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请长缨 第186节

  但这些年,中国与国外的交流越来越多了,出过国的人都有不少,至于说日常生活里遇到“老外”的事情,就更是寻常了。临机集团里就常年都有外国人出没,有些是来进行业务交流,有些是来做售后服务的。
  在临一机,有几个老外在厂子里一呆好几个月,也学会了去东区菜场旁边吃烧烤。厂里有些年轻人就往这些老外身边蹭,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和人家聊天,美其名曰是培养语感。
  有了这样的环境,独立学院还需要聘什么外教,隔三岔五带学生去吃几回烤串不就行了?
  想到此,唐子风摇摇头,说:“这个就免了吧,口语啥的,未来有机会和外国人接触一下,自然就能练出来。专门请几个外教在学校里教口语,有些多此一举了。”
  “怎么会是多此一举呢?”孙凡卓急了,“唐总,外教对于提升学校的档次,是很有用处的。你刚才不是问明理工比我们东叶大学强在哪里吗?人家每次高校评估的时候,国际化这一项的得分,都是比我们高出一大截的。你没看明理工的招生宣传材料,满满都是高鼻子的外籍教师,多少考生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可是,国际化得分,关我们啥事?”唐子风没好气地呛道。
  张建阳替他解释道:“孙主任,你可能不知道,国家刚刚给我们这些大型、特大型企业下发了一个通知,要求我们不要盲目追求洋化,而且特别强调在企业宣传中不得标榜自己拥有多少进口设备。
  “现在我们和东大合办独立学院,冠的名字是东叶大学苍龙学院。如果我们在学院的招生宣传里过分突出你刚才说的高鼻子,没准还要受到上级批评呢。”
  “孙主任刚才那个说法有些歧义了。”范文平赶紧往回撤。
  不同领域里的人,考虑问题的角度的确是大不相同的。国际化这个概念,在高校圈子里是常识,各高校的校长凑在一起开会,聊起国际化的话题,绝对不会有人提出什么质疑,大家都只恨自己没钱,聘不起外教,无法送学生出去交换。
  可到了企业这里,国际化居然还成了一件人见人嫌的事情,多几个高鼻子居然还会被批评,这算什么事啊!
  范文平不知道的是,其实高鼻子受批评这一点,也是刚刚才有的事情。在此前,哪家企业不是以拥有进口设备或者拥有几个高鼻子工程师为荣的?
  即使到现在,企业里仍然喜欢进口设备,也仍然认为鼻子的高度与工程师的水平具有正相关性,拥有几个高鼻子工程师,还是很让人觉得忠实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不敢公开宣传了。
  再往后,中国企业慢慢会觉得国产设备并不比进口设备差,进口设备的主要原因不再是人家的设备更先进,而只是这种设备过于冷门,国内不屑于制造。高鼻子也不再是技术权威的象征,有些企业在海外建立研究院,雇一帮高鼻子工程师,也是当民工用的。
  这就是发展阶段的差异,水到渠成,也用不着太过焦虑。
  “唐总,你对外教的理解,可能也有一点点偏差。我们学校里现在聘请外教,主要也并不是让他们当口语教师,而是作为专业教师的。对了,孙主任,你们系不是一直想从德国引进几名机械专业教授吗,你把这个情况向唐总和张总介绍一下。”范文平说道。
  “好的。”孙凡卓应道,接着转头对唐子风和张建阳说:“唐总,张总,我刚才的话,说得有点急了,没解释清楚,可能让你们误会了。我们高校讲国际化,并不是为了聘几个外教来装门面,而是国外有些教授的水平的确很高,而且他们的知识结构和我们国内的教师大不相同。
  “引进这些教授,有助于促进学术交流,提高我们的教学和科研水平。高校里经常说‘远缘杂交’这个概念,就是说同一个学校,或者同在国内,大家的思维方式都会比较雷同。如果能够引进国外的学者来任教,或者参与科研,就能够带来一些新鲜的思维方式,这才是国际化的主要目的。”
  孙凡卓这话,并不是胡说八道。事实上,高校的国际化指标,并非中国才有,甚至中国也是从国外学来的。国际化对于高校的意义,正是促进学术交流,打破一个国家内部长期形成的思维定势。
  这种思维定势并不仅仅局限于社会科学领域,在自然科学领域里也同样存在。说个简单的例子,新中国最早的工业化是来自于苏联援助的156项重点工程,导致的结果就是中国的工业技术体系带有很强的“苏式”风格,与欧美的技术完全不同。
