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萧阁已然猜到答案,他抬眼望向明月,心里突然舒畅了许多。青龙却显得有些沉闷,默默低头不语,二人在桥上静立许久,却听一声尖锐的鹰唳打破了清夜的宁寂。
  雳儿很久没见到自己这个主人,很是激动,落在萧阁肩上之后,便一个劲儿用头蹭他颈窝儿。
  是他的鹰?青龙带着几分妒意问。他知道自己父亲就有训鹰的喜好,自然想到傅弈亭那里去。
  雳儿这才发现萧阁身边有个高大的陌生人,说他陌生,那人身上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雳儿歪着脑袋盯着青龙看,时不时跃跃欲试地振翅想飞到他肩上去。
  你敢过来老子就掐死你。面具之下,青龙酝酿着杀意。
  萧阁却伸臂拦着雳儿的举动,他想了想也没有必要避着青龙,当下便卸了信笺,展开观阅,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他叫我出军敦煌相助
  青龙想起幼时在傅峘书房内看到过厚厚一摞密信,都是发往敦煌、云滇的,现在想想,这一带想来情形复杂,于是嘱咐道,你要小心,这两个地方水深的很。
  我现下不打算过去。萧阁将信笺揉成一团,吴军自有南进的计划,我不会因为他这封信便往西北去。
  无论什么时候与他相见,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青龙从怀中掏出一只鼻烟壶,塞到萧阁手心里。
  萧阁低头一瞧,这琉璃鼻烟壶上雕画着一株菡萏,旁侧环绕着一条青龙,似在窥伺,又似在守护。
  多年后萧阁回想起与青龙的相知相识,仍是唏嘘不已,那时他怎会知晓,这一夜竟是他们最后的诀别。
  作者有话说:
  在撩美人上,小陆已经是王者级别了,小傅还是青铜段位
  第49章 金风玉露
  朝廷与豫王的抗争在熙平二十四年冬见了分晓,许是大夏暂不该绝,也是陆延青作战有方,朝廷险胜。豫王逃向南部被萧阁的吴军逼退,而后朝廷军队冲进了和豫宫,天子亲手斩杀豫王,又气得放了一把大火,将这片宫殿化为灰烬。
  这场仗的胜利给永熙帝树立了难得的信心,又在朝野掀起阵阵风浪,京城各大臣的府邸内、茶馆市井中都有很多人都在议论纷纷,是不是陆大将军可以力挽狂澜?百年大夏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因为战事频发,兵燹连绵,阻断了各地消息流通的进程,京城内欢欣鼓舞、班师回朝的壮烈景象其实严重误导了普通官员与百姓,而朝廷内有些耳目灵通、老奸巨猾的家伙其实已经开始在傅弈亭和萧阁身上押宝了,大多数人认为,虽然萧阁素有贤名,但照着目前的势头来看,秦王的可能性大些。
  他们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萧阁近来太低调了。
  去年开战之后,傅弈亭像一只开了笼的猛虎,他没等到萧阁过来,便暂将敦煌放在一边,派殷野西取回疆,又与林益之、汤城沿北蒙牧林东进,他夺取天下多从军事、权谋上面考虑,因而所向披靡,与此前怠惰浪荡的作风迥异,闪了不少人的眼睛。
  而萧阁生长在天下盛首扬州,对经济与地方治理明显更加上心,他放缓了西进的速度,有整肃维稳、休养生息之意。早在春日之时,朝廷已担负不起军费开支,遂禁铜发钞,虽然相对于豫王的横征暴敛,朝廷的政策制度严密清晰。但萧阁清醒地认识到宝钞在短期的流通下放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无休止的膨胀与泛滥,最终苦的还是大夏辖域内的百姓,因此他不肯博征,只藏富于民。
  陈广族呆在富得流油的川蜀,是最舒坦的。穆岗投奔豫王之后,他发了一顿脾气,而后开始与萧阁联系,要依去年春日所说,将自己的井盐外输,怎料今时不同往日,萧阁忙于南下,根本顾不上他,他只好在青城山闲得打转儿,看着各地风起云涌。秋天时听了身边人的撺掇,实在心痒,竟也发兵北上,趁着傅弈亭人在东北,谋求扩张,结果不出半月就被甘凉驻守的秦军揍了回去,陈广族又只好关上门做自己的闲散王爷。
  温峥早回到了扬州,从萧阁给他去的信来看,萧阁并不记得那夜他的无礼之举,温峥这才敢回来继续排布吴军,只是比从前话少了些,眉宇间也更加深沉,像笼着一团化不开的乌云。
  萧阁其实是很珍惜温峥的,观察到他的变化之后,又是宴请,又是长谈,诚恳亲切,为的就是让他打开心结,温峥起先拘谨疏冷,后来终于肯似往日那样与萧阁说笑,萧阁这才暗暗放下心来。
  年关将至,任这些皇亲贵胄互相争斗,百姓的日子是照过的。吴军到达的地方,匕鬯不惊,一大早街市间的砧板声便远近传了过来,一片新年气象,萧阁却已领兵深入东山,过了此山才至云滇境内。
  前些日子,驻守鄯阐的吴军旧部将领奚策帆给萧阁传信称,西南匪患突然盛行,已极大地困扰了边防与治安,萧阁与温峥商讨一阵,决定还是出兵,一是维稳解眼前之乱,二是彻底摸清云滇的势力分布,毕竟傅峘也曾在西南边境驻守,又病逝于此这地方有没有傅家暗藏的金甲军,也还是未知数。
  萧阁以为扬州以南甚少落雪,怎料川西的高岭上,白雪也竟如鹅毛扯絮,山间行路湿滑,众人只得下马拾阶。
  萧阁与白颂安行在队伍最前方,听得细密雪声之间有穿林簌簌之声,往身旁一瞧,恰见一双梅花鹿轻巧跃于山间,仿佛下界的精灵,它们来到已冻住的山泉边,舔舐着晶莹的冰柱,相依相伴,纯洁灵动。
  萧阁心中似有所感,竟起了欣羨之情,他默默看了一会,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山腰处有一座凉亭,额匾上书仪凤亭三字,白颂安笑着指了指,主公累了吧?上去歇息一下?
