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再往下,永平帝没有多说,聂恒宗自然也不会多问,只是平平淡淡说了一句,“父皇不要多想。”
  “回吧!”永平帝无力的说了一句,在聂恒宗准备离开时又道:“叫你母后来,朕同她说说话。
  聂恒宗应下,又深深看了床上的老人一眼,这才一步一步退出去。前世今生算起来,其实他对永平帝并没有太深的父子情了。今生他殚精竭虑,也不过是堪堪有了如今的局面,可想前生的日子有多艰难。
  而那些艰难的局面,全部拜他的父皇所赐。他乃嫡出皇子,独一无二,可是最后踏上那个位置,却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后来那半生,他坐在御座上时常会想,他到底恨不恨他的父皇。
  想了许多年,这答案飘忽不定,总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
  聂恒宗离开了,永平帝却想起云贵妃。那个温柔如水的女人,临死前握着他的手,央求他一定要让他们的儿子,平安顺遂的长大。
  他应的,已经做到了,可是他希冀的,却永远不会有了。
  永平三十一年正月十四,帝崩于太极宫。
  每年都异常热闹的花灯节,变成了满城缟素。
  一切似乎都十分突然,史官自此对聂恒宪口诛笔伐,连他的母妃,也被描写成了一代妖妃。云家自此被推上风口浪尖,寿康宫中的云太后,病得连口粥都喝不下。
  “贱/人,这回你满意了吗?你敢说,如今这些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没有你爹的手笔吗?”聂恒宪手里捏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韩芷柔的身上。
  韩芷柔天天被打,已经没有力气喊了,她跪在地上,一下下承受着那鞭子的力道。
  性命攸关之际,她爹哪还能想起她来呢?韩家本就与云家有旧仇,她爹如何能放弃这样的好几会?她是韩来明的女儿,她只能承受这些,谁让她当初瞎了眼,使尽了手段要嫁给聂恒宪呢?
  聂恒宪尤不解恨,力道一下比一下重,“他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摘出去了吗,他做梦,聂恒宗不会放过他的。”
  “你何必不盼着我爹好呢,皇帝驾崩,你连哭丧的机会都没有,这府中的奴仆都跑散了,米粮都被搜刮干净了,要不是我娘偷偷往进送吃的,你以为你如今还有力气打我吗?”韩芷柔突然不想忍了,嗖的从地上站起来,忍着身上的疼痛跑了。
  聂恒宪扔下手里的鞭子,大口大口往嘴里灌酒,韩芷柔出门吩咐她身边一直跟着的丫鬟,“要酒便给他,喝死了我还能落几天清净。”
  夜半聂恒宪喝得不省人事,被韩芷柔从床上踹下去好几次,磕的鼻青脸肿,第二天回过味儿来,便又拎了鞭子开始打。
  旁人都在外哭丧的时候,被圈禁的聂恒宪夫妇,便这样彼此折磨着。
  正月二十二,永平帝头七一过,聂恒宗登基称帝,改国号恒明。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啊,我实在是不适合写这种剧情啊,我自己都觉得幼稚!
  第75章
  聂恒宗登基之后, 第一时间便将唐明月接到了宫里住, 还命钦天监选了最近的吉日举行封后大典。
  所有人都看出了新皇对妻子的看重, 可也有人认为,皇帝与妻子新婚,自然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可是唐明月的身份,做皇后却是不够的, 所以便指使御史上奏, 引经据典,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唐氏不适宜为后的理由。
  “皇后未与朕成婚前, 是县主之位, 诸卿可还记得,皇后的县主之位是如何来的?”聂恒宗凉凉开口, 问出的话不带一丝温度,语毕扫视了所有人一眼,便将眼睛定格在那位不怕死的御史身上了,旁边跟着上朝的常顺立时便知道,皇上这是生气了,非常生气。
  众人不免交头接耳一番,县主之位如何来的,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可是一个女娃娃搞出来的名头,能有多大?
  不怕死的李御史又开口,“唐氏出身乡野, 会种田实属正常,如此女子,随便一个田间地头就可以找出数十个来。然皇后身担重责,母仪天下,合该懂礼仪、知古今,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为天下女子表率。”
  聂恒宗身旁的常顺看着李御史摇头晃脑,迂腐不堪的模样有些憋不住,险些笑出来。他实在是好奇,这李御史日后是如何死的,该不会是迂腐的脑子不好使,生生给笨死吧!皇帝一口一个皇后,他还有胆子称“唐氏”,是想标新立异?
