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

  他说得在情在理,众人纵然铁石心肠,也觉得心里有愧,加上自个儿年纪有萧阁两倍还多,相较来说却显得不谙世情,更是尴尬无比,有个别商人实在扛不住这样的气氛,抹着眼泪妥协,萧王爷,我捐!我捐凡是灾民需要,我尽力配合
  来人!登记!萧阁一拍桌子,立刻就有几个吴军走到他们身边伺候笔墨,萧阁又问,还有谁?
  裘继业咬着牙低声骂那几个人,不能妥协,你们这些个软骨头!而最关键的几个大贾则一直不言语,萧阁轻蔑地扫了扫他们的神态,他知道这些人脸皮已厚到一定程度,只得从为首的裘继业开刀。
  裘叔。萧阁压着心里的火气,笑着走下月台,来到他的桌前款款而坐。裘继业独自坐的方桌位于最前面,他二人低声说话,其他人是无法听到的。
  小王爷,我裘某跟他们不一样,今日您说破大天,我也分毫不出!裘继业狠狠盯着萧阁,却先被萧阁眸光摄得一缩,萧阁的眼神里的东西,竟比自己更狠更硬!
  是嘛。心弦绷紧到极致,萧阁话语却仍十分轻柔,我也是极佩服裘叔的,生意都做到洪沙瓦底去了。
  你裘继业脸色一下变了。
  洪沙瓦底的红宝石打磨之后卖到东瀛益价很高。萧阁神色愈来愈冷,如果这批货在云滇被扣,您的损失可会比赈灾多?
  裘继业大脑一片空白,前两天刚有家丁传信过来,说是在云滇有些梗阻,但没什么大事,原来这便是萧阁给自己的下马威!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玩了一辈子鹰,居然被这小家伙啄了眼睛,还是自己太轻敌了,忘了萧家还在云滇留有一手!裘继业气得嘴唇发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裘叔,您是明白人,大夏什么样子,您比我心里还清楚!实话向您袒露,未来三年内,淮河以南必是我萧家天下!萧阁低声说着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语,自己心里都是一震。
  我信我信。裘继业终于明白过来,又抬头扫了一眼周围的吴军,额前汗珠儿噼里啪啦往下掉,他是行商已久的人,最会顺势而变,随风掌舵,当下便低了头叹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小王爷,请恕罪!
  这就对了。萧阁从他面前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道:覆巢之下无安卵,国难财不会持久,裘叔明白了吗?
  我定与王爷一条心全力配合赈灾。还望王爷高抬贵手。裘继业掏出手绢擦了擦头上的汗,他竟不敢去直视这个毛头小子的面容。
  眼见裘继业都做了登记,众人便蜂拥挤来,一下子全倒戈了。
  赈灾还能换个好名声,待捱过这个冬天,我自会安置灾民,各位的生意照做,你们亏不着。萧阁微微一笑,今日实在情急,手段失礼了些,请各位叔伯宽宥,来人啊,撤了这些,正式开席!
  第36章 谭空澄净
  傅弈亭今夜也来到了桃园,他所在的重檐八角亭隔着丛缕垂丝海棠,能大概听到祠堂那边的动静。他也没想到萧阁还有这样的手段,亦猜不透萧阁对裘继业说了什么,但事情的结局是众商依附于他。
  傅弈亭在不禁暗暗赞叹,某种程度上来看,扬州能挺过此关他紧紧盯着主座上那人的身影,心里忽明忽暗,随即深思飘远,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王爷!消息来了!正当他背着手神游之时,林益之已飞速奔到亭子里,将手中的一张信笺递给他。
  傅弈亭拆信阅之,神色一凛,又紧紧把那纸团攥在手心,用力向池里一掷,准备行动!我去和萧王道个别,你在园外给我牵马!
  是!林益之领命而去,傅弈亭缓缓绕出亭台,向萧阁所在的方向招手。
  萧阁心知自己刚把他们训诫惩治一番,这些商贾定放不开,一见到傅弈亭的手势,便借故走了出来。
  怀玠,豫王反了。傅弈亭漆黑的长眸中映着皎然月色,我现下便要回秦北去
  萧阁只惊讶了一瞬,便引着他向外走,我送你。
  你这儿不用陪么?
