲昕光是想一想,心头就十分难受。他便闭口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杨五将窗户推开条缝,从屋里往院中窥望。
  徐寿的身上开始出现奇异的变化,杨五揉了揉眼睛,才知道不是自己眼花。而是徐寿的脸上、脖颈、手背都仿佛落了厚厚一层灰尘,附着在了皮肤上面。
  杨五才想起来她在书上看到的,炼气弟子虽然在门内吃的都是灵谷、灵兽的肉,杂质甚少,但却也不是一点杂质没有。当气海成湖,灵台筑就,修士的身体便会经历一次自内而外的“排杂”,将身体里堆积的杂质排出体内。
  到了这一步,意味着徐寿的筑基,已经成功了!
  徐寿忽然便睁开了眼睛,起身站了起来。
  捏个清净诀,便仿佛一阵清风绕着他旋了一周,皮肤上附着的杂质、衣裤上沾着的泥水,便都清洁干净了。他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双目精光湛然。
  杨五从窗缝里望着他,都能感受到,他整个人气场都不一样了。
  修道之人,从引气入体成功才算是真正开始修炼。而后每一个境界,都会有人止步不前。筑基,是这些修士遇到的第一道门槛,也是把最多的人拦在外面的那道门槛。
  徐寿在苏蓉的意识中,一直被认为是资质虽好,却必要被遣归回家的人。熟料接近最后的时限了,他却竟然迈过了那道坎。正如苏蓉所说,他从此以后,和苏蓉就不一样了。
  内门、外门,隔着这样一道门槛,便是不一样的身份了。
  杨五垂下眼眸,听着窗外三个人说话。那个李师兄说了些恭喜的话,给徐寿做了登记,便打着哈欠离开了。
  杨五这才推开窗户,含笑道:“徐兄,恭喜了。”
  不料徐寿抬头看见她,竟整整衣襟,举手齐额,对她一揖到底:“杨姬。杨姬点化我,此情没齿难忘,愿日后能有机会,偿此恩德。”
  杨五道:“明明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徐寿微笑,又转向冲昕,一揖到底:“多谢道君为我护法。”
  “好说。”冲昕颔首,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徐寿从来都是想得很多的人,他筑基成功,抬眼看到冲昕和杨五的时候,心里就有了计较。
  “弟子想留在炼阳峰。”他说。
  对弟子们来说,最好的就是留在像炼阳峰这样有洞府的峰头。长天宗的范围,覆盖了两条山脉,数百山峰。虽说整个宗门里,都灵气浓郁。但真正灵气最浓郁的,便是这种会辟作洞府的峰头。
  徐寿本来对筑基一事已经不抱期望,不料遇到杨五,说破他心障,竟然在快二十八岁的时候,迈过了这个门槛。他内心里,便觉得炼阳峰实在是他的福地!
  冲昕道:“我这里并无执事之位。”
  徐寿道:“愿为执役。”
  冲昕却道:“怎可以内门弟子为役。”
  徐寿其实也知道希望渺茫,不过试试罢了。心中正微感遗憾,却听冲昕淡淡的道:“若想留下,便做我弟子吧。”
  徐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晕了!
  晕眩中,听见冲昕不紧不慢的问:“你可愿意?”
  这一句算是例行公事。拜师收徒,讲究一个缘字。因此那师父总会最后问一句“你可愿意?”,并不做那强买强卖的事情。只是若拜了师,从此便是亲传弟子,没有哪个内门弟子会傻到拒绝的。
  徐寿当然不傻,他立即便双膝跪下,向冲昕叩拜,口称:“师父在上,弟子愿服伺左右。”
  修士身份贵于凡人,甚少行拜礼。杨五来了半年多,见到修士间多是抬抬手,遇到师长、高等执事,也就是躬身、深揖。跪拜这么大的礼,也就只用在拜师的时候了。
  冲昕坦然受了。对他道:“你且休息一下,明日再行拜师礼。”想了想,又道:“自己选间中意的房舍,搬到半山来吧。”
  徐寿头顶着天大的馅饼,晕晕的上山去了。
  冲昕回头,见杨五隔着窗户无语的看着他,道:“怎了?”