  “满口胡言,李御史如何知道皇后娘娘不懂礼仪,不知古今,不会琴棋书画,不堪为天下女子表率?”开口的是安国公,他嘴角的嗤笑,简直能杀人于无形。
  听见有人如此说希冀的女儿,唐清也不乐意了,“本官不才,那也是永平二十二年探花出身,如今官居工部侍郎,本官的女儿,如何就如李御史所言那般不堪?太/祖常言,英雄不问出身,李御史这是不把太/祖之言放在心上吗?”
  李御史还待说话,上座聂恒宗又开口,“朕在宁谷关浴血奋战时,军需紧张,与那些将士险些饿死冻死,诸卿可知,朕是如何捱过来还打了胜仗的?”
  这个,众人还真是不知。当日聂恒宗回京,是与先帝密保此事的,后来聂恒宗编造的那些理由还未传扬开,韩来明便开始弹劾云家,接下来京中血雨腥风的,众人倒是忘了这一茬。
  “便是朕那出身乡野的皇后,将她去年所得的粮食,借助商旅之力运到宁谷关,喂饱了朕与一干将士。她改善稻米品种,将北方大部分荒田开垦出来种地,粮谷满仓。她不像你们,想尽办法将百姓的良田收到手中,只为了中饱私囊。日后,她的种子传出去,可以让天下间百姓吃饱饭。”聂恒宗站起身,将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这一段话说完,他眼里已泛出泪花,他从御座上走下来,走到李御史的脚边,放缓的声音问,“这一切,李御史做得到吗?簪缨世族、百年勋贵家的姑娘做得到吗?从古至今,千百年来,没有一个皇后做得到。”
  聂恒宗回首,走到御座旁,俯瞰众人,声音变得轻柔起来,“在朕眼中,这世间女子,无一人比得过朕的皇后。”说到此处看向李御史,语气变得严厉,“朕知道你心中那些小九九,父皇刚走,朕不想见血腥,今日朕便饶过你。日后若是再有人对皇后说三道四,朕可不会有今日这般好脾气。”
  这一番话说完,不止李御史懵了,所有人都懵了,连唐清都懵了。
  一年搞出那么多粮食,真的不是妖怪吗?
  这懵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立时所有人都跪到了地上,口呼“陛下万岁,娘娘千岁。”这回再没有人敢质疑唐明月了,先不说这这娘娘吓人,真是怕再说下去陛下要杀人了。
  另立皇后的风波在聂恒宗绝对的镇压之下就这么过去了,剩下的,就是准备封后大典了。由于时间太仓促,内务府的绣娘可是又好一阵忙乱。
  后宫事宜暂时还在姚太后手里,只是她懒得管,日常总要拉着唐明月。新帝登基,后宫最忙乱的也就是先帝的宫妃迁宫了。
  唐明月入宫之后,一直跟着聂恒宗住,姚皇后便急着将鸾凤宫给她清理出来,看着姚太后忙忙乱乱叫宫女收拾东西,唐明月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母后急什么,陛下说了,慈宁宫那边,要好好修缮一下才能让母后搬过去的。”
  “那可不行,你是皇后,哪能叫你一直住在宗儿那里?”姚太后抬起头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再说,这鸾凤宫哀家都住够了,想早些换个地方。”
  姚太后在鸾凤宫里住了三十余年,半生的日子都在这里过了,临了却厌烦起来,不愿再想起曾经种种。
  太皇太后病怏怏的,也不可能搬出寿康宫,姚太后便想住到另一头儿的慈宁宫,只是慈宁宫长久无人居住,虽然里头很干净,可是聂恒宗还是决定等修缮过后再让姚太后过去。至于唐明月,他乐得把她留在太极宫,如此下了朝他便能见到人了。
  可是姚太后就是不肯,一定要赶快搬走,“那宫里哀家去看过了,能住人,宗儿若想修缮,等春日里天暖了,哀家去别宫住些日子,泡泡温泉,看看风景,届时再修缮也不迟。”
