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

  到了下午,智能机依然静默无声,她终于不可抑制地慌张起来。
  - 顾?院长怎么样了?
  她忍不住给顾晏发了一条信息。
  但迟迟没有回音。
  智能机依然安静地圈在她的手腕上,想一个精致的装饰品。
  菲兹开始不受控制地胡乱猜测,自己把自己吓得心口一片发凉,难受极了。
  办公室内任何一位同事都能看出她脸色很差。就连来找她拿文件的高级事务官亚当斯,都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关切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菲兹抬头看着他,这是南十字里除了顾晏燕绥之外,她关系最好的一位了。
  人就是这样,独自闷着的时候好像一个无底洞,再压多少情绪都能承受。但只要某个亲近的家人、朋友看上一眼,就会突然崩塌。
  菲兹恹恹地摇了摇头,然后忽然趴在了桌上。
  亚当斯吓了一跳:“真难受?生病了?发烧没?我给你去找点药?”
  菲兹头也没抬地摇了摇。
  亚当斯没辙了,“这么趴着也不是个事啊,要不去医院看看?”
  菲兹倒被他提醒了。
  这是一个顺理成章去医院的好理由,就算她直奔春藤,律所的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嗯,我下班去看看。”菲兹又揉着脸坐直起来,眼睛红红的,活像刚刚都快哭了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副模样谁看了都心软,亚当斯忍不住说:“还等什么下班?签个单子现在就去。”
  菲兹抿着嘴唇盯着他思考了几分钟,点点头说:“好吧……”然后抓起手包扫了虹膜就走了。
  于是亚当斯那句“刚好现在能抽出空,我陪你跑一趟?”活生生憋死在了肚子里。
  他站在行政办公室里仰天无语了五分钟,用手指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冲其他几个助理说:“菲兹刚才好像忘签单子了,你们帮她补一个,一会儿如果有合伙人来,就说她生病去医院了。”
  菲兹回到林原的实验室时,几乎生出一种错觉。
  因为玻璃房内的人依然忙忙碌碌,玻璃房外的顾晏依然守着没动,所有一切都跟她早上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就好像她只是出门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可实际上已经整整过去了7个小时。
  她原本还想问顾晏为什么没回信息,但现在已然没有问的必要了。
  别说信息了,她在实验室里站了五分钟了,顾晏甚至没有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
  情况比她料想的糟糕很多。
  直到外面暮色深重,医院里里外外又亮起了灯,深夜再一次悄悄来临。这一场特殊的急救才终于结束。
  仪器投照出来的屏幕上,所有标红的警告标志都消失了,但那些代表生命体征的基本数据并没有因此转回最正常温和的蓝色。
  林原冲几个研究员比了手势,隔着无菌罩闷声闷气地交代:“楼上单独的那间病房空着吧?把他先转过去,加4个小时无菌罩、充氧、营养机用3号,接警报和24小时自动提示,实时数据链到这边的分析仪上。”
  楼上的病房有实验室内直通电梯,本就是专门给这里配备的。
  那些研究员们听了林原的话,转头就开始准备。
  他们手脚麻利地给燕绥之换了一张床,床上自带一层无菌罩,像一个偌大的玻璃皿。那个无声无息躺在其中的人,则显得异常病弱。
  转眼间,燕绥之被推进了同样透明的内部传送梯里,在几位研究员的陪护下,往楼上升去。
  菲兹眼睁睁看着顾晏往前走了一步,结果被大片冰冷的玻璃挡住了。
  他怔了一下,像是刚从某种浓沉压抑的情绪里惊醒过来。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顾晏轮廓深刻的侧脸,眸光投落,然后跟着缓缓上升的无菌床上抬。
  直到那张病床彻底没入上层,消失在在视野内。很就很久之后,他才眨了一下眼睛。
  明明是轻而安静的一个动作,却看得菲兹莫名跟着难过。
  甚至站在朋友的角度来看,异常心疼。
  林原敲了几下分析仪的按键,仰着头扫了一眼屏幕,然后大步流星地出来了。
  “他怎么样?”
  顾晏硬生生在玻璃房外站了20个小时,冷不丁开口,声音都是哑的,听起来沉而疲惫。
  林原吓了一跳,左右看了一圈,指着等候的地方说:“那边有休息的地方,还能睡人,你不会直挺挺地站了这么久吧?”
  虽然他很惊讶,但他自己忙了20小时,状态同样很差,嗓子比顾晏还哑,因为治疗过程中,他还得不停说话下指示。
  “没事。”顾晏看都没看那些软椅,轻描淡写带过了漫长的等候。
  林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种情况,我也不跟你说什么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了,你应该不爱听那些绕弯子的委婉废话。”
  菲兹一听还有“坏消息”,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下。
  再瞄向顾晏,却发现他依然肩背挺拔地站着,沉声道:“你说。”
  “昨天把他接进来的时候,我心里有过两种预测。”林原说,“最好的一种就是基因修正到期失效,这只是他恢复原貌前的反应,只不过他的反应比一般人要激烈点。而最坏的一种,就是……他体内的那个不定时炸弹终于爆发,那个基因片段隐藏的各种病理反应,开始在他身上有所体现了。”
  林原看着自己伸出的两根手指,犹豫了片刻,然后冲顾晏弯了一下,说:“现在他的状况是……两种撞到一起了。”
  “……两种撞到一起会有什么反应?”
