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他当日是被烟霄子和烟平子用箩筐抬来的,此番离去便找不到来时路径,不过也不打紧,知道大致方位,往东走就是了。
  中午时分,南风到得一处县城,进城之后寻了客栈打尖儿,顺便换上了自己先前的衣物,一年之前的衣服此时穿着有些小了,却也勉强能穿。
  换下道袍,南风去了前厅,此时正是饭点儿,店里多有食客,南风随意找了处座位,要了酒菜慢慢吃喝。
  他很喜欢这种场合,这倒不是他喜欢热闹,而是客栈酒肆这种地方多有江湖闲人,酒后话多,多有高谈阔论,自这种地方可以听到很多江湖传闻。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走江湖可以增长阅历,增加见识,除了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还有很多事情和消息是听来。
  不过酒桌上吹牛擂鼓的多,喝多了口出狂言的多,真正有用的消息很少,吃过午饭,南风付了饭钱,回到后院躺卧休息。
  由于昨夜不曾睡好,午后便睡了一个时辰,醒来之后外面起风了,很是寒冷,南风便没有急于起床,而是躺在炕上,闭眼回忆昨夜之事。
  昨夜岩隐子一心要将他打下悬崖,情急之下他施出了一记怪招,结果被烟霄子等人认定为由太清宗太玄真经衍生而来的混元神功,此前他的确在推研太玄真经,但一直不曾推研透彻,只推得一些琐碎皮毛,前后也不得连贯,危急关头施出那记怪招并非有意为之,此时提气再试,灵气只能单向游走,不得前后双分。
  将灵气一分为二,沿着相反的方向游走,与行气要领完全相悖,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但他昨夜的确做到了,可是任凭他如何努力,也想不起昨夜是如何将丹田之气一分为二的。
  几番尝试,终究不成,南风只能无奈放弃,他昨夜所用确是混元神功无疑,但他不得要领,只是误打误撞施出了那一回,有心为之却又无从寻迹了。
  虽然施不出混元神功,却能通过回忆昨夜细节大致判断出混元神功是怎样一种功法,道人和武人在与人对阵之时,可以调驭丹田灵气助势加威,但寻常的行气法门只能将灵气调至一处,而混元神功则能将丹田灵气同时调到两处,这种行气法门若是用于实战会有莫大威力。
  寻常行气方法与人对战,若是出拳攻敌就需将灵气调到手臂,不管是否伤到对手,再次出招都需将灵气自手臂收归气海,重新调驭再度出招。哪怕灵气回归发送再怎么迅捷,收回和重新调动灵气也需要耗费一定时间。但混元神功可以将灵气一分为二,同时调至两处,一击不中,不需加以调整,二度攻击紧随而至,别人出一招,混元神功能出两招。
  此外,由于灵气可以一分为二,便可以通过控驭这两股灵气来调整和维持重心平衡,哪怕处于躺倒姿势,也可以瞬间弹回。即便身形左斜,亦可以瞬间变为右倾。如此一来,对手就无从揣度进攻的方位。
  再者,灵气既然能够兵分两路,想必也能够自一路先后发兵,所谓先后发兵,便是一次出招内含两股灵气,击中对手释出第一股灵气,随后而至的第二股灵气会对对手造成二度创伤,目前尚不知道混元神功最多可以将灵气分作几股,若分作三股,一拳就等于三拳。若能够分做九股,命中一拳就相当于连续击中对手九拳。
  与敌对阵,你来我往,攻防进退,很难击中同一位置,第一拳可能打中了肩膀,但第二拳就可能打在前胸,哪怕刻意攻击同一位置,也很容易出现偏差,混元神功最为骇人的就在此处,一次攻击,内含的几股灵气都打在对方身上同一位置,打疼,打伤,打断,打碎……
  “好功夫,真是好功夫。”南风感叹,这混元神功乃太玄真经衍生而来的功法,与太玄真经包含的道法同为太清掌教济世绝学,当真不是五行拳八卦掌那种功夫所能比拟的。
  想到此处,南风放弃了探索和推研,这混元神功虽然威力巨大,却需要雄厚充盈的灵气做后盾,他此时只有洞神修为,哪怕推出了混元神功的行气方法也无法用于实战,丹田的那点灵气用不了几招就掏空了。
  退一步说,就算几招之内灵气不曾耗尽也没甚么鸟用,洞神修为的灵气威力并不大,威力本就不大,还分开了用,本来还能打死一条狗,一分为二怕是连鸡都打不死了。
  闲来无事,南风起身出门,冲店家要了些黄纸,自屋里坐着拧卷火捻,出门在外,火种一定得带着。
  卷完火捻,南风离开客栈,自街道拐角的铁匠铺买了把刀,玉清宗太平不表示外面也太平,西魏比不得梁国,西魏穷,越穷的地方强盗越多,他原来的那把剑没有带来,此番前去东魏路途遥远,得带件兵器防身。