  萧阁倒是不累,但瞧见这凉亭位置甚好,可观山下雪景,便欣然将马匹交与陶轲,自己踏雪走到那青色的石板上,站立在凉亭栏杆旁,但见东山涧溪暂凝,柯罩霜冰,似溆溆玉宫、仙阀雪堡,他正兀自感叹,脚下的石板却突然翻动起来,原来这是个隐蔽的石井!
  萧阁全无防备,再想使轻功腾身之时,皮靴被人在下面狠狠一拽,他便被人拉进了石井当中!那石板翻转了一下又死死扣住,任白颂安如何捶打都是不开。
  这下完了,萧阁心知进了圈套,却只能绷紧自己身上肌肉,做好坠地的准备,他不知这井有多深,若真的掉下去摔死,大业何成
  井底站了个高大的人,萧阁趁着昏暗,向他掷出自己腰上双刀,那人像长了一双夜视眼,一左一右躲过,腾空向上,一把抱住了萧阁,两人共同跌落在井底。
  非要这样你才能过来吗?
  傅弈亭埋在他肩头低声问,萧阁听见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而自己心里也在猛烈地战栗,仿佛孤夜梧桐之上秋蝉的薄翼。
  隔着厚裘他也能感受到他的双臂有多么紧,似像要将自己压入他的胸膛,几乎让他喘不上气他险些瘫软在这样的亲密中,可领口的融雪又冰得他认清现实。
  我失算了。萧阁用力推开他的怀抱,冷淡地站起身来,仰面望着井口,要杀要剐,随你。
  傅弈亭不禁一笑,牵着他的手引他蹲下,直至触到井底那极柔软的皮草,这才笑道,怕你摔疼还垫了上好的貂皮,这是要杀你的样子?
  萧阁微微动容,他垂下头没有言语,继而想起青龙来,只低了头叹道,你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这种招数,与山匪何异!
  傅弈亭却被方才的静默燃起了心里的火焰,摘了自己的皮手套,用修长的手指抬起萧阁下颌来,那石井盖旁有一丝狭窄罅隙,泻进灏白雪光,他在黑暗中痴然地望着这张颠倒乾坤的俊美容颜,然后近乎虔诚地吻了上去。
  ......细节请移步[emailprotected]陆少一横
  萧阁处在这陌生的冲荡与律动之中,觉得自己化为了一叶无可凭借的扁舟,夜阑江渚风骤起,继而疾雨侵袭、地崩山摧、燔浆泵射到最后一组屏障之时,他感觉一颗心脏几乎要跳出来,继而又感觉到一种失措的茫然。
  真要在井下发生这种事情么?与这个弑兄篡位的禽兽一起?
  面对这个问题,他居然犹疑起来,继而一个更加可怖的念头突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有这一次,日后若真你死我活,倒也够回味一生。
  他没疯,是我疯了。
  认清楚这一点,萧阁眼眶不禁氤氲起来,他呼吸有些困难,头脑也逐渐开始混沌,此时身上的人却停了动作,俯在他肩上,急促地喘息着,狭长的眸子紧紧闭着,长睫形成弧度完美的墨扇,铺盖在眼下,没再说话,似已经失去了意识。
  萧阁一怔,这才想起来井口上边封闭着,他们二人折腾这几许,已经将残存的空气耗尽,尤其是傅弈亭,也不知道在这里等候了多久
  想到他待在这样漆黑阴冷的地方,只为萧阁心里像被什么击了一下,他所有的原则与底线,在与傅弈亭相逢之时尽然塌陷崩溃,仿佛这种纠缠是与生俱来、无处遁逃的。他鬼使神差地翻身起来,借着那缕光仔细地看着身下之人,而后缓缓吻在他唇上
  仍是一股松香。主动吻他已是石破天惊,萧阁觉得自己像中了蛊,居然开始回味他唇上的味道
  他慌忙撤下手来,又不小心触碰到那人腹下,萧阁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起身给傅弈亭穿好皮袄,拾起自己双刀归鞘,深吸了两口气,而后轻功跃至井口,双脚蹬在壁缘上,用力敲击石盖,大喊道:你们王爷晕倒了,快把井盖打开!