  前苏联在与西方的技术竞争中落伍了,导致全球最先进的技术基本上都是欧美体系,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只能抛弃苏联体系,全面转向欧美体系,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极其庞大的。
  国内高校最早提出“远缘杂交”的概念,并不是针对国际化,而是针对校际交流。
  在早先,各学校都热衷于把优秀的学生留下来任教,形成门派传承。有些系里七八成的老师都出自于同一位大牛的门下,大家平日里都以师兄弟相称,让外校毕业的老师觉得自己是小姓人家,不敢吱声。
  这种师门传承的好处是大牛教授能够在系里呼风唤雨,但凡有点好处,师祖先拿,师伯师叔后拿,最后再轮到弟子辈。那些在师祖生病时忙着床前侍候、端屎倒尿的弟子,最终就能得到师祖传下的衣钵,等师祖百年之后,他们再摇身一变,成为新的师祖。
  这种近亲繁殖的现象,使很多原本很有生气的科研单位迅速堕落,单位内论资排辈,排斥异己,师门之间互相捧臭脚,共同搞学术腐败,把个学术圈搞得乌烟瘴气。
  鉴于此,许多学校和科研院所纷纷出台规定,限制本校学生留校,积极引进外校毕业的学生,这就是远缘杂交概念的来源。
  这个概念再推广到国际层面上,就是国际化的理念了。教师间的国际化交流,学生间的国际化交流,以及教师与留学生的交流,都能够产生出思想的活力。
  而思想活力,才是一个学校最核心的价值。
  国际上最知名的高校排行榜,无不将国际化作为一项重要指标,并不是无聊之举,而是因为国际化水平的确是有用的。有些圈外人看了一点啥揭密之类的,就跟风起哄,说什么国际化是面子工程,这就是把全球的教育界人士都当成傻子了。
  有句话咋说的:不要用你一时的兴趣,去质疑别人赖以为生的职业。
  唐子风不是搞教育的,但他有足够的理性,让他能够听懂孙凡卓的解释。其实孙凡卓讲的道理,唐子风原本也是懂的,苍龙研究院也有引进的外国工程师,还有大量海归,这些人在研究院的贡献,并不仅仅是自己能够设计出什么产品,还在于能够给那些纯粹国内教育背景的工程师提供启发,这也算是一种远缘杂交吧。
  “孙主任,范校长刚才说,你们打算从德国引进几名机械专业的教授,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对方愿意接受你们的招聘吗?”唐子风向孙凡卓问道。
  “愿意肯定是愿意的。”孙凡卓说,“可是,没钱啊!”
  说到这,孙凡卓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尼玛,你们就为了和明理工赌气,不对,确切地说是为了和我们赌气,就敢放话说一年掏600万送10个学生出国留学。
  这600万如果给我,我能干成多少比这重要得多的事情啊!
  第386章 学学电子商务不好吗
  听孙凡卓说起钱的问题,唐子风立马就不困了。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还能叫问题吗?
  “请一个德国教授过来,要花多少钱?”唐子风问道。
  “五万美元的样子。”孙凡卓伸出一个巴掌,用以强调。
  “这么贵?”唐子风皱起了眉头,“我们苍龙研究院雇的外籍工程师,一个月有五千美元也就够了。”
  “我说的是一年啊……”孙凡卓欲哭无泪。
  还让不让穷人说话了,我说一年五万,你生生能理解成一个月五万,你的脑回路都是怎么长的?
  “这么便宜!”唐子风的眉毛皱得更厉害了,“孙主任,你说的,不会是那种狗屁不通混日子的教授吧?”
  “当然不是!”孙凡卓恼了,“你说的那种……,呃,也不能说是狗屁不通,只是水平不那么高而已,那种外教,我们系现在就有两个。我们聘他们过来,也不是为了让他们搞科研,主要是让他们给学生讲机械外语。你们也知道的,机械专业的文献,很多是德语的,所以我们的学生很多都选修了德语。
  “我刚才说的那几位,都是国际上很有名气的教授。比如说,德累斯顿工业大学的弗格森教授,那也是好几次和诺贝尔奖擦肩而过的。”
  “等等,你说那人叫啥?”唐子风倒是认真起来了。
  “弗格森,furgurson,你找人问问,肯定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的。”孙凡卓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能够和唐子风呛声的机会,调门也高了几分。
  人家也是堂堂大教授,东叶省最高学府的一个系主任,被唐子风和张建阳打击了好几回自尊心,憋屈得都快爆了。
  你们不就是有钱吗?