  姚太后用最快的时间搬去了慈宁宫,其余太妃太嫔也都搬出了原来的宫室。唐明月闲来无事看看那些空了的宫室,心中不免也有些惆怅。
  不知将来,那些宫室里会不会也住满了人。
  回想与聂恒宗相识的十余年,只觉得好像是场梦一般。她从每日行在乡间小路上,到如今行在宫中的宫道上,顺利的让她不敢相信。可最让她欣慰的,并不是身份上的转变,而是得到了一个肯对她好的男人。
  如今的日子无疑是快乐的,可日后的生活如何,又有谁能说的清,实则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是说不清的。
  封后大典繁锁隆重,提前三天就要斋戒沐浴。当日唐明月着百鸟朝凤礼服,头戴纯金九龙四凤冠,威仪万千又美的不可方物。
  许多年后,唐明月已不记得那日拜来拜去的许多细节,可她仍然记得,聂恒宗亲手将金册宝玺递到她手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月儿,自此以后,这天下间再没有人能欺你辱你,我也不能。”
  唐明月清晨早早就被叫起来,折腾了许久,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她一直是强打着精神一步步将礼仪走完,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清醒过来。
  心中的甜蜜,在瞬间流淌到了身体各处。
  封后大典上的礼乐声,丝丝缕缕,传遍了皇城的各个角落。太皇太后已到弥留之际,听到熟悉的礼乐声,糊糊涂涂的问身边的宫女,“是什么声音。”
  这宫女不是从前惯常伺候在她身边的,不知她的脾气秉性,闻言老老实实回答,“回太皇太后,是封后大典上的礼乐之声。”
  太皇太后混浊的双眼渐渐清明起来,她想起了当年自己封后时的情景,一幕幕清晰如昨,也是从那日起,云家才真正一步步走向了鼎盛。
  短短几十年,她人还未入土,云家已经彻底衰败了。里通外国、意图谋逆的罪名扣到头上,任谁也逃不过去。云太后甚至想不透,云逸兄妹到底在想写什么。
  其实仔细去想,她连自己在想些什么都不曾清楚过。年轻的时候,要守住后位,护住儿子,待儿子成了皇帝,她的心便更大了,她想下一个继承大统的人,有云家的血脉,所以她把聂恒宪养在身边,不曾想最后却是那般结果。
  斗了一辈子,临到后来身子不好厌倦了,子孙却扯出了灭九族的大罪来。
  太皇太后一改往日的神情倦怠,晚膳时用了一整碗粥。用过晚膳宫人们想要伺候她歇下,她却叫了小宫人,帮她叫皇帝到她宫里来一趟。
  大限将至,太皇太后还是想找聂恒宗求求情,想让他饶了云家人的性命。
  聂恒宗应了,可云翘却先一步死在了大理寺的监牢中。
  封后大典刺激到了太皇太后,同样也刺激到了云翘。
  云翘被关起来之后就不吃不喝,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一早听到狱卒说今日是新后的册封大典,她还问了一句,“新后是哪家的姑娘?”
  那狱卒笑,“什么哪家的姑娘,自然是陛下的原配妻子,曾经的瑞王妃。”
  “她的身份,如何配得起皇后之尊。”云翘已没了什么力气,这句话更是口中轻轻的嘟囔,可偏偏狱卒就听见了。如今皇后娘娘给军中送米一事早已广为流传,民间百姓更是对皇后崇拜之至。
  狱卒一听就不乐意了,嚷嚷着骂起来,“配不配不由你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连娘娘的一根脚趾都不如。一个通敌卖国之人,有何资格质疑救将士于水火的娘娘?”