  杨五虽然不能说是对冲昕了如指掌吧,却十分肯定冲昕之前绝对没有收徐寿为徒的想法。实际上,他可能一直都还没考虑过收徒。
  “你不会是……”她狐疑的道,“因为他很会办事、会照顾人,所以才收他做徒弟的吧?”
  居然被发现了。冲昕眺望远方:“他很讨人喜欢,我收徒弟,自然要收个自己看得顺眼的。”
  杨五无语。
  冲昕接着道:“他资质颇佳,一朝破了心障,便是我不收他,迟早他也会成为别人的徒弟的。”
  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这于徐寿都是好事。杨五便不与他争,只揶揄的笑笑。
  她叫冲昕给拉到房中,还没脱去烟霞色的云丝披风。撑着窗棂,托腮笑他,神色顽皮,目光灵动。
  冲昕怦然心动。
  俯下身吻了吻那红唇。吻了一下、两下、三下,还是不够。
  又一次体会到了话本里贫寒书生与富家小姐隔墙幽会时的焦急心情。幸好,他不是无用的书生。他伸手握住了杨五的手臂,杨五便觉得腾云驾雾似的,人已经被他拉出了窗子,在他怀里了。
  冲昕给她拉紧衣襟:“走,回去吧。”双脚离地升空,瞬息间竹舍院中,再没有两人的身影。
  冲昕想做的那些湿湿腻腻的事,便都搁在了水汽缭绕的温暖汤池里去做。在这里,她的手才不会凉。
  “不要再住半山了,搬到洞府里来。”他啃着她的颈子道。
  天冷了,她晚间过来,纵是骑着灰灰,路上也难免寒冷。手凉凉的,让他心疼。
  杨五眸色闪动,转过身来搂住他的脖子,咬住他耳朵:“当初是谁跟苏蓉说……‘半山没地方了吗’,‘随便哪里都行’的?”
  冲昕狼狈:“那时跟你不熟。”
  “现在熟了?”
  “还能更熟吗?”他掐着她的不盈一握,恶声道。
  杨五被碰到了痒痒肉,趴在他颈窝里喘着气笑。
  “明天收拾东西,搬过来吧。”他捋着她的发丝道。他有这想法其实有一阵子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与她说。
  “不要。洞里住着不舒服。”杨五扭动,“我就喜欢我那间竹舍,当初一眼就看中了。”
  冲昕让她扭得浑身像过电一样,忙按住了她,不叫她再作怪。还想再说什么,杨五已经俯身过来,封住了他的唇,不叫他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洞府哪怕是洞壁上的一条裂纹,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她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在他的洞府里再设禁制,隔绝他的神识。
  她跟她现在虽然亲密至此,还依然没亲密到可以放弃自己隐私空间的程度。只有开启禁制,她才能放心的打坐入静,自观祖窍,锻炼神识。
  他与她分享了乾坤小世界那样的大秘密,她却还不想与他分享她的小秘密。
  这听起来似乎对他很不公平。可她被带离父母身边,被硬生生催长成熟,被强迫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身下承受痛苦,谁又来给她一个公平呢?
