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节

  一双眼眸则呆滞地望着不远处的地面,望着那缓缓闭上了双眼的女子,一眨不眨……
  身后隐约传来一阵喧嚷声,黎夕妤的目光却缓缓上移,看向一身黑袍的闻人玥。
  她的眼中没有任何光彩,看向闻人玥的目光中也无任何情绪,只是直勾勾地盯着。
  却突然,她瞧见闻人玥双眉一蹙,也不知出了何事,竟蓦然转身,迅速离开了。
  闻人玥的动作十分迅速,待荆子安杀光了所有人时,她已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
  渐渐地,身后的喧嚷声越来越大,有人赶至身侧,声音响彻在耳畔,“夕妤姐姐,你可还好?”
  来人是季寻,他带着数百名精兵,赶来时……却也晚了。
  荆子安终是松开了黎夕妤的手臂,竟无半点迟疑,拔脚便跑。
  而他所去往的方向,则是闻人玥所逃跑的方向。
  瞧着遍地的尸首,季寻自知大事不妙,正要抬脚去追荆子安,身侧的黎夕妤却直直跌坐在地。
  季寻双眉紧锁,立即出声吩咐,“快,去将荆兄弟追回来!”
  季寻令下后,很快便有几名精兵冲了出去。
  他们速度极快,荆子安又受了重伤,终是于百步之内,将他围堵,带回……
  回到司桃身侧时,荆子安蓦然屈膝,跪了下去。
  他的衣襟已被鲜血染得透红,背后是一道深长的血口,他却宛若丝毫察觉不到疼痛般,连眉头也未蹙起。
  黎夕妤则瘫坐在地,如同荆子安一般的神色,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倒在血地之中的女子,目光无神,面容平静。
  风雪未有消减之势,周遭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黎夕妤的耳畔,却不知为何,蓦然回荡起一番话语。
  “无论何时何地,我发誓,皆以小姐为重!倘若遇上危险,哪怕是拼了这条性命,我也希望小姐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尚且记得,司桃说下这番话时,是在久别重逢后的那一日,她曾对着司空堇宥,立下了誓言。
  却不想如今,当年的一番誓言,竟一语成谶。
  心中有剧痛蔓延,牵动着心口那许久也不曾发作过的伤势,连同着锁骨处的新伤,一并肆虐。
  她渐渐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双眼也蒙上了一片漆黑,缓缓倒地。
  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刻,她清楚地听见,荆子安的哭喊声……
  再转醒时,又到了深夜。
  躺在厚重的被褥间,黎夕妤却觉冰寒彻骨。
  她缓缓睁开眼,眼角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司空堇宥。
  残烛摇曳,帐内昏暗一片,黎夕妤却看得清他的眉眼,温柔且憔悴。
  “醒了,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他连忙出声询问,目光之中尽是关切。
  可黎夕妤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少爷,小桃呢?”
  她问着,却见他目光一滞,眉头轻蹙。
  相处这么久,对于他的一颦一蹙,她都了然于心。
  而此刻,仅是简单的神情变化,便令她蓦然流了泪。
  毫无预兆,更未感鼻酸,可那两行温热的泪水,却是真真切切地,流淌而下。
  流至她耳中,再沿着她双耳的轮廓,渗进枕中。
  片刻后,她的双手被人紧紧攥起,司空堇宥的话语轻轻响起,“若是想哭,便放声哭吧。”
  她并未理会,仿若未闻。
  “今日发生如此大事,全是我的疏忽。”他垂眸,话语中含着自责,“我曾同你说过,日后绝不会发生任何不好的事,可终究……”
  黎夕妤仍旧不予理会,只是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她终于意识到,这一次,她是彻底地……失去了司桃。
  那个自幼便与她相伴,在那冰冷的宅院中唯一能够带给她温暖的丫头,真的是……彻底离开了。
  黎夕妤曾亲眼看着她被人杀害,此刻甚至能够回想得起,当时闻人玥杀人的手法,是怎样的。
  蓦然间,眼眸之中有浓浓的恨意翻滚,她未曾转眸,只是盯着帐顶,却开了口。
  “司空堇宥,”她再一次出声唤他的全名,话语冰冷,令他身形一震。
  “你当初,为何没杀了闻人玥?”她面无表情地发问,心底掀起仇恨的浪花,指甲却渐渐陷入他的皮肉。
  “不!”不待司空堇宥有所回应,黎夕妤又蓦然想起了什么,“应是六七年前,你为何……要救下她?”