  由于天气寒冷,南风便没有急于上路,留在客栈自热炕上又睡了一宿,他虽是乞丐出身,却并不苛刻自己,该遭罪的时候忍得住扛的起,但不必遭罪的时候从不虐待自己。
  次日,风小了,南风启程上路。
  此时东魏和西魏正在打仗,也不方便问人去东魏怎么走,一路向东,傍晚时分到得长安城外。
  由于来的太晚,城门已经关了,南风不得进入,只能拐道向南,沿着当日与天元子南下时所走的那条路向南走。
  南行不远,南风回望长安,他想到吕平川还在城里,是不是留到天明,进城寻吕平川叙叙旧。
  闪念过后,南风转身再走,吕平川现在是大司马的护卫,怕是不得自由,无有闲暇与他叙旧,还是不要给人家添乱了。
  走了几步,南风又停了下来,他离开长安已经两年多了,便是不看吕平川,也可以看看自己当年居住的破庙。
  但这一想法亦是一闪而逝,那破庙早就无人居住了,回去作甚,看那萧瑟破败,看那物是人非?
  南行二十里,大路向东出现了岔道儿,南风拐上了岔道儿,天亮时分,途经一处小城,由于时辰尚早,他便不曾投店,继续东行。
  他本以为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得下一处县城,未曾想一直走到傍晚时分亦不曾看见县城,休说县城,连镇子都不曾见到一个。
  天黑之后,南风感觉乏累,寻了柴草自路旁避风处点起了篝火,凑着篝火将就了一宿。
  次日继续赶路,还是不曾见到村落,东行的道路也越来越窄,路上多有杂草。
  就在南风怀疑前方是不是没路了之际,忽然发现路上有被遗弃的果核和包裹食物的草纸,那果核上残留的果肉还不曾干透,说明不久之前有人自这里走过。
  既然有人走,自然就不是死路,于是继续往前走,但越往前走道路越窄,路上的杂草也越多,走到最后几乎不得辨认。
  南风停下来斟酌去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大山,往前走很可能没路了。但要退回去他又心有不甘,调头回去得走两天。
  就在他左右张望,犹豫不决之际,忽然发现南方有一道淡紫灵气向他所在的位置快速移动。
  由于不确定对方来意,南风便藏身树下。
  刚刚藏好,那人便到得上空,但此人并未停留,而是自树顶踩踏借力,向东面深山掠去。
  先前飞掠而过的是个男子,当有五十来岁,武人打扮,身后背着个很大的箩筐。
  此人先前曾在树顶借力,箩筐里的东西弹出几片,飘洒落地。
  南风走过去捡起其中一片,发现是片很大的绿叶,再细看,是桑叶……
  第九十五章 独行深山
  桑叶算不得稀奇,但此时已是秋冬时节,除了常青松柏,山中树木早已经霜落叶,桑树亦不例外。此时想寻那绿色桑叶,只能往温暖的南方去。
  先前那人乃淡紫居山修为,可日行千里,亦有能力自南方背回桑叶,但蚕茧算不得稀罕物,各地皆有售卖,千里迢迢寻找并背回桑叶,恐怕不是为了养蚕。
  不过桑叶发苦发涩,别的动物也不爱吃它,再者,若是喂养别的动物,也没必要专挑桑叶。
  若是换做别的树叶,南风也不会多想,他对桑叶如此上心是因为他曾经服食过龙齿天蚕,那是天启子为他寻得,据天启子所说龙齿天蚕早已绝种,那瓶由龙齿天蚕研磨的药粉得自西魏皇宫,乃世上仅存的一瓶。当日他曾经追问龙齿天蚕的用处,但天启子并没有告诉他。
  刚才过去那人已晋身居山,寻常事物也不值得他大驾辛苦,往来奔波。
  此人背的是桑叶,自然是用来养蚕,但养蚕多在春夏,此时已是秋冬,不管是家蚕还是野蚕都不得存活,能够在这等寒冷天气下存活的,定是奇异种类。
  种种迹象令南风联想到了自己服下的那瓶龙齿天蚕,虽然天启子曾经说过龙齿天蚕已经灭绝,但天启子也说过龙齿天蚕灭绝于八十年前,离现今并不遥远,有少量幸存也未可知。
  由于龙齿天蚕极为少见,便无人知道它的来历,此物有何用处也无人知晓,若是那人背了桑叶真是喂养龙齿天蚕,他便可以趁机问个究竟,释解心中疑惑。
  想及此处,南风便歪头东望,此时那道淡紫灵气仍在快速东进,几个起落之后消失于崇山密林。
  南风本来还在犹豫是继续往东还是调头回去,此番便不犹豫了,扔掉手里桑叶,迈步东进。
  走了几步,南风又停了下来,往东就是一望无际的太乙山,他修为不高,孤身一人行走深山会很是危险,遇到那背着桑叶之人的可能性也不大,对方喂养的是不是龙齿天蚕也很难说,为了一件不确定的事情就去以身涉险,究竟值不值得?