  不过是因为她本就拥有成熟的灵魂,也更愿意待在成熟的身体里,而非以小女孩的姿态行走世间,才仿佛弱化了这其中的无耻、无奈、无力和该有的愤怒。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拥有成熟的灵魂,才无时无刻的不敢忘记,即便是仿佛正拥有着他的柔情蜜意和全心宠爱,也不能改变她几乎对一切事情都身不由己的现实。
  不对等的身份、地位和能力,巨大的强弱落差,所以即便是现在她并未付出真心,不过是借着多出来的几十年对男人的经验,来欺骗年轻道君的感情,她……也是无可奈何。
  “这几天螭火可又反噬了?”她伏在他肩头问。
  “没有,很平稳。”他抱着她,闭目放松,很享受与她这样亲密的时光。“师兄说要两三年,我觉得……用不了那么久。”
  “那就好。”杨五拉好衣襟,牵着他的手,拖他上岸。“走了,做正事了……”
  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他的世界里了。她对这里,和对洞府一样熟悉。醒来便问他:“看什么?”
  他含笑:“看睡美人。”
  还记得最初,他都不拿正眼看她,更不跟她说几句话。不知不觉,也能随口便与她调笑了。杨五觉得,自己的调教手段,也是不赖的。当然,很可能也是因为男人这种生物,其实很容易自学成才。
  毕竟,便是高冷的道君,都还收藏有《御女经·七七四十九式》这样的自学教材。
  “饿……”她抚着胃。
  冲昕抬手,一根枝丫便弯下腰来,已经催生熟了的琼果便轻轻掉落到他手中,送到杨五唇边。
  她身上无力,懒懒的靠着他,一口一口的啃着琼果。鲜红的汁液滴到他的衣襟上,他也毫不在意。还用拇指抹去她嘴角的红色果汁,没抹干净,便低下头去,轻轻给她舔净。
  像一只温柔的狗狗。
  杨五咬了一口琼果肉,慢慢咀嚼,望着远处的山。
  白天,那些山看起来是青色的。现在,它们是黑色的,与夜幕悄然融合。
  她跟他之间是一场等价的交换。她给他他想要的“情意”,他给她更好的待遇和安全的保障。其实也很公平。
  所以,你啊,要保持清醒啊。
  温柔乡,从来……最是英雄冢。
  第44章 044
  等她恢复好彻底醒来的时候,徐寿的拜师礼已经过去了。不过其实即便她醒着, 也是看不到的。
  峰主收亲传弟子的拜师礼, 要祭拜天地祖师, 都是在证道峰进行的。
  “除了闭关的掌门真人, 还有碰巧不在宗门里的,其他几位‘冲’字辈的真人,都去观礼了。毕竟是首徒呢!”说起这个, 苏蓉就眉飞色舞, 与有荣焉。
  真的是个心大的姑娘啊。前几天还唉声叹气, 怅然若失呢。
  “哎, 就是以后,少了个使唤的人啊。”苏蓉道,吐出瓜子皮, 又道:“还好还有赵三,以后只能使唤他了。”
  “说什么呢?说我坏话呢?”赵三听见了一耳朵,挥着勺子从厨房的窗户里喊。
  雪一直不化,阳光却很好。杨五醒过来的时候,比以往都早, 在正午之前。她正好腹中饥饿, 出了洞府就直接找过来了。和苏蓉两个, 就站在厨房外面嗑着瓜子, 晒着太阳聊天。
  “没有!夸你呢!”苏蓉对着窗户喊。
  徐寿的声音忽然响起:“那就是在说我坏话了?”
  杨五苏蓉同时转头,山壁拐弯处,徐寿正大步走过来。
  苏蓉立刻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徐师兄~”
  杨五身上一麻, 手一抖,一颗瓜子就没捏住,掉到地上去了。眼见着徐寿也抖了一下,大步走过来,捏起苏蓉手心一颗瓜子,照着她眉间就丢了过去!
  苏蓉大怒:“徐寿!”
  徐寿哈哈大笑。
  苏蓉气呼呼的把那颗挂在了刘海上的瓜子择下来往他身上丢。徐寿身子一晃就闪开了,笑吟吟的看着她。
  “你上来干嘛?”苏蓉气道。
  徐寿答道:“当然是吃饭啊。”
  苏蓉:“……”倒也是,他虽然筑基了,却还需要十天到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逐步的辟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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