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回去?”
  林可偏过头,深深地看了唐七一眼,开口说道:“你不明白,我根本就没有退路。”
  她眼底的东西让唐七微微心惊。
  他心旌动摇,愣愣地看着林可,再说话时,不自觉的已成了请示的口吻:“那我们该怎么做?”
  “只有一个办法了。”
  林可深吸了口气,唇角缓缓上翘,笑得像是野兽在杀气腾腾地呲牙:“唐七,眼前有个到手的功劳,你要不要拿?”
  ☆、第20章 破寨
  林可最后没有杀孟全。
  而经过那一晚上,孟全已然吓破了胆子,林可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第二天,孟全便用烟火联系上了那伙山贼,说林可有所防备,带的那群家丁很不好对付。他还自告奋勇地出了个主意,从山贼那里拿了一包蒙汗药,说是要趁林可他们不备,下到饭食里去。等运粮队里的人都倒了,他再叫山贼们过来收割胜利果实。
  林可带的几个家丁看着确实悍勇,真打起来指不定要折损人手。山贼的小头目转念一想,便同意了孟全的提议,还与孟全商定了几个暗号,约定时机一到,就立刻动手。
  ——这当然是林可拖延时间的计谋。
  凭着这个小小的计策,车队一路走来,颇为平静。只是时间久了,林可带给孟全的恐惧便渐渐消散,仇恨与懊悔反而涌上心头。
  这兵痞回过味来,越想越是不对。
  若是啥都不做,就这么回去,谢二公子少不得要给他排头吃。那才是真煞神,活阎王!过了这些天,林可对他的看管已是松懈了不少,若是小心些,暗中做些手脚或许也不难?
  心思一活络,孟全就开始偷偷地寻找机会。他装得十分乖巧老实,等到了青州府境内,连唐七都懒得时时刻刻再盯着他瞧。
  终于,这一天晚上,孟全借口小解离开了人群,然后在官道边上,偷偷地用石子摆下了一个暗号。
  这回很幸运,直到他挨着粮车睡下,也没人发现他干了什么。可到了后半夜,他却冷不防被人捂住口鼻,拖到了一个黑暗无人的角落里。
  “好啊,没想到啊!”林可勉强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声音里蓬勃的怒气:“我算是栽在你的手里了。”
  这情形与那天晚上何其相似。
  孟全望着她,顿时就想起了那久违的恐惧。他哆嗦了一下,立刻就又后悔了:“我、小人这就把石头给丢了去。”
  “太晚了!”林可冷笑道:“那些人回回都是亥时左右来,怕是早看到记号了。明天一大早就有大队人马杀到,我看我是跑不了了。”
  说到这里,她表情阴森地拍了怕孟全的脸颊:“不过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孟全拼命地向后退,却被唐七死死压住。
  “别怕啊。”
  林可恶狠狠地咬牙道:“我不杀你,你好好睡上一觉,那些山贼就到了。粮草我守不住,索性就都烧了吧。我倒要看看,那伙贼寇辛苦一场,却发现什么都得不到,会不会把你千刀万剐出口恶气!”
  孟全心底发寒,求饶不止。然而林可根本不理他,只朝着唐七点了点头。唐七立刻就动手卡住他的鼻子,孟全呼吸不畅,只能长大嘴巴。林可顺手就将一包蒙汗药给倒了进去。
  见孟全倒在了地上,林可拍拍手站起身来,看向唐七道:“药量对吗?”
  “不会有错的。”唐七道:“粮草堆里已经埋了带暗火的草木灰,埋得深,火头透出来慢,但天一亮就能彻底烧起来。”
  林可呼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口道:“把人都叫起来吧。”
  人全走了,只留下一个孟全。
  第二天早上,孟全是被烟给熏醒的。想到昏迷前林可的一番话,孟全吓得脑子中一片空白。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孟全身体一震,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想要跪下,却因为跑得太急一下子趴在了泥地里。
  “大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不好了,事情泄露了。林可他们点燃了粮车,跑了!”
  这群山贼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也是一惊。
  一个小喽啰上前一看,对头目说道:“二当家的,火烧得不旺,粮草还剩下许多。”
  “那还等什么?!”
  二当家一脚踹翻他,怒斥道:“都傻楞着干什么,给老子灭火去!”
