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他从厨房出来,低垂着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小心翼翼。
  江瑟没有理他,他踌躇着上前两步,站到了她坐的沙发后,江瑟转了身,将头别开不去看他。
  他也跟着绕到了另一边,心里有些慌,伸手想去捧她脸,她将脸别开,像是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裴奕在她身旁蹲了下来,江瑟一下就想站起身,他有些着急,一把按住了她的腿,迫使她又坐回沙发上:
  “瑟瑟,你听我说。”
  她不说话,伸手勾了一下发丝到耳后,目光还落在自己手上,就是不肯看他。
  “我这半年,已经修够了学分,准备提前申请毕业了。”
  他说完这话,令江瑟身体抖了抖,拳头都握紧了。
  她这半年忙于自己的事儿,忽视了他,连这种事她都没有注意到,这会儿还需要聂淡的提醒,才知道他在生日后准备前往广州。
  裴奕自然也看到了她握紧的拳头,伸手去捉她手掌,一根一根手指头将她掰开,看她掌心里留下的浅浅指甲印,又难受又痛惜:
  “你不开心,可以跟我发火的。”
  她从来都没有在他面前有过失态的时候,好像永远都是平静而淡然的,难受的时候她能克制,开心的时候她也总是神情平静,没有向他撒过娇,没有跟他吵过架,令他难以把握住她的内心。
  这会儿她不开心了,也只是握紧拳头,如果不是他足够了解她,如果不是他对于她的关注,他可能都不会注意到她平静下掩饰的真实。
  “从第一学府毕业之后,我准备进广州军事学校。”
  他一口气,将自己要说的话说了出来,“生日之后,我就要准备毕业的事儿,大概你生日完就走。”
  她没有说话,昏黄的灯光下,她那张精致的脸似玉雕成,面无表情。
  裴奕有些慌,却仍坚持着说了下去:
  “这是家里的安排,我觉得有道理,如今学校里该学的东西,我都已经学过了……”
  他絮絮叨叨的,显然方寸已乱,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不过军校里也有假期,要回帝都也很方便……”
  “所以阿奕,我们是要分手了吗?”
  她幽幽的开口,裴奕愣了片刻,紧接着慌乱的伸手抱着她腰肢,大声的喊:
  “我不允许!”
  仿佛这会儿只有用大声的话语,才能宣泄他心里的焦急。
  第二百四十二章 昨日
  裴奕决定提前毕业,又准备去广州,在这之前,一点儿口风消息也没透露。
  “如果不是今晚聂淡说漏了嘴,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或者是说你根本没有想过跟我说?”
  “不是!”江瑟说完这话,裴奕就急急的否认了:“准备生日后告诉你的。”
  其实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也不舍得跟她说,就怕她难受,所以才将这事儿一拖再拖。
  “瑟瑟,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蹲在地上,脸枕头她膝盖,声音都有些抖:
  “我知道我没有提前跟你说,是我不对。”
  但是分离这种事情,她没有经历过,他同样也没有。
  他想着要用什么样的语言组织,将这事儿说出口,可是他酝酿了很多天,心里烦闷一天比一天多,都没想出一个妥帖的办法。
  “我只是想,晚一天跟你说,你就晚一天烦恼。”
  这个决定是年前裴家人就已经跟他透出来过的意思了,如果说以前他只想和江瑟在一起,甜甜蜜蜜的交往,而没有想过将来以后,但当长辈在问起将来他怎么安排的时候,他唯一想得最远的,却是法国那一片庄园,她披着的那层洁白窗帘,两人亲自酿下的酒,兴许在将来结婚时会喝。
  他想得最远的,就是这个了。
  可是裴老爷子坐在椅子上,摇着头,说这不够。
  如果他只看当下,想到的这些倒是够了,如果他还想往长远来看,这些不够。
  风雨来临时,他还支撑不起一把伞,如今他头上的这把伞,还是裴家在为他撑着。
  裴老爷子问起他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没有想过那么多。
  他年纪还小,还不到二十岁,原来最大的烦恼是怎么让冯南理他,后来最大的烦恼就是怎么喜欢江瑟。
  他的珍惜,不应该只是挂在嘴边,应该用行动来表示的,他的一生太顺遂了,唯一的波折也就是追求冯南上了。
  追冯南的时候,冯南总不理他,裴老爷子认为这是好事,令他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他有所求就有必应的。
  “我想起了你大三的时候。”
  他眼眶有些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哽咽,将脸埋在她腿上,忍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开口:
  “我爷爷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江瑟低头去看他,他高大的身体蹲屈着,脸侧了过来,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中有水光闪烁,他的手将她腰握得很紧,力道很大,手臂将衣袖绷紧了,她第一次意识到他跟以前是真的不同。
  小时的他总喊着让冯中良将她送到裴家里,他替冯家养冯南,童言童语逗得一群人笑得前俯后仰,大家都笑话他是在提前定媳妇儿。
  那会儿他性格无法无天,跟小霸王似的,又骄傲得很,当时一群孩子中,他就是个头儿。
  每回她去裴家,跟着冯中良回去的时候,裴奕也不哭天抢地,而是霸道的去锁门,不准两人走。
  他孩子气的举动,总会逗得裴家人哭笑不得。
  “你说为什么这么奇怪啊,瑟瑟。”
  他抿着嘴唇,怕被她听到自己话里的颤音,怕自己在她心中永远是以前的记忆:
  “小时总是胆大包天,说喜欢你,不想要让你回家,一张嘴就说了。”
  他指着冯中良,威胁他将冯南留下来,不准带回家去,那会儿想要什么就说什么,“越长大,倒越不敢开口了,爷爷说,这叫无知者无畏。”
  反倒变得患得患失。
  他开始将心事藏心里,有些话也不轻易说出来了,在面对她的时候,更不敢说出‘喜欢’两个字。
  当爷爷问他,是不是喜欢她的时候,他还记得起自己当时的心情,激动得面红耳赤,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全身血液沸腾,直冲往头顶。
  那会儿的他比冯南小了五岁,才刚上高中,青涩得像颗酸涩的果子,小心翼翼试图掩饰着自己的内心。
  裴老爷子问他话的时候,他摇头倔强的说‘不是’,背地里却很认真的拿着一大叠别人写给冯南的告白信,每一封都仔仔细细的看过了,再在每一个夜幕降临的时候,气得发抖的,却又认真的为她写每一封回绝信。
  这种幼稚的事情,他干了两年有余!