  倘若当初的司空堇宥未曾救下荣阳城郊外身受重伤的闻人玥,那么闻人贞便也不会来到他身边,而如今这一切的悲惨之事,就更不会发生。
  可她无法令时光倒流,却仍旧痛恨。
  那样的恨意,比之被闻人玥活活折磨时,还要更甚千百倍。
  司空堇宥并未回话,只是他的气息渐渐沉了下去,目光幽暗无波。
  这一夜,他依旧是守着她,而她却不愿再开口多说半句,只是缓缓闭上眼。
  看似睡熟了,实则一夜无眠。
  黎夕妤用了整整五日的时光,方才彻底接受,司桃已离开她的事实。
  在这五日内,两方再一次开战,可战况究竟如何,黎夕妤却半点也不想知晓。
  她成日成夜地坐着,白日里便坐在帐外,到了夜里便回到帐内。
  她极少用膳入食,脸上也无半点情绪,只是那一双温婉的眼眸,时时萦着悲痛。
  司空文仕本也是身子虚弱的患者,却因放心不下她的情势,便每日前来探望。
  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陪着她,便也令他觉得好过一些。
  五日前的那一场大雪,一直持续到今日,也未能停歇。
  地面已积了厚厚的雪,足以盖过常人的双膝,夔州城中处处是银装素裹。
  酉时将至,天色渐渐暗去,日暮西陲。
  黎夕妤坐在帐外矮凳上,早已失了神,她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盯着前方。
  突然,视线之中出现一道身影,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可他的身形,却骤然瘦削。
  不过短短五日,荆子安脸上的肌肤已凹陷而下,皮肉松弛地挂在脸上,从前那英俊刚毅的模样,再也不复。
  而最令人震撼的,却是他那一头……花白的发!
  二人默然对视着,荆子安踏着积雪,脚下发出“吱吱”的声响,最终走至黎夕妤面前。
  “夕姑娘,”他开口,嗓音无比沙哑,再无从前的清润之音。
  黎夕妤仰头望着他,那一头银发着实刺痛了她的双眼,心却早已痛到麻木,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抚。
  “您曾经说过的话,是否还作数?”只听荆子安如此问。
  黎夕妤眨了眨眼,颇有些疑惑。
  荆子安便又道,“曾经您说过,愿将小桃许配给我,准我带她离开世事纷乱,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过完余生。”
  荆子安的话语越来越颤抖,掩在袖中的双手也紧握成拳,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不知当初的这番话,如今是否还作数?”
  黎夕妤闻言,早已痛到麻木的一颗心却猛地一颤,她盯着荆子安半晌,终是开了口,“你是想……带走小桃的尸身?”
  听了黎夕妤的问话,荆子安蓦然俯身,单膝跪在雪地之中,直直地望着她。
  “夕姑娘,我之所以守护着您,是因着当初对堇宥少爷的承诺。而我之所以信守承诺至此,是为了偿还少爷的恩情。对待您与少爷,那是‘义’!我不愿背信弃义,便只能放弃情爱。”
  荆子安说着,眼眶不由变得红润,双唇轻轻颤抖着,那是黎夕妤从不曾瞧见过的悲痛。
  她的心又颤了颤,却依旧,不知该说些什么。
  随后,便听荆子安又道,“这几日来,我想了很多。面对情义,我做出了选择与割舍,我从不曾后悔,却终究怀有遗憾。与小桃相识一年之久,我心中虽有她,却不曾为她做过什么。哪怕当初姑娘您劝我们离开时,我心中竟也未曾生出半点喜悦与动摇。直到如今……”
  荆子安的声音终于变得哽咽,他拼命地眨着双眼,继续说了下去,“直到如今,她再也不会活过来,再也不会开口与我说话,再也不会……对我笑……”
  他的眼泪,终究还是夺眶而出。
  这个刚毅如斯的少年,在面对生死离别时,也终究展现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我突然便发觉,我欠她太多……若是姑娘肯将她交给我,那么日后万水千山、天涯海角,我只愿与她长相厮守……”荆子安说罢,蓦然咬住了下唇,拼命地想要止住泪水,却如何也做不到。
  荆子安的泪水滴落在雪地中,很快便融化了小片的雪花,氤氲开。
  “好……”黎夕妤终是开口,仰头望着已然暗去的天空,回道,“当初所说,自然都作数。”
  并非是她不愿亲手安葬司桃,只是她明白,倘若司桃还在,一定也愿意,跟随着荆子安离开。
  “你们,打算何时启程?”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问。
  荆子安却勾唇一笑,脸上竟洋溢着几分幸福之感,却听他道,“姑娘您莫急。在那之前,我还有两样事情要做。”
  “何事?”下意识地,黎夕妤脱口便问。
  “第一件,娶她为妻。第二件,为她报仇。”荆子安开口时,目光坚定无比,语气中更透着几分决然。
  黎夕妤听后心头一震,险些便要将“你疯了”三字吐出。
  好在她强行压下震撼,细细思索了片刻,便问,“子安,你可都想清楚了?”
  “这一生,从未有哪一刻,我会比此时还要清醒。”荆子安终是抬起衣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复又向着黎夕妤拱手行了一礼,“三日后,还望夕姑娘赏脸,前来参加我二人的婚仪。”
  说罢,荆子安蓦然起身,双膝已被雪水浸湿,却站得笔直,转身离去。
  望着他落寞的身形,望着他浓黑不复的白发,黎夕妤竟在头一次发觉,原来荆子安对于司桃的情,竟也到了这般深的地步。
  可她缓缓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眼角终是有两行清泪,迅速滑下。
  遥问苍天,情与义,孰为大?
  伊闹闹 说:
  感谢 光简 打赏的一朵红玫瑰。
  剧情已步入后期,还会有大虐,望各位读者大大坚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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