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你敢!腿都给你打断了。”
  话音仍在,没想到这么快就该成真了。
  夏梦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十八岁出头的小丫头,在很多人那里,还是会依偎在母亲身边,享受撒娇的年纪。
  夏梦往那张借条上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手都微微在颤抖,“梦”那一点落下时,她犹如看见身前的那扇门轰然关上。
  陆可人终于敷衍不出假笑,一脸凉凉地看着她,说:“梦梦,你是个好女孩,你只是太年轻,没受过什么挫折。”
  夏梦面如死灰地看着她。
  “等你越往后就会越知道,现在的苦根本不算苦,你要还是现在这样子,今后比这苦的日子还长着呢。”
  陆可人将手搭在她肩上,说:“我看你是个好女孩,才好心提点你。你该庆幸,现在的教训只是费点钱,以后的教训可是要命的。”
  第43章
  夏梦对钱真正有概念, 是在还钱之后捉襟见肘到买不起饭吃的时候, 有时候端着盘子对着里面的餐点咽口水, 差一点没忍住就想偷吃了。
  同舍的女孩们同情她, 时不时就分点零食给她。
  夏梦实在憋不住, 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来。明明是她诉苦, 大家却都很有吐槽欲, 一概叽叽喳喳围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说陆可人坏话。
  “她就是这样的, 看起来有求必应, 其实绵里藏刀。咱们工资低, 花销多, 起初跟她借钱的挺多的,后来发现她利息奇高后就都不敢了。”
  “欠的多的没办法,只好留下来跟她打工, 哪里赶跑啊, 她那个大叔是道上的,不想被揍就乖乖给她干活吧。”
  “你的钱也快点还了,不然利滚利,没过几个月本金就翻一番了, 到时候她跟你打新欠条, 你这辈子都卖给她, 这儿根本是个黑店!”
  夏梦苦着脸, 问:“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大家都噤声, 有人说:“你也没问过我们啊。”
  纷纷附和:“就是啊, 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呢?”
  “平时看你花钱那么爽,以为你家还是很有钱的。”
  有钱谁来这种地方打工?
  放在以前,夏梦必定跳起来跟人争吵了,这么明显的破绽,这么明显的袖手旁观,他们摆明了是把她当傻子看。
  可夏梦现在不会了,人会在挫折中成长,夏梦已经渐渐明白,离开了家,就是一棵无根的浮萍,是要依靠自己去寻找一片水域的。
  夏梦靠着床头,轻叹口气。
  大家仍旧讨论不休,话题也开始从陆可人放贷这事,渐渐偏移到另一件。
  有人说:“我发现可人姐还有点其他生意呢,不过也不敢打包票地说,只是我不小心撞见的。”
  她很小心地望了望四周,起身去把门关了,回来的时候说:“以前女孩儿跟我一个宿舍,后来就出去了。”
  “去哪了?”
  “她长得可漂亮,多少人追她,我看见她被好车接走,好几次呢,每次都是不同的车。”
  有别的人插嘴:“我也听说过,有次厨房的人聚一块儿,说可人姐没良心,成天拉皮条。”
  夏梦少不经事,傻愣愣地问:“什么是拉皮条?”
  可惜没人告诉她,都是一脸讳莫如深的笑。
  不说也知道不是好词儿,夏梦将头枕在手背上,也沉默了。
  夏梦与过去的唯一联系,是表妹夏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每次打电话给她,她都很高兴,一遍遍问:“姐姐你去吃烤鸭了吗?”
  可是最近一次,她话说得很慢,又很吃力,夏梦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的时候,她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姐,有件事儿想告诉你。”
  夏梦心一颤:“你是不是把我的事告诉他们了?”
  夏雪连忙说:“没有没有,你跟我说不许说的,我才不告诉他们呢。就是,额,前几天姑姑不小心摔倒了,有条腿骨折了,现在在家休息呢。”
  夏梦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感觉,有心疼吧,也有解气,痛与恨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她于矛盾里狠狠咬了下手。
  夏梦不知带着怎样的一份感情来问夏雪:“她怎么突然就摔了。”
  夏雪说:“具体我也不清楚啊,姑姑不是一直身体就不好吗,有眩晕症,又爱喝酒,那天好像就是喝醉了闹的。”
  夏梦听见心里有处裂开的声音,自己都嘲笑自己,她怎么会在刚刚那一瞬有过不切实际的想象,觉得夏美娟是因为找自己才摔倒的呢。
  夏雪说:“姐,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就说不想告诉你,怕你着急会回来……可是不说,我又觉得过意不去,万一你想知道呢。”
  夏梦回神,问:“你怎么会不想告诉我,还怕我回来呢?”