  甚至最终她都不知道这一件事。
  他的成绩一落千丈,他嫉妒每一个正大光明向冯南表白的人。
  年纪的差距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深,她在读高中的时候,已经经历过那种青涩的日子,而他那会儿年纪还小,重复再走的,只是跟随着她的脚印。
  她上大学的时候,她身边的同龄人也不是他,在冯南眼里,他就只是一个弟弟。
  他与她之间错失了五年的时间,就好似这一生都要被错开成两条平行线似的。
  “爷爷说,人与人之间相匹配的,不是来自于家世、地位,那只是人身上的一个点缀,先天所拥有的东西,只是起点比别人更高,拥有比别人更多的优势。”
  但拥有这些,并不只是为了让人停止不前,而是为了促使人更加进步而已。
  就如现代人站在古人的肩上,就如革命胜利之后,华夏的诞生,都是为了向前发展,而不是固步自封,满足于眼前的。
  他与江瑟之间,裴奕一直觉得是年纪的问题,可裴老爷子却说不是。
  冯南比他多了五年的优势,冯家出身不如裴家,但她拥有绝佳的学识、修养与眼界,多了气度与风华,当年的他把一门心思用在如何追冯南的脚步,如何试图得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远远朝前看,而不是往后看的,所以一个人在往前,脚步不停的情况下,她不会掉转头,看到身后那个人的影子。
  裴老爷子的话,如将他从梦里惊醒。
  他隐约明白问题出自哪里,他想起江瑟的重生,她没有被重生的困境所难住,重生之后,依旧一门心思在做她自己的事,哪怕艰难无比,可他呢?
  他仍在重复着昨天的事儿。
  第二百四十三章 今朝
  “我总想起那时的我。”
  认真伏在书桌前,回绝每一个向冯南表白的人。
  裴奕将脸埋进江瑟腿间,江瑟感觉到热气在腿上氤氲开来,带着潮湿,他的话令她百感交集。
  她几乎想像得到,伏首在案桌前的他,替她写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是裴家的天之骄子,是裴老爷子捧在掌心里的眼珠子,是裴家倍受宠爱的长孙,他原本应该嚣张得不可一世,而不是现在趴在她腿上,低声细语,将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毫无掩饰。
  “我只是不想,一直追的是你的背影。”
  他只是想要跟她站在一起,她有愿望的时候,他也不应该依靠着裴家原本的势力,像是一个拥有了足以挥霍数代财富的败家子,精神与她永不对等。
  如果是这样,他与江瑟之间,迟早仍会出问题。
  裴老爷子问他,他是想做被借威的虎,还是借威的狐,他当下就明白了长辈的意思。
  江瑟神情复杂,他的话令她心里那丝气恼不翼而飞,裴家实在是将他教得很好,有孩子的任性,有脆弱与天真,还有一丝男子汉初长成时的坚毅,江瑟突然觉得重生对她来说,最大的幸运可能是上天在弥补着她,让她能亲眼见证到以前自己忽视的东西。
  在他遗憾着没有见到自己成长的时候,她却很幸运的看到了他在崛起,这样子的裴奕,江瑟觉得没有女人会拒绝得了的。
  她伸手去摸他的头,他的脸还埋着,怕被她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他的头发并不长,上回剃过之后,一直维持着平头,头发有些扎手,她忍不住弯下腰,将脸贴着他的头顶,眼睛有些酸涩难忍:
  “那你说,你想要怎么办?提前要毕业的是你,说要去广州的也是你,现在说不分手的又是你。”
  其实没有注意到他最近有心事,她也有问题,可这会儿她却只想任性,因为知道他的心意。
  她话里带了些埋怨,裴奕还是第一次听她似嗔还怒的语气,有些娇滴滴,像是要哭了,轻飘飘趴在他头顶,似羽毛一般,却又重逾千斤。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她也跟自己一样左右为难,更不想令她生气,可是当她这会儿小声的抱怨,他却又觉得心里甜如蜜,觉得两人之间仿佛又更亲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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