  可你们有学问吗?
  大名鼎鼎的furgurson,你们听说过吗!
  好吧,其实孙凡卓知道这个名字,也是因为系里有一位海归老师推荐了他,孙凡卓等一干系领导才专门去研究了一下这个人的背景,发现他的确是挺牛的。
  至于说和诺贝尔奖擦肩而过,反正也没证据,你能拿我怎么办?
  君不见每年诺贝尔奖评选的时候,国内都会传出某某获得提名的消息,然后书店里此人积压了十几年的几本小册子就会被文艺青年们一抢而空。大家竞相评论他的文笔如何好,文字写得如何有深意。比如说,他写“喜大普奔”,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还会说酱紫,说买东东,还懂英语,tjjtds,多有文采啊!
  唐子风可不会在乎孙凡卓怎么想,孙凡卓让他找人问,他还真就找人问了。他掏出手机,按了两个键就拨出去了,接电话的便是太太肖文珺。
  “文珺,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德国德累斯顿大学有个叫弗格森的,英文是furgurson,你听说过没有?”唐子风当着一干人的面大大喇喇地问道。
  孙凡卓的脸立马就黑了。对方真是不讲究啊,这分明就是信不过自己的话啊!
  肖文珺在电话那头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到唐子风报出来的名字,她毫不犹豫地答道:“听说过,这个人是搞金属材料的,在刀具硬质合金方面有点名气。”
  “听说他好几次和诺奖擦肩而过?”唐子风继续问道。
  我忍!孙凡卓把硬质合金做的假牙咬得格格作响。
  “有可能。”肖文珺认真地应道,“没准哪次参加学术会议的时候,他和哪个诺奖得主擦过肩。”
  “明白了。”唐子风呵呵一笑,便挂断了电话。
  还好,唐子风给夫人打电话,是不便开免提的,肖文珺那句损人不见血的话,范文平和孙凡卓都没有听到,否则肯定要怀疑唐彦奇是不是没有py。摊上这样一对爹娘,小小唐能有py才怪。
  唐子风却是从电话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其一,这个弗格森教授还是有比较有名气的,至少连肖文珺都知道他。其二,他与诺奖擦肩而过不是真的,充其量就是和诺奖得主擦肩而过。当然,能够做到后一条,也挺不容易了,诺奖得主就那么几个,不是谁都有机会去擦擦肩的。
  “别介意啊,孙主任,我其实就是找个由头和太太聊聊天,弗格森啥的,只是顺带。”唐子风解释道,眼见着范文平和孙凡卓有掀桌子的迹象,他又赶紧说道:“刚才我太太说了,弗格森的确是挺知名的,她对弗格森很崇拜呢。我只是有点不太确定,像这样一位知名教授,一年五万美元就能够请过来吗?”
  听到唐子风后面的补充,范、孙二人算是舒服了一点。孙凡卓说:“这个问题,我们是和弗格森教授直接沟通过的,他提出来的标准,就是一年五万美元。当然,在中国的住宿,还有工作条件等等,是要由我们这边来提供的,这个就花不了太多钱了。”
  “他是在那边不太如意吗?”唐子风问。
  事有反常必为妖,一位知名教授,花五万美元就能够挖过来,这件事里就透着几分蹊跷。唐子风是个谨慎的人,好吧,其实是因为唐子风自己就是一个惯于搞阴谋的人,所以遇到蹊跷的事情,必须是要先问个明白的,省得被别人坑了,丢了母校的脸。
  “的确是不太如意。”孙凡卓说,“他所在的学院,从两年前开始就已经招不满学生了。本科生的人数不够,研究生的数量也减少了,弗格森自己就已经有两年没有招收到研究生了。学校说了,如果他们下一个学年招生数依然不足,学校就要考虑缩减他们的规模了。
  “弗格森教授说,他现在基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即便不被学校辞退,继续留下去也毫无价值,所以当我们和他联系的时候,他就表示愿意过来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招不满学生呢?”唐子风有些诧异地问道。
  孙凡卓说:“这个问题,我们也问过他了。他说,大约从10年前开始,德国的年轻人就不愿意学习工科了,最优秀的年轻人都是去学金融,还有的就是学艺术。这些年,他们的生源质量越来越差,有时候虽然能够招满学生,但这些学生根本就没有学习能力,给他们上课非常累,非常没有成就感。”
