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节

  永泰帝当下就要连材快念。
  心下想着还好不是八百里,若是八百里,只怕仗已经打上了。
  几场大病,到底损伤了皇上的身体,他的眼睛已经老花,根本看不了这样小字。况且,怕有急事让他过于激动,所以太医也是建议凡事先由旁人看过,再念给皇上听。
  所以连材看了,便先道了句,“陛下勿要动气。是霍通将军发现西胡异动,那野利云荣得知容华两位嫔妃及小皇子过世的消息,便打着为她们讨要说法的名义,想进犯边疆。
  幸亏陛下早前派去西南剿匪的两位侯将军机警,意外听到风声,火速报去,令霍将军早早做了防范,才把西胡大军拦在了三川口外。但他们却也集结了数万人,不肯退却,如何处置,倒叫陛下拿个主意。”
  “野利云荣,这贼子!”
  永泰帝刚想大骂此人,不识自己好人心,当年放他一条生路,却如此恩将仇报。可眼看程岳就站在殿前,他又不好骂了。
  因为当年程岳见野利云荣野心勃勃,就力主一定要杀掉此人,可永泰帝就要跟他唱反调,偏偏不听。如今再骂,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所以这会子永泰帝也很恼火,只能把问题丢下去,“诸位爱卿,你们有何高见?”
  文武百官顿时交头结耳,商议起来。
  可谢应台眼珠子一转,抢先道,“回陛下,老臣愿为陛下为忧!”
  永泰帝一怔,“爱卿有何高见?”
  谢应台道,“那野利云荣借机闹事,无非是想讨要好处。老臣愿意领旨,去边关与之和谈。到时皇上赏些金银财帛,美女牛羊便好,也省得大动兵戈,劳民伤财。”
  这话说得永泰帝颇为心动。
  刚刚才与皇子皇孙们干了一场,他是实在没有心力去跟人打仗了。况且容华二妃和十四皇子的死,确实是他理亏。若是花点小钱,就能平息事态,倒也不失为一个上策。
  可首辅王恽不同意,“皇上,后宫之事无论如何,都是皇上家事,并不涉及两国政事。若因此就要去和谈,倒似大梁理亏一般。陛下是想息事宁人,臣只怕那野利云荣到时狮子大开口,索求无度,且也坏了规矩。”
  这话说得朝臣纷纷点头。
  连一向温和的兵部尚书刘大人都道,“之前西胡战败,想讨要大梁淑女联姻,皇上都没同意。此时怎能为后宫嫔妃之死,就送出美女金银?日后岂不让番邦小国耻笑?”
  姜尚书更是道,“说来是华妃放火,才害死了十四皇子和容贵妃,皇上没找西胡索要奸细,看是否有人挑拔离间就算好的,凭什么还要给他们求和?”
  “说得对!”群臣纷纷附和,有些武将更是道,“他要战,那便战,谁还怕他不成?”
  谢应台急道,“你们倒是不怕死,可钱从哪里来?几年前一场大