  “你知道,那个基因片段对修正期有干扰。”林原用一根手指抵上另一根,“就好比正常情况下,基因修正失效会有个过渡期,几个小时到十几个小时不等。他会在这段时间里,经历发烧、头痛、休克等反应,但熬过去就好了。现在,他的这段过渡期在被那个基因片段不断干扰,导致时而缩减加快,时而延长。”
  林原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这就意味着,这个过渡期不能以常态来预测,有可能过一会儿他就恢复原貌了,也有可能……那个基因片段存在多久,他就要经受多久的过渡期,直到不再有干扰为止。”
  光是听这些描述,菲兹就觉得难熬。
  她忍不住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是后一种,这个基因片段什么时候能消除?”
  林原捏了捏眉心,“这就是我们现在通宵达旦在做的,进展其实不慢,但现在卡在了一个难关上,就看今晚的一个模拟实验结果,如果成功,很快就能投入临床使用了,但……如果失败,我们就得另找它法。所以很抱歉,可能还需要时间。”
  菲兹连忙说,“那这些反应,有没有什么药物能够帮忙减缓的?止疼药或者类似的东西,能让院长稍微舒服一些?”
  林原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顾晏的脸色,有些艰难地开口:“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了……”
  顾晏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什么问题?”
  “我刚才不是说,院长的状况是两种撞到一起吗?那个基因片段的病理反应,会在他身上有所体现。”林原犹豫了一会儿,咬牙说:“你知道曼森兄弟的初衷的,所以哪怕是初始的还未成熟的基因片段,也必然包含一些特征,比如……他可能会对某些药物成分产生过度渴求。”
  这大概是林原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说法了。
  刚知晓内幕的菲兹甚至还楞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但顾晏却瞬间变了脸色。
  林原立刻说:“你别这样,你先别急。”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力但他看见顾晏的脸色,就实在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哪怕就是一句有点空泛的承诺呢?
  否则他总会感到无比愧疚。
  他看着顾晏说:“我保证,院长一天没恢复,我就一天不出实验室。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他好好的,跟以前一样,笑着跟我打招呼,然后走出这里。”
  第188章 留言(四)
  春藤的消息永远瞒不过埃韦思家。
  燕绥之一转进专门病房,回到德卡马的乔就知道了,紧接着劳拉也知道了。他们连夜赶到了医院。
  一并过来的甚至还有柯谨。
  林原在电梯口接他们,一看见柯谨就冲乔直使眼色,“怎么把柯律师也叫来了,医院不是一个能令人放松的环境,尤其现在深更半夜的,跟他的作息是对冲的吧?”
  以前每次来春藤,柯谨去的都是检验中心,电梯出来左拐直走就行。
  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于是他一出电梯,没等其他人开口,就已经低着头默默左拐往前。
  前面是墙。
  乔一个箭步拦过去,连哄带骗地把他拉回来,这才有功夫回答林原:“我知道,但是他这几天一直是坐立不安的状态,作息乱了,现在这个点根本不肯睡觉,今天尤其慌得厉害。”
  “为什么?怎么会?”林原有点诧异。
  向柯谨这样的精神状况,很容易陷进某种偏执里,一旦形成了习惯,想要更改非常难。
  乔的神色变得很复杂,“怪我,去天琴星的时候考虑到要进看守所,没带上他。尤妮斯说他晚上就不太愿意睡觉。”
  这对乔而言,其实是值得高兴的。因为柯谨对他的存在和离开是有反应的,而且反应还不小,甚至打破了他这几年一成不变的作息。
  但乔只要一想到柯谨坐立不安了两三天,就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我不知道他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他会往什么方向去想,但能让他不安的,一定不是什么美好的想法。”乔很心疼,“至于今天……老狐狸知道院长这边的情况后,告诉了我跟尤妮斯,柯谨可能听到了一些,我不知道他能理解消化多少,反正刚刚状态一直很不稳定。他那么喜欢院长,一定想来看一眼,我怎么能不带他呢?”
  林原叹了口气,“行吧。”
  “顾晏呢?”乔扫视了一圈。
  林原指了指头顶,“在楼上呢,都在楼上的专门病房里。虽然床上加了无菌罩,但是你们还要从除菌通道里走一趟才能上去。口罩和手套也都必须戴上。”
  专门病房的墙壁里都封着各种数据物质和接线,连通着正下方的实验室仪器。所以室内大半都是冷白色的金属。
  干净是真的干净,纤尘不染,但也毫无人气。
  燕绥之躺在病床上,乌黑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无声无息,皮肤苍白。甚至能隔着无菌罩,看见他手背和脖颈侧面隐隐泛着青蓝的血管。
  顾晏坐在床边的椅子里,他交握的手指抵着鼻尖,沉默而专注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房内安静极了,只有营养机在工作着,偶尔在自动改换药剂时会发出滴滴的提示音。
  劳拉做好了全套准备,把自己消毒消得干干净净,却在专门病房门口止住了脚步。
  她看见那里面那两人,就倏然红了眼,连忙退回到除菌通道里。
  “怎么了?”跟在她身后的乔被她撞了一下,扶住她的肩膀问。
  “看着难受。”劳拉说,“我缓缓,你们先进去。”
  林原在后面苦笑了一声:“别说你了,我每次上来都不太好受。但这可能还要持续一阵子。”
  “院长他……就一直这样吗?”劳拉问,“那个罩子,一直要这么罩着么?”
  那个无菌玻璃罩隔绝声音,薄薄一层,却像是把燕绥之圈在了一个孤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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