  方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现在他们看见我就脸红,就让他们自在吃一席吧。萧阁果断地吩咐吴军给自己备马,两人联袂从桃园出来,向城北而行。
  谭空澄净,夜雾氲绕,明月内的隐逸山峦坐落于大明寺的塔尖角檐之上,恰成一幅相差万里九霄的近远景画,两人在庄严肃穆的牌楼前勒马,此时钟声再起,佛寺孔窗溢出来的昏黄烛火逐个熄灭,只余磬音袅袅荡荡,随运河中高涨的水波融入大海,金甲军已集结完毕,在他们身后等待着自己的主人。
  我原没想到有这么快,想来你赈灾的消息已经传到豫王耳中,他不想给你喘息的时日怀玠,你我之间的约定,还能履行吗?傅弈亭的目光中有打探,也有渴望。
  我只能说,要推倒大夏,非你我联手而不能为之你先回去镇守压制吧,他定发了兵往你我之处。路上洪水还未消净,须得小心。萧阁轻笑一声,上唇正中的那颗唇珠似画上去的一般,随着他嘴唇的弧度微微变化着,傅弈亭看着,只应了句好,又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那次酒后意外吻到他的唇,他才知道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是什么如果四下无人,傅弈亭定会在唐突地与他亲密一下,可兵士们都在望着,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失礼了。
  傅弈亭一拉缰绳,强制自己拨马而行,没有再回一次头。
  其实此刻他并不是要回秦北,而是欲向南绕过豫州,然后一路西行殷野已经依他吩咐,往甘凉一带发兵,傅弈亭想要先把大夏西疆的一带领土拿下。
  王爷,豫王这步棋铺垫这么久,终于有了作用等到这一刻,您应当开心才是郑迁瞧着自别了萧阁,傅弈亭便有些怅然若失,骑着马一言不发,便小声劝慰。
  傅弈亭坐在马上一纵一送,不接他的话,反而问了个无关的问题,欲望是生于身,还是发于心?
  这郑迁愣住了。
  你有过那么多女人,有让你动心的么?傅弈亭转头看向郑迁,认真问道。
  郑迁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嘴上却十分笃定,没有。
  那就是说,你对她们只是身体上的欲念。傅弈亭眸光黯淡下去,我明白了。
  郑迁回想起曾经大山上奔跑的倩影,和那银铃般的笑声,忍不住接着说道,可又有这么一个人是特别的你想动却又舍不得
  这便是动心了么?傅弈亭锁紧了眉,他仿佛很怕听到肯定的答案。
  郑迁何等聪明,看到傅弈亭的神情,不去回答,反而恰逢其时地笑道,爷是想女人了吧,等到了甘凉,属下给你弄些个标致的到军营里来!
  傅弈亭摇头,我还是先搞清楚这个问题吧。他一想到与萧阁的下次会面,还不知是何等情形,不禁陡生烦躁之感,一扬鞭子策马飞驰出去。
  郑迁心里却生起重重疑云,据他观察,王爷并没有和哪个女人同寝过,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再者,他父亲傅峘年轻时何等风流!娇妻美妾不尽其数,可傅弈亭方才的模样竟像个痴了心的情种!
  这是对谁起了意啊郑迁突然想到大明寺下萧阁和傅弈亭策马并肩的情形,惊得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赣地 彭蠡
  碧练绕远岫,飞白动风波。鄱阳湖旁,有个青年带着随从牵马行到亭下,他身姿挺拔,步伐稳健,细心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一定在兵营呆过很多年。青年将缰绳递给随从,在湖边伫立一会儿,便有艘小舟缓缓驶来,载他去了湖心的书斋。
  温先生!苏云浦今日休沐,着便服在书斋里等候,他神色稍有慌张,迅速瞧了火盆一眼,只见那信已被烧尽,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苏大人,久仰久仰!温峥双手作拜,眉宇间透着些许焦急,闽地的事情已经进展到最关键的地方,但是萧阁那边却让他放心不下,因此他才会来到赣地。
  温先生太客气了,快请坐!苏云浦亲切地引他坐下,又叫李丰奉茶。
  豫王反了,我们要早做准备。温峥早把苏云浦当作自己人,开门见山道,我叫主公先领兵南下,他却迟迟不发我猜想扬州是出了什么事,可主公现下却含糊不言,苏大人,您现在还是朝廷命官,可知道扬州的情形?
  苏云浦为难地轻咳一声,其实他烧掉的信正是萧阁给他的叮嘱,叫他对温峥守口如瓶,断不能透露扬州有难的消息,安心攻克闽粤两地,他斟酌片刻,只好撒谎道:温先生,扬州一切安好,主公想来他有自己的思虑,先生莫要担心。
  我现在有些后悔出来了。温峥叹了口气,此前劝他给秦王傅弈亭写信,约他扬州相会,好把此人除掉
  苏云浦听得一惊,转念一想,秦王如果死了,陆延青说不定还能与自己同心,于是也很迫切地问道:然后呢?
  没消息了。温峥无奈道,主公说秦王不肯前往可我总有觉得此事有隐情以我的推测,秦王一定会来!