  站立片刻,南风转身走了回来,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回到原处将飘落于地面的桑叶尽数捡起,仔细打量,这几片桑叶肥厚鲜嫩,明显是经过挑选的,叶柄都是自尾部掐断,由此可见对方在采摘之时是一片一片挑选的,而不是大把薅抓的。
  这一发现令南风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对方喂养的极有可能是龙齿天蚕,即便不是龙齿天蚕,也定然是某种奇异的蚕虫。
  还是往东走吧,万一碰上了,也有机会问个明白。
  打定主意,南风便不再犹豫,往东已无明显路径,只有疑似小路,他便沿着小路大步向前。进山自然危险,但自大路上行走也同样危险,没有自保之力不管在哪儿都不安全。
  想到龙齿天蚕,南风又想到了天启子,除了师父天元子,天启子是对他最好的一个人,但此时天启子音讯全无,生死未卜,当日天鸣子等人曾在天启子房中放置药瓶,以此误导他,让他以为天启子回来过,这便说明天启子的失踪与天鸣子等人有关,仔细想来天启子有两种遭遇,一是被他们杀害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被他们囚禁了,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必须重回太清宗,如果天启子还活着,就得救他出来,如果天启子已经被他们杀害了,就得为他报仇。天启子对他有恩,不能白受他人恩情。
  由于之前不曾住店打尖,进山之时便没有带上干粮,好在山中多有木薯山药和霜打风干的果干,也不愁吃食。
  此时除了南面的梁国,两个魏国的百姓都很是贫苦,食不果腹,青黄不接的情况时有发生,战乱是祸根,打仗就要抽丁当兵,土地无人耕种,粮食自然就少。
  在这种情况下,却很少有人举家迁移避祸山林,原因有三,一是官府严查脱籍游民。二是很多山林都是皇家猎场,别说隐居其中了,就算砍树打猎都要受到惩处。还有第三个原因,荒野深山多有虎豹豺狼噬人,多有毒虫鼠蚁害命,这是百姓不敢避祸山林的主要原因。
  此处多有物产,这便说明平日无人到来,山中物产越丰富,有猛兽毒虫蛰伏的可能性就越大。
  除了通过物产,还有一种方法也能间接判断附近有无猛兽毒虫,那就是看土鼠野兔等小动物的数量以及被惊动之后的反应,若是跑的不快,跑的不远,便说明平时生活的比较安逸,危险较少。若是一旦受惊,立刻炸毛,那就得打起精神了。
  观察过后,南风打起了五分精神。
  进入深山之后,覆盖着杂草的山路也彻底消失了,南风只能挥刀开路,此前他一直带着一把剑,比较之下感觉还是刀比较实用,剑虽然两面开刃却不好用力,不如刀来的干脆。
  前行的同时南风也在细想前瞻,万一遇到了人,对方会问他为何进山,总得有个合理的理由,细想下来也只有实话实说才能解释自己为何孤身进山,只说自己得罪了玉清宗,被撵下山来,唯恐遭到追杀才避之深山,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自己拥有洞神修为。
  想罢细节,南风开始念诵经文,念的是洞神真经,念的很大声,此举有两个用意,一是可以让林中野兽知道他的到来,尽早避开,免得等他走近,忽然蹿出吓他一跳。再者,若是先前凌空而过的那人就在附近,高声念经也可以显示自己的坦荡,以免对方误以为他别有用心。
  中午时分,遇到一群狼,一大一小带着几只崽子,自十丈外与南风对峙片刻,公狼率领家人离开,它们也不傻,知道评估对手的实力,南风虽然长的不是很高,却已经算是个大人了,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下午申时,南风自小溪旁发现了一张蛇蜕,蛇蜕保存的很是完整,看那蛇蜕就知道那蛇有水桶粗细,当有十几步长,不过此时即将下雪,天气寒冷,蛇蟒已然蛰伏,这为他赶路提供了不少便利,若是夏天赶路,不但有蛇蟒,还有蚊虫。
  眼见太阳就要下山,南风开始斟酌如何过夜,自树上可以躲避猛兽,但睡在树上太冷了,还是住在地面,点了篝火比较舒坦。
  走出不远,南风发现了几株野核桃,果实成熟,掉了一地。