  那狱卒骂骂咧咧,将唐明月的丰功伟绩好一通夸赞,云翘听了七七八八,忽然冷笑一声,便触墙自尽了。
  可把那狱卒吓了够呛,慌忙叫了同僚将此事禀告上去。
  第76章
  唐明月二月里受封皇后, 直到第二年八月里, 才查出有了一个月身孕。
  之前对皇后身份质疑的李御史, 还有后来对皇后不敬的韩首辅,都接连被皇帝收拾了,以致于皇后迟迟未能有孕一事,前朝一时间无人敢说。
  春日里有位姓郭的御史耍小聪明,谏言皇帝广选后宫, 好多为皇家开枝散叶。他想着自己未曾提及皇后, 皇帝总不至于记恨他吧!谁想没过几日,便有人参他宠妾灭妻, 被皇帝给罢了官。
  至此众人也算看出来了, 这皇后怕不是个妖怪,把皇帝给弄得五迷三道的, 竟是谁的话都不听了,便有不少悲观的官员想,这大沂怕是要出个妖后了,这皇帝若是一直如此,大沂迟早要完。
  可是偏偏民间已有不少百姓开始给皇后立生祠,原因无他,自从皇后改良的稻种分到百姓手中,有多少人家都免于被饿死。
  这些官员再一想, 皇后不仅迷惑了皇帝,还迷惑了百姓,看来这皇朝, 还是能继续下去的。
  唐明月自有了身孕,好吃好睡,倒比许多有了身子之人少遭了许多罪,只她时常觉得无聊,便经常叫娘家人进来陪她说话。
  十月中京城就下起了雪,天冷地滑,好容易等到十月二十才出了一个艳阳天,唐明月又要叫吴氏跟唐明玉进宫陪她说话,却被香儿拦下了,“娘娘您忘了,今日是二姑娘的好日子,蒋家要到府中送定亲礼的。”
  香儿这一提醒唐明月才想起来,唐明玉已跟蒋贺明定了亲,今日正好是蒋家下定的日子,既如此自然是不能入宫了。于是感叹起来,自有了身孕,这记性还真是愈发的不好了。
  “原先真是想不到,二姑娘竟与蒋公子成了一对。若不是玄机子亲自说这会是一段良缘,老爷和夫人定然不肯的。”香儿见唐明月无聊,主动挑起话头跟她说话。
  当日蒋贺明危难时刻英雄救美,让唐明玉对他的好感越来越大,后来蒋贺明又做了许多的努力,才终于赢得佳人芳心,只是唐清两口子到底是有些忌讳蒋贺明当年被批的命格,于是聂恒宗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将玄机子找出来,给两人测算了一番。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段良缘,唐清跟吴氏这才应了。
  聂恒宗这个姐夫自然是要赐婚的,不仅赐婚,他还给了这个唯一的小姨子一个县君的爵位,可谓是尽心尽力了,丝毫不用唐明月操心什么。
  香儿话说完,唐明月却想起了她在京城看过的那唯一一次的花灯节。那年的花灯节发生了不少事,她印象最深的,便是蒋贺明送唐明玉的那盏琉璃灯。
  实实在在,用真本事赢回的琉璃灯。唐明玉一直很宝贝,那盏灯如今还好好的放在小姑娘的房间里。
  许多事并不是没有迹象,也许蒋贺明动心远远要比唐明玉早,可是唐明玉,大概只是没有早早看清自己的内心。
  “只盼她日后能一直顺遂,不要烦心才好。”唐明月嘴角含笑,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妹妹幸福。香儿如今极会说话,“有娘娘看着呢,哪个敢欺负了二姑娘不成?”
  唐明月笑笑不语,过日子的个中滋味,都得自己体会,便是公主嫁出去,不顺心的也是大有人在的。
  “陛下身边的周和,本宫瞧着人还不错,前两日陛下说过阵子让他外放,把你许给他可好?”唐明月转移了话题,一下子说到香儿身上了。
  香儿一下子就红了脸,那个周和她知道,原是聂恒宗身边的亲卫,比她大两岁,从小与她在一个暗卫营里,还曾把寻来的好吃的分给她,本以为他们都要永远躲在暗处,不成想如今竟有了这样的际遇。
  “若是嫁人,就不能一直陪着娘娘了,奴婢舍不得娘娘。”香儿突然掉了眼泪,她从小就陪在唐明月身边,虽是主仆,唐明月待她却像姐姐一般。说实话,她是真心舍不得唐明月。
  唐明月将自己的帕子递给香儿,“哭什么?快擦擦眼泪,别人见了还当本宫欺负你呢!”唐明月嗔了香儿一句,香儿抽着鼻子接过帕子,还未道谢,便听唐明月道:“你知道你为何会哭吗?
  “奴婢舍不得娘娘。”香儿被唐明月这一说又勾出了眼泪。唐明月却笑笑站起身,“傻香儿,你舍不得,便说明你在心中想到了分别。”
  若是对嫁人无意,又如何会想到分别,如何会觉得舍不得?
  香儿一下子愣在那里,连唐明月扶着腰溜达起来都忘了跟过去搀扶。胎儿如今三个多月,还未显怀,可唐明月还是时常觉得腰酸,坐一阵子总要站起来走一走。孕育一个生命,哪是那么简单的,哪怕一直好吃好睡,也还是有别的辛苦。
  说起来,唐明月能注意到周和,也是因这个人对香儿有意,而香儿对他,自然也有意思,只是自己未曾察觉。唐明月看在心里,自然就注意起来,还指使聂恒宗去探口风,周和连“此生绝无二色”之言都说了出来。在皇帝面前说下这样的话,除非周和不想好了,否则绝对不会出了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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