  “这个情况,我们学校也专门安排人了解过,主要是因为欧洲的制造业在萎缩,很多工厂倒闭了,其他工厂也缺乏扩张的计划,所以对工科人才的需求越来越少。一些新兴产业的情况还好,像机械这种传统产业,毕业生就业越来越难,年轻人自然也就不愿意报考了。”范文平补充道。
  “原来是这样。”唐子风明白了。
  欧洲的制造业萎缩,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早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制造横扫全球,欧美的制造业便开始了衰退。
  最早的时候,日本只是承接了从欧美转移过来的劳动密集型产业,欧美则转向了资金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业,实现了“腾笼换鸟”。再往后,亚洲四小龙崛起,日本的产业结构由劳动密集型转向资金和技术密集型,这就是开始抢欧美碗里的奶酪了。
  随着中国的外向型经济全面发力,中国制造接替日本制造,成为欧美制造业企业的梦魇。日本制造虽然凶猛,但毕竟只是一个一亿多人口的国家,难以把整个市场都吞下去。而中国是拥有十几亿人口的大国,制造业工人的人数比英法德三国的人口数都多,简直就是一只市场上的吸金怪兽,多大的市场需求都能够吃得剩不下骨头。
  一开始,中国的制造业主要是“大进大出”的出口加工业,也就是从国外进口原材料,在中国进行组装加工,再销往国外。欧美国家主要制造各种机械装备,与中国形成了一种互补的关系。
  在这个互补关系中,中国贡献的是廉价劳动力,欧美贡献的则是技术和品牌。中国人辛辛苦苦地生产几亿件衬衫,所获利润还不够从欧洲购买一架空客380。
  但随着中国的出口加工业规模扩大,对设备的需求不断增加,中国自己的装备制造业也被培养出来了。欧美的设备厂商为了与中国本土厂商争夺市场,也不得不把自己的生产基地迁到中国来,以便就近为下游厂商提供服务。
  生产基地过来了,研发中心也留不住了。想想看,一群机床设计师如果成天见不着自己制造的机床,而是隔着上万公里进行“云设计”,怎么可能及时发现设计中的问题,又怎么可能得到生产环节的反馈?
  这几年,进入中国的欧美装备企业越来越多,而留在欧美的企业则越来越少。有些企业在欧美的总部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主要的生产能力都迁到中国来了。
  这样一来,就产生出一个尴尬的局面。欧美那些工科大学的学生,毕业之后如果还想干自己的本行,就只能到中国来应聘。如果他们想留在本地,就不得不改行去做其他专业,比如金融或者互联网等等。
  既然学的东西在本土找不到招聘岗位,他们又何必学这个专业呢?
  学学电子商务不好吗?
  第387章 一拍即合
  学生可以放弃机械专业,可像弗格森这种机械专业的教授,没法改行啊。
  由于选择机械专业的学生少了,德累斯顿大学也不得不降低招生门槛,招一些原来不够格的学生进来充数,好歹得把一个专业支撑下去吧?
  但机械这东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弗格森他们原来教的学生都是人中龙凤,现在龙凤没有了,换成了几只秃毛鸡,都是数学四还挂科的那种学渣,让老弗他们怎么教?
  老师教书,不是站在讲台上照本宣科就可以的,而是需要与学生进行互动。过去,弗格森在黑板上写一个公式,还没写完,下面的学生已经能够把结果算出来了,这种讲课的感觉那叫一个酣畅。可现在,弗格森在黑板上推导了半天,下面的学生还是一脸茫然,不知道这老头在讲台上抽什么疯,你说弗格森能不郁闷吗?
  偶然之间,弗格森听到在中国的同行说起中国的高校机械专业这些年发展很快,老师都不够用了,正在全球广泛地招募教师。
  中国学生的水平,弗格森是有所见识的。德累斯顿大学就有一些中国留学生,他们的功底和刻苦精神,都给弗格森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于是,弗格森开始试探性地向中国同行打听能不能到中国来教书。考虑到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是欧洲人心目中的穷国,弗格森只提出了年薪5万美元的要求。这个标准比他在德国时候拿的薪水要低出不少,但弗格森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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