  这可是好东西,外面很少见到,即便有,也很是昂贵,得两个铜钱才买得一个。
  南风停了下来,砍下树枝自树下搭了个窝棚,实则搭箭窝棚很简单,两面堆上一些树枝,上面架上几根粗壮的木棍,再覆以树枝。这样的窝棚不耐久,四面透风,也不避雨,但凑合一夜总是可以的,好过挨那霜打。
  点上篝火,南风坐在篝火旁边剥那核桃,核桃外面裹着一层厚皮,得剥了去。
  正剥着,忽然听得南面传来了哼哼之声,抬头望去,只见一群山猪自不远处徘徊,看那样子是想来拱吃核桃,却怕光不敢靠近。
  见是山猪,南风便收回视线,继续剥那核桃,这东西多油香浓,与那风干了的果干同吃,香甜对味。
  那群山猪见南风不甚凶狠,便壮着胆子慢慢靠近,自外围拱吃核桃。
  南风也不驱赶,核桃很多,他无法全部带走,自己不需要这么多,分它们一些也无妨。
  有胆子大的山猪逐渐靠近,那把刀就在南风身侧,南风有把握跃起杀之,但他并未那么做,山猪是认为他不会伤害它们才敢靠近的,利用别人对自己的信任去伤害别人是不对的,哪怕对方是一头猪。
  独处有助于思考,换做平时,南风也不会多想,但此时他却往深处想了想,他不杀山猪确实是因为仁慈,但根本原因是他不饿,若是他快饿死了,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山猪,哪里还会想什么对不对,玉清和太清为门下道人提供富足的生活是非常正确的,人只有做到衣食无忧才有能安下心参悟天道,若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别说静心悟道了,为了找吃的可能连基本的道德仁义都会抛之脑后。
  二更时分,南风将剥好的核桃搬进窝棚,又自附近搜集了一些干草塞进窝棚充当褥子,将刀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为篝火添了柴草开始睡觉。
  那群山猪他也不曾撵走,山猪自附近徘徊,若是有野兽靠近,它们会惊慌逃走,这是一群不要工钱的更夫。
  即将睡着之时,有小更夫哼哼着凑了过来,想要偷他剥好的核桃,南风呼喝着将它撵走,躺下再睡。
  不知过了多久,南风朦胧的感觉到有东西在他附近,以为又是山猪前来偷吃,刚想摆手驱赶,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脸。
  心中一凛,瞬时醒转,但他却没有立刻睁眼,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睁眼之后会看到什么……
  第九十六章 二八妙龄
  虽然不敢睁眼,南风却根据对方指尖传来的滑腻猜到此人是个女的,女的是女的,但是不是人就难说了,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来的女人?
  那只手自脸颊略作停留,随即向下游走,此番摸的是他的胸膛。
  南风仍未睁眼,近在咫尺,他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脂粉气息,除了脂粉气息,还有淡淡的药物气息。
  摸过胸膛,那手继续向下,经胸至腹,停留腰间,竟在解他腰绳。
  要害遇袭,南风再也按捺不住,腾然起身,纵身跳跃。
  窝棚上面的树枝很是蓬松,南风一跃之下离地八尺,穿破棚顶,攀着树枝上了身后的那棵大树。
  那人没想到一直静卧的南风会突然跃起,被吓了一跳,惊讶坐倒,“呀。”
  南风自树上循声望去,只见坐在窝棚前面的是个妙龄少女,此人年纪不大,不过二八光景,大他一两岁,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花袍,鹅蛋脸,杏眼,樱唇,小巧鼻子,头发随意自头顶挽了个髻,左右脸颊各自垂下一绺儿,双耳挂有奇形耳坠,细看之下乃是红色的蛇形。
  那花袍少女起身抬头,看着树上的南风,由于先前受到了惊吓,脸上就有惊魂未定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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