  天井打开之时,山间新鲜空气涌入,傅弈亭便转醒过来,他一瞧自己坐在绳索拴着的筐箩之中,心知要办的事又没办成,不禁满心懊悔。
  吴军人数众多,此刻已经团团将亭下隐藏的秦军包围住,然而白颂安却在凿井盖营救萧阁之时,被林益之和汤城所俘。
  主公,您没受伤吧?!白颂安方才都快吓死了,此刻也不顾身上还有绳索,挣扎着要过来。
  没什么事。萧阁拍抖着手上、身上的灰尘,睨了林益之一眼,怎么,还不放人?
  林益之尴尬地低下头,他怎么也没想到,主公出的计策,把他自己给坑了进去,他看向傅弈亭,傅弈亭却不置可否。倒是汤城走到白颂安面前把绳子解了,给自己的白大哥道歉,又轻轻给萧阁问好,萧王爷
  你长这么高了。萧阁赞许地望了汤城一眼,知道他功夫大有长进,看来秦王把你调教的不错。
  王爷过奖了。汤城有些羞怯地低下头,面前的人在雪光之中太过耀眼,他竟有些不好意思。
  是你挟持了奚策帆?萧阁已猜到原委,又扭头转向傅弈亭。
  傅弈亭得意地一笑,是带人围了军营,逼他给你去信。他在我们撤军之后又派人发报,也一并被我截获。
  你想干什么?萧阁拧眉。
  上马说吧。傅弈亭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猞猁狐褂,夜前翻过东山,你的大军才好驻扎。
  作者有话说:
  #小傅,不行#每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作者也要急死了。。。
  第50章 神魔一体
  宿云浮霰,堑径斗折,他们并肩牵马深入林间,萧阁沉默了一会,才喃喃道,说吧,为什么
  他心里其实十分戒备,傅弈亭把自己骗过来,恐怕没什么好事儿。
  因为你骚情。傅弈亭答非所问,他还沉浸在井下那箭在弦上的快感当中,他以为萧阁问的是,为什么堵在井底亲他抱他。
  萧阁立起眼梢,这是秦北方言,他没听过,但是他也能品出这词的意思,他深感羞辱,辩驳道,一派胡言!
  傅弈亭扭头看向他,一双水眸含嗔带怒,面颊上像敷了一层桃花薄粉,朱樱般的唇因为不悦微微下吊,显出几丝冷漠和轻蔑,而这里方才被他吮吻过,比往日还红润。
  傅弈亭瞧得心神荡漾,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铜镜递给萧阁,你自己瞧瞧么骚情得很!
  萧阁没接铜镜,反而换了副玩味的神情,秦王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镜子,难道不骚情么?
  我平时没有!就是今儿个傅弈亭脸涨红了,前几日他揣摩着萧阁快到了,便偷偷往怀里揣了镜子,时不时照看一下,他很怕见到萧阁时仪容不佳,被萧阁看低。
  萧阁忍不住别过头去抿唇一笑,他突然在戏谑对方中找到了快感,他终于明白为何傅弈亭老是喜欢逗弄自己,原以为是恶趣味,不想这占上风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对了。你为什么不熏香了傅弈亭想起方才解他衣怀之时没了那熟悉的兰香,忍不住问道。
  萧阁垂眸静默片刻,没有回答,转换了话题,说正经的,为什么把我骗过来?
  想见你,不行么?傅弈亭斜了斜嘴角。
  鄙人汲忙,没时间陪你兜圈子。萧阁勒马,冷下脸凝视他的眼眸,你有事不妨直言。
  云滇平稳无事,陪我去趟敦煌。傅弈亭英俊面庞上暗藏的情事痕迹渐渐退却,我需要你帮我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萧阁惊讶,敦煌是你傅家旧部与我何干?
  傅弈亭见他完全不知翡翠金佛之事,心里暗喜,现在敦煌虽由傅家亲卫驻守,但令先君子也曾在此疏通商路、管辖贸易朝贡长达三年,你萧家之名还是颇具份量的。你只需去佛寺把那东西取来,助我拿下敦煌,云滇我便不与你相争,你看如何?
  傅弈亭已然拿下回疆、北蒙,敦煌为军事要塞,他必是要争取的,这个动机合情合理,然而萧阁却惊异于自己父亲在敦煌的地位,这些事情父亲竟从未向他提过傅弈亭话说得这样含糊,其中必有隐情,不如先应下他,而后见机行事。
  萧阁思及此,松动了脸上神情,淡淡笑了笑,这东西想来非常重要,秦王除了不争云滇,难道没些别的条件附加给我?
  萧怀玠,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倒真稀奇。傅弈亭扬眉揶揄道,你也学会讨价还价了?
  跟秦王这样的人相处,脸皮要学着厚些。迥异于骊山初见时的彬彬有礼,克制矜然,萧阁现在想到什么说什么。
  好啊,想谈条件么?他越是话里带刺,傅弈亭反倒心里越舒爽,他驱马凑近萧阁耳畔,你让我把那事儿办完,我把敦煌都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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