  夏雪说:“姑姑她老打你,我觉得你还是在外面的好。”
  看,连小小年纪的夏雪都这么说,世界于她就是这么残酷。
  夏梦挂了电话,这天夜里却久久不能入眠。她在窄窄的床上辗转反侧,明明工作到深夜已经累得精疲力尽,眼皮却死撑着怎么都不愿闭上。
  她终于妥协,披上外套下了床,走到阳台打电话。那个号码不是刻意记住的,却在年复一年的熟悉里变成了烙印在血液里的记忆。
  “嘟……嘟……嘟……”
  一声接着一声如催促的号角,夏梦每一秒钟都紧张一点,直到对面接起电话,她整个人都绷得紧紧,头皮一阵发麻。
  “喂?”夏美娟的声音清晰又熟悉,在静谧的夜里,响得如划破天际的惊雷:“谁啊,这么晚来电话……说话啊,到底谁啊,再不说我——”
  夏梦挂了电话,死死抓着手机,捂在怦怦乱跳的胸口,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为什么想打这通电话早就忘了,只想此刻一个人痛痛快快哭一场。
  家里的生活并非是地狱,外面的世界也并不是天堂。
  可是她卡在一个很难的境地,回去的话,便是退回到曾经的轨道,她不想;呆在这里,又不知道前路在何方,她害怕。
  生活还是要继续,早上的太阳升起,夏梦又是那个背债的打工仔。一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疲于应付一个接一个的客人。
  闲下来的时候,她又给夏雪打了个电话,说:“妹妹,她一个人在家都怎么吃饭啊?”到底还是不忍心。
  夏雪说:“我也不知道,在医院是有人伺候的,还可以喊护工打饭。她嫌花销太大赶紧出院了,现在也不知道每天吃什么。”
  “能不能请舅妈偶尔去照顾一下?”
  “去过,两个人都是暴脾气,斗了几句嘴,我妈就不爱管了。”
  “她那个人啊,脾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我妈也坏呢,还老爱说风凉话,我爸又是个懒得饭都不肯做的人。”
  夏梦沉吟会儿,说:“这样吧,姐过几天给你汇点钱,你帮忙给她找个人服侍下吧。但你别说是我给的,就说拿的压岁钱。”
  夏雪说:“那好吧。姐,你在外面挺不容易的,你有钱吗?”
  夏梦绞着身上的围裙,想到欠条上的数字,咬着牙说:“你放心吧,我有钱,等以后回去带你过来玩。”
  “那儿好吗?”
  “好,有高楼大厦,还有烤鸭。”
  夏梦又去问陆可人借钱。陆可人倚着桌子,形容慵懒地看着她,道:“这次又想要买什么?还是想追哪一个明星?”
  夏梦一概摇头,却也没跟她说实话,只是说:“我就借这么一次,我们可以重新写欠条,以后我会好好还。”
  陆可人却阴恻恻地笑了:“你知道你现在一个月要还多少钱吗?现在都已经还不起了,还敢说这样的大话?免谈。”
  夏梦说:“可是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陆可人一手撑着桌子,倾身过来:“银行放贷也是要评估偿还能力的。”
  夏梦脸色灰暗,又说了一会儿,看不到陆可人有任何松动,这才用力吸吸鼻子,转身离开,准备另想办法。
  没走两步,陆可人却又把她喊住了。
  她朝夏梦招手,说:“其实我这里有个很好的活,一时找不到人帮忙,要是你肯做,当你帮我,之前的债不仅一笔勾销,还能有多余的钱给你的花销。”
  夏梦已经知道了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对陆可人也不再有信任可言,她警惕地问:“是什么活?”
  陆可人说:“我有个认识的,要给他朋友庆祝二十岁生日,想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陪着,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就替你答应了。”
  夏梦一怔,随即从脸烧红到脖子,问:“怎么陪?”
  陆可人摘了眼镜,嗯了一会儿,说:“你觉得呢?”
  夏梦再怎么单纯,再怎么不谙世事,这种时候也没法骗自己。她瞪着眼睛,胸口起伏,好像只是一瞬之间,就懂了拉皮条的意思。
  陆可人换了一副面孔,又是火车上遇见时的温柔和体贴,她拉着夏梦的手,说:“妹妹,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
  夏梦咬着牙,耳边嗡嗡作响。
  “他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不是那些玩惯了的。只是为了庆祝成人才攒的局,都是实打实的第一次出来玩。”
  夏梦不知道有钱人家的少爷是什么样,也不知道玩惯了的是什么样。只知道路是没有路的,面前一个坑接着一个坑。
  “我真是拿你当妹妹才特地给你介绍的,当然他们要求也高,有你这么青春靓丽的,才算入得了眼。”
  陆可人反复摩挲她手:“你来我这儿这么久,我对你好不好?以前一直是我帮的你,这次你也帮帮我,好不好?”
  夏梦从她那里抽出手,转身走了。
  夜里换班的时候,夏梦找到了陆可人,把手伸出来。
  陆可人拧着眉,问:“你什么意思啊?”
  夏梦说:“我答应了,你把钱给我。”
  陆可人立刻喜笑颜开,而随钱奉上的,还有一张房卡。
  夏梦听说过这家酒店,市里出名昂贵的一家,多少次在外仰视过。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进去,是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
  起初踏入的时候却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她始终为自己开脱,她是为了挣钱,不是挥霍不是玩乐,是为了夏美娟。
  房间是顶层的景观套房,客厅卧室一应俱全,还带一个超大的无边泳池。
  冷气自风口轻缓的拂面,她赤脚踩在软绵绵的长毛地毯上,甜品架上全是没吃过的糕点,拣一个放嘴里,好吃得令人颤抖。
  她一边走一边看,感受着财富带来的巨大震撼,这是一个她从没来过的世界,如果天堂当真存在,那应该就是这样的。
  大门忽然传来响声,夏梦吓了一跳,连忙往外走。
  陆可人没骗她,来的果然是一个男孩子,年纪不大,白净的脸上一点瑕疵都没有,下巴也没有一般男人的青色胡茬。
  他个子很高,身板挺拔,单手插在休闲裤里,将门关好转过身,与门内的人第一次四目相对,他自己也愣了下。
  蓝色的眼影,五颜六色的衣服,她像是一只花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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