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慎行适时出现缓解了玉轻舟的尴尬,他听完慎行凑到耳畔的细语,眸色略沉,起身笑道:“既如此,本王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
  玉轻舟走后,亭中便只剩下了商青鲤与江温酒。
  江温酒起身走到商青鲤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莲叶铺满了湖面,间或竖起几枝花苞,不远处的湖岸上垂柳依依,有几只黄鹂落在枝梢上歌声嘹亮。
  他笑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递给她,道:“拿去。”
  小小的黑瓶躺在他如玉的掌心里,黑与白,十分夺人目色。商青鲤不由低头看去,疑惑道:“这是?”
  “瓶中四粒丹药,今明两日,口服一粒,捣碎一粒佐酒敷于三阴交上,金针可消。”江温酒道。
  伸出二指自江温酒掌心把瓷瓶拈起,指尖不期然碰到他温热且细腻的肌肤,商青鲤脸上飞过一抹不自在,看着瓷瓶道:“这药是你……”
  “千钟楼的人送来的。”江温酒眯着眼,道:“我找大夫验过了,可以用。”
  玉无咎让人送来的。
  商青鲤顿了下,把瓷瓶收进怀里,心中想着下次见面的时候少砍玉无咎一刀。
  江温酒像是专程来王府送药的,把药交到她手里之后只说了句要去准备祭礼事宜便施施然离开了。
  北楚信道,供奉诸神。春求服田力穑,夏求时和岁丰,秋求岁稔年丰,冬求瑞雪兆年。因此将一年内春夏秋冬四次祭礼看的分外重要。不仅燔烧黍稷、宰杀牲畜等,皇帝还会亲上祭坛焚香跪拜。
  是以江温酒说要准备祭礼事宜倒也并非托词。
  江温酒走后,商青鲤坐在亭中,想着玉轻舟所说的祭礼后启程去南蜀之事,眸色渐深。
  ☆、二六。红颜唱小生。
  黑瓷瓶中是四粒朱红色的药丸,商青鲤服了两粒,又碾碎佐酒敷了两粒在三阴交上,第三日金针果真消了。
  这日夜里,商青鲤翻墙进了玉府。
  长乐居里空无一人,院中隔几步便种了棵枇杷树,正值果期,树上枇杷累累如珠,压弯了枝头。
  商青鲤站在院中,视线从一棵棵枇杷树上掠过,似是又见到了那年玉落溪挽着她的胳膊指着一棵棵枇杷树眉眼得意的情景。
  胸口沉甸甸,像是被人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有些透不过气。商青鲤静静驻足了片刻,按捺住满腔喷薄欲出的情绪,终于上前几步推开了玉落溪的闺房。
  从扣在腰间的银色袋子里掏出一枚夜明珠,借着夜明珠萤白的光晕和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月光,商青鲤打量着这间屋子。
  玉落溪的闺房布置的极为讲究,乍一看似是有些素净,实则房中的桌椅屏风无不用料考究,便是桌旁一只凳子,亦是百年沉香木打磨雕琢而成。
  置身此间,便觉四面悉香,香味悠远绵长,有清透之意,恰是沉香木特有的味道。
  屋子里显然是时常有下人来清扫,抚过桌沿的手指未沾染上一点灰尘,整洁干净的浑然看不出是一间几年不曾住过人的屋子。
  商青鲤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又潜进长乐居中其它几间厢房一一察看,依旧是一无所获。心中不免疑窦丛生,飞鸽传书给她的到底是玉落溪还是谁?引她来长安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那日长安街头追捕她的那帮人又是谁?傅阿骨和那个跟踪她的人现下是何情形?
  这些问题在她心头萦绕多日,终究无解。
  快要四更天的时候,商青鲤才从玉府离开。
  她揣着满腹心事独自走在街头,苍穹之上月光如水洒落,几颗星子忽明忽暗。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听得见鞋子摩擦过地面的声音。
  商青鲤单手握着收在刀囊里的鸿雁刀,沿着长长的街道向逍遥王府所在的方向走去。走过一处转角时,忽地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凌乱无序,至少有十多个人在向她这方走来。离她最近的两人,一人脚步沉稳,落地有力,一人步子虚浮,速度却不算慢,显然是在被身后的人追着跑。
  有意与这些人避开,商青鲤停下脚步,脚尖点过地面便一飞身上了屋顶。
  她今夜没有刻意换上夜行服,红衣灼灼,凌空而过,像是被月色镀上了一层银光。
  无声落在屋顶上,商青鲤提步欲行,却听见下面街道上有人唤道:“沈七!”
  这音色清爽干净,有些男女莫辨。
  商青鲤听在耳里,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不由驻足向下看去。
  并肩疾行的两人的面孔落在她眼里,她眉梢轻扬。
  一人身形单薄,皎洁月光落在他清秀的面容上,黑亮的眸子里有清辉漾开。这人,正是四年前为她所救,前两日又在斗茶大会上,第一场斗茶品中取得第一名的那个年轻商人,路青。
  而另一人…商青鲤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想到那夜在大荒城外的沙漠里,跟在沈为君身边的少年曾有些拘谨的伸手递给她一张钩花毯子。
  原来他叫沈七。
  商青鲤眼波微动,在屋顶坐下,打量起眼下的形势。
  “路公子,你先走!”街道上沈七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逼近的众人,一掌将路青推到一旁。
  这一路狼狈奔行,他身上的飞刀已经用完,现下只得做好赤手空拳与人交战的准备。
  “你觉得我是这么没节操的人么?”路青走到沈七身边,拍了拍沈七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公子我是不会抛下你先走的。”
  “路公子……”沈七苦着脸开口。
  这时追在他们身后的一群黑衣人已在沈七对面停下了脚步,为首的一人盯着路青道:“郡主…我不想伤害你,你最好乖乖跟我们走。”
  “郡主”二字落入商青鲤耳里,她微微一挑眉,虽说心中早就猜测过路青的身份绝不会是个商人这么简单,却也不曾料到路青原来是个女娇娥。
  而这个郡主,显然不是北楚的郡主…
  下方街道上,路青一挽袖子,道:“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总觉得很脑残的样子。”
  “……郡主!”路青的身份既已被点穿,沈七也不再遮掩,瞪眼道:“你先走!”