  苏云浦从温峥的谈吐中,已然能感觉到他对事情的判断非常准确,不说料事如神,也是机敏过人,但他也对傅弈亭的情况不了解,只好道:温先生,这事我真不晓得,主公这样说,许是有他的道理。依我之见,现下你我该做的,是替主公把南部各省拿下,这才是正理。
  温峥点头,现下闽地藏有吴军五千,加上我这些日子斡旋争取,福州靠山一带的官军已有投诚归降之意,算在一起约有万人,如果调教好,拿下一省不成问题,但是靠海一带过于顽固,给多少银子都不顶用,竟打听不得一点儿消息。苏大人,您这边兵马财粮几何?我现在想着,若做不通沿海几县的主意,便从内陆开始,你我联手,共同起事!
  是啊,你我早晚要汇成一军,共同攻克其他的州府。苏云浦道:据我这些日子观察,赣地官员对皇帝和大夏朝廷早有不满,但也都是推一步、走一步的状态,他们的反夏情绪还没有民众强烈,而百姓们的力量又相对薄弱,因此也不太好办。
  没关系,苏大人,民间力量也要争取,只要数目够了,也许比大军还要有用。温峥劝着,突然眸色一亮,对了,我此来途径抚州,这地方有些意思,不仅均尚绛色,还与金厦的民众口音相似苏大人知道缘故吗?
  第37章 忠心赤胆
  苏云浦先是摇头,后来又一怔,去自己书案后面的木柜中翻出一张誊好的案文。
  这些天我在整理翻阅赣地旧案,为的就是对此地加深了解,而且针对一些可能归吴的商贾、名士都做了登记其中这个案子我印象很深,便简略誊了下来,先生请看。
  温峥也随他走到案前,拿过这张观音纸一看,上面记载的是红巾案,讲的是抚州江湖中的一个侠者,名叫宋世义,自熙平九年便开始带领当地民众反夏,两次入狱都被救了出来,现在不知所踪。
  苏云浦道,抚州与闽地交接,常有人往东南沿海之处流动,打渔行商,这许是口音相似的原因。而至于红巾案,我找本地的官员问了一下,这件事情当时影响很大,但是由于官府封锁消息,我们这样外地的人根本连风声都未听到。
  是啊,我也是头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组织。温峥脑海中已把舆图记得滚瓜烂熟,细细一思,不禁觉得吃惊,这么说,宋世义应该就在金厦附近!我说他们为何拒绝我们的改收,症结在这里!
  这样的人留着对大夏就是心腹之患,他又不像主公,是朝廷册封的亲王,如果在金厦的话,朝廷应该早派闽地官兵抓捕了。
  是了,他正与闽地隔海相望!温峥脸上现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他藏在琉球诸岛!
  这那您打算怎么办?虽说这个假设非常合理,但苏云浦也不敢轻易应和。
  苏大人啊,这次你功不可没!宋世义就是取下赣闽的关键!今晚我便返回闽地,来日乘船往岛上探寻,不信找不到他!温峥得到有用的信息,不禁精神大振。
  琉球地形崎岖,树丛茂密我们对此并不熟悉。苏云浦有些担忧,先生,还是不要冒险了吧,先将这个发现禀报主公,请他定夺。
  此时是最好的时机,我要助主公成就大业,千难万险不辞分毫!温峥说着,恰好看到萧阁给苏云浦的南洋奉砚正摆在案台上,心中思念更是难以遏制地涌上来,冲涌得他眼眶发烫。
  温先生对主公的一片忠心赤胆真让人动容!苏云浦情不自禁赞道,他再观察到温峥的神情,蓦然想起自己与萧阁初遇与此情相似,是在湖中的游船之上,那时扬州的夏日格外闷热,萧阁与自己谈话时不断摇着扇子,温峥便默默退出去,不知从哪弄来了两碗冰酪,给萧阁和自己放在桌上,又转身离开,苏云浦还能想起当时的情形,温峥背后的衣衫已然完全湿透。
  为何他就不能像这样待我?苏云浦想起在皇城中的人,心中深深喟叹。
  陆延青这几日一直在持观望态度,在听说左骁卫将领秦执风带兵投向豫王之后,他也想就此脱离这个残存的大夏,但是他行事谨慎,没接到傅弈亭指令,也未敢擅自作主,果然几日后,他收到傅弈亭传来的信,只有八个字,扶弱克强,两败俱伤。
  陆延青心里豁然清朗,他立刻拿起官帽扶到头上,策马向云都行去。
  上书房内,永熙帝的脸色比往日还要差上几分,其实在黄河改道之后,他便听说豫州内有些传言,说是豫王要反,龙袍都备好了。这话是不是空穴来风并不好说,皇帝虽然依照几个大臣的建议,在京城层层戒备,但他心里并不太相信自己这个叔叔会反,他的疑心全放在了贤名远扬的萧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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