  然而官道中央,没有水也没有足够的砂土,想要灭火哪有那么容易。二当家带了大队人马出来搬东西,这么一来,这七十余人就全给拖在了这个地方。
  而另一边,林可他们已经上了老鹰山——土匪们的老巢。
  唐七走得比大队伍快些,此时已到了山寨外面。
  他早换上了官兵的衣服,独自拍门大喊:“我是孟全!谢二公子安排的人!有人吗,快开门,我有事情要向大王禀报!”
  有人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孟全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但真人却没见过,跟孟全接头的一直都是二当家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唐七只孤身一人,那喽啰犹豫片刻,便打开山寨大门把他迎了进来。
  唐七喘着粗气,一副跑了许多路的样子:“快,带我去见能管事的!不好了,林可那厮早有准备,山寨里先行去劫粮车的兄弟,此刻已中了埋伏!”
  这是大事,喽啰不敢擅专,立刻将唐七请到了议事堂里。山寨里的大头目听完他的话,心里信了五成,往远处一看,官道那里果然有滚滚浓烟升起,心里又信了五分。
  他不再迟疑,当下就点起兵来,留下十余人守寨子,率领另外二十多个人就往粮车那里赶了过去。
  唐七这里的行动,正跟着林可爬山的那些人全不知晓。
  林可只告诉他们,前头官道上可能有一伙土匪等着劫道,他们必须走一条小路绕过危险。但这条小路不大好走,把粮车推进来前,他们必须先过来探一探路。
  几个官兵和那些民夫心中狐疑,却不敢反对。
  林可的手段他们是领教过的,她是运粮官,占着名分,手下又有十几个高大粗壮的家丁,谁能有这个胆子对她说个不字?
  他们只好乖乖跟着林可上山,又走了一段路,林可神情一凛,忽然叫众人都俯下身子。
  这样一来,民夫倒还好,官兵们却微微骚动起来。很快有眼尖的便看到了一伙山贼列队而来,一个方脸络腮胡子的士兵吃了一惊,眼看就要叫出声来。
  林可利落地踹了他一脚,那士兵滚到一旁,周围的家丁总算反应过来,掩住了他的口鼻。
  可这个时候,就算是家丁,神色中也开始透出惊恐。人群微微骚乱起来,好在最初的不知所措已经过去,大家都知道压低声音,免得被那些山贼发现。
  又是一个官兵开口道:“林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林可笑了笑:“我带你们到了土匪的老巢,咱们已经被土匪包围了。”
  那官兵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土匪?!”
  林可神色淡淡,语气没有半点波澜:“没错。粮草已经没了,咱们都需要挣点功劳出来,才好将功补过。”
  “你这个疯子!”有人怒道:“你竟带着大伙送死,老子杀了你!”
  “杀了我可以,但你们也会一起死。”林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环视一圈,嘴角上翘:“动手之前想清楚了,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带你们走出这个绝境?”
  这句话说得极其自信,这四十余人,竟没有一个能够出言反驳。
  片刻后,差点叫出声来的那个官兵颤声问道:“你真能带着我们活下去?”
  林可静静地看向他,无比郑重地点点头:“当然。”
  这些官兵和民夫以为自己被一伙土匪给包围了,其实情形比他们想象中要好上许多。唐七将老鹰山的地势提前告知了林可。此时此刻,他们正埋伏在土匪的必经之路上,唐七领着这伙山贼,一步步地迈向死亡的陷阱。
  一切都那般水到渠成。山寨大当家满心焦急,根本分不出心力防备身边那个报信的官兵。唐七突然出手,即便是在密卫里,他的暗杀本领也是数一数二的。匕首顺顺当当地没入大当家的胸膛,唐七抓着匕首柄重重一搅,那土匪头子嘴里便吐出血沫来,缓缓地软倒在地。
  旁边的山贼一下炸开了窝。一个独眼的壮汉怒吼一声,举起斧头就朝着唐七砍去。一支箭裹挟着风声而至,干脆利落地穿过他的喉咙。唐七一闪身,避过他倒下的巨大身躯,顺便抽出匕首,又抹了一个山贼的脖子。
  血腥气刺激了众人。这里的山贼只有二十余人,林可这边人数占了优势,打的又是顺风仗。人们的胆气顿时壮了起来,纷纷跟在林可身后冲了出来。
  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浪响起,零星的反抗不足为惧,接下来就是一面倒的屠杀。本就是背水一战,林可这一方的人几乎杀红了眼。很快战场就平息下来,清点战果时,林可才发现他们没有留下一个俘虏。
  这不是林可第一次面对战争,但她的手仍在微微发颤。她不动声色地把手隐藏在衣袖中,平复了一下心情,对唐七吩咐道:“把山贼头子的脑袋割下来。其他人换上山贼的衣服,动作快。”
  一场战斗下来,林可的能力已经得到了证实。众人根本没有多想,条件反射便照着她的话去做。
  “用泥土把脸抹得脏一些。”林可停了停,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道:“走吧,咱们去把山寨的门骗开。等进了寨子,大把的金银财宝等着咱们去拿!”
  她的行为堪称惊世骇俗。民夫和官兵都不堪用,十几个家丁无论如何拼不过百余个山贼。有谁能想得到,林可不跑就算了,竟敢带着这些人反攻进山寨?
  没人想得到,孟全也想不到。他只以为林可丢下他逃跑了。
  回想林可先前的那些话,没有被山贼的二当家当场宰了,孟全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林可的怨恨。
  他已经决定了,等回到天水,一定要把粮草被烧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宣扬出去,让林可那个小杂种不得好死!
  可惜他永远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这支七十余人的山贼队伍靠近山寨的时候,心中压根没有半点防备。他们败得比先前那伙山贼还要冤枉。一支箭从暗处射来,稳稳地刺进了二当家的胸膛。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那箭的威势在二十步之内根本没有衰减多少,竟带着二当家往后退了一步。
  孟全认出了那支箭,他张了张嘴,喃喃地叫出了那个名字:“林可…………”
  下一刻,另一支箭如雷霆般瞬息而至,轻而易举地收割了他的生命。孟全仰天倒下,临死前听到山寨里有人呼喊:“你们二当家已死,大当家的头颅在此!尔等狗贼,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第21章 人.妻
  这是一场大胜。
  林可演了一出戏,成功地骗了孟全,将山贼分而击之,到了最后,她手下竟连一个人都没死,唯有两个家丁、七个民夫受了点轻伤。接下来,唐七领着众人打扫战场,审问俘虏。寨中藏粮食财宝的地方都被一一找了出来,几个俘虏把知道的倒出来之后,全都被那几个官兵砍了脑袋。
  首级就是战功,林可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些已然陷入狂热的人。
  与上次守城相比,这一回战争的残酷给她的感觉更加直观。脚下皆是鲜血,入目都是尸体,胜利的喜悦如潮水般退去,林可开始觉得一阵阵的反胃。乱世人命如草芥,自己的命都不值钱,别人的命当然更不值钱,就连那些民夫看上去都比林可更适应这一切,他们对身边的死亡视而不见,只顾欢呼着将粮食往口袋里装。
  林可宛如置身于疯狂的浪潮之中,却不敢显露出半点软弱的神色。她紧绷着脸站在原地,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坠在心底,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就在这时,有孩童女人的哭喊声从不远处的排屋里传来。林可心中一凛,偏头朝着那里看去。攻占山寨之后,因为要对付后面过来的那支七十余人的队伍,林可一时来不及处理山贼的家眷,便把人都捆了,一股脑儿全关在了那个地方。
  都是老弱妇孺,杀是下不了手杀的,可这群人跟山贼联系紧密,又对林可一伙人满怀仇恨,自然也是放不得的。林可本来打算将这群人绑起来,押到青州府,让那里的官员去处理。这些人像是都认了命,先前一直很安静,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那好像是楼日明他们…………”一直陪在她身边护卫的家丁小心翼翼地说道。
  心中重重一跳,林可快步朝着排屋冲了过去。一脚把门踹开,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有那么片刻几乎站立不住。
  全死了。
  老人、妇女、孩子一个不剩的全死了。
  无头的尸体像柴禾一样堆在一起,有血从脖颈断面的血管中一波一波地涌出来,一个女人怀中抱着个七岁大小的孩童,死不瞑目地睁大了眼睛,手脚仍在时不时地抽搐。而几个官兵领着五个民夫,蹲在地上有说有笑地切割那些死人的头颅,神情并不狰狞,自然得竟像是农夫在秋天收割田里的庄稼。
  “住手。”
  喉咙泛起一股铁锈味,林可以为自己会爆发,然而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承受力竟会有那么强。开口时,她的嗓音甚至是平静的,只是底下暗流涌动,令屋里的众人不自觉地心惊胆战起来。
  “林、林大人?”所有人都停了手,有些不解、又近乎恐惧地望着这个身上仍沾染着血迹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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