  “你们今天一个都走不了。”对面那人冷笑道。
  “啧啧…台词果然都一样啊。”路青一双眸子四下一瞥,借着月色在墙根处瞥见一根手臂长的棍子,几步走过去将棍子捡起来握在手里,笑道:“不就是打架么?爸爸还能怕你不成!”
  “……”屋顶之上商青鲤眯了下眼,虽听不太懂路青话里的一些字眼,但…这个郡主是不是不太靠谱?此时哪里还有半分斗茶大会上温文知礼的模样。
  屋顶之下沈七嘴角一抽,伸手把路青推开:“动手吧。”
  霎时刀光剑影。
  沈七虽然武功不错,但手上没有趁手的兵器,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又要分神去照顾一旁的路青,兼之双拳难敌四手,不多时便现了破绽,被一人横剑当胸刺去。
  商青鲤眼见沈七不敌,自然不再袖手旁观。鸿雁刀尚未出鞘,人已从屋顶飞身而下,一脚将那把刺向沈七的剑踹开。
  这一脚她用了十成力道,执剑那人虎口一疼,剑脱手而出。商青鲤脚尖一勾一踢,把剑送到沈七面前。
  变故突生,此间众人皆一愣神。
  她飞扬的红色衣袂纵使在夜里,也极夺目,原本一脸焦急的路青眸光落在商青鲤脸上,惊喜道:“啊!是你!”
  路青这一嗓子使得众人尽数回过神来。
  沈七接了剑,面上挂了笑,朗声道:“商姑娘!”
  “嗯。”商青鲤颔首应道。
  对面为首那人一双阴狠的眸子落在商青鲤身上,冷声道:“奉劝阁下一句,少管闲事。”
  “啰嗦。”商青鲤抬掌便向他拍去。
  那人举剑迎上商青鲤这一掌,剑锋将要撞上掌心的这一刹,商青鲤手腕一转,手心向上,手背向下,避开剑锋,而后竖起两指探手夹住剑身。
  指上寒劲一吐,薄霜自剑锋突起,顷刻间覆上整柄剑,她指尖轻轻一弹剑刃,那人便见手中长剑一寸寸断开。
  这一手显然震慑住了对方,那人黑巾遮挡下的脸陡然色变,惊疑不定地看着商青鲤。
  “滚。”商青鲤落在他身前,单手一握刀柄,鸿雁刀露出一小截刀身架在他肩上,刀意凛冽,刃映寒光。
  那人呼吸一滞,鸿雁刀已有逼近之意,他咬了咬牙,终是狠声道:“我们撤。”
  等到黑衣人尽数退下,商青鲤收刀入鞘,看了眼路青和沈七,转身继续向王府而去。
  “诶?”路青愣了下,拔腿追上商青鲤,道:“妹子,谢谢你啦。”
  商青鲤转眸上下打量了路青两眼,道:“你比我小。”
  “……”路青摸了摸鼻子,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道:“姐~刚刚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嗯。”商青鲤边走边随口应道。
  跟在路青身后的沈七适时道:“多谢商姑娘出手相助。”
  “不必。”
  “姐姐都救了我两次了,我也不好继续拿假名忽悠姐姐了。”路青笑眯眯凑到商青鲤身旁,道:“我叫顾轻,很高兴认识你。”
  “……忽悠?”商青鲤重复道。
  “呃。”顾轻有些尴尬地笑了下,道:“就是唬弄的意思。”
  “噢。”
  顾轻见商青鲤不咸不淡应了一声之后便只管前行,不再言语,只得又抬手摸了摸鼻子,嘀咕道:“……原来这就是只在小说中见过的冰山美人儿啊。”
  “嗯?”商青鲤斜眼向顾轻看去。
  “没什么没什么…”顾轻摆了摆手,转头看了眼沈七,眸光一闪,扯了扯商青鲤的袖子,道:“姐姐…今晚我跟你去行么…沈为君有事离开了长安,抱古斋也不安全。”
  商青鲤眉梢一挑:“跟我?”
  “对呀对呀!跟着姐姐有安全感。”顾轻咧嘴笑道。
  “……”
  就字面上来说,“安全感”三个字并不难懂。商青鲤没有接顾轻的话,倒是也不曾拒绝顾轻。
  回王府时商青鲤没有走正门,单手一搂顾轻便带着她翻过了院墙,沈七紧随在她身后落下。
  “…好像进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顾轻举目四望,见亭台楼阁无不精致,夜色也无法掩盖其宏大气势,自言自语道。
  沈七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商青鲤,他跟着沈为君在长安呆了数年,自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心下顿时好奇起商青鲤的身份来。
  商青鲤没有出声,径直把二人带回了玉轻舟安排给她的那座院子里,随意给二人指了间空屋让他们歇下了。
  把顾轻二人带回逍遥王府,实则商青鲤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南蜀郡主若真在北楚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还不如先带回王府,明日问过玉轻舟再另行打算。
  三人都折腾了大半宿,稍作洗漱便上榻就寝了。
  是以第二日,玉轻舟下了早朝,带着抱着酱油的江温酒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就发现……商青鲤住的院子里一夜之间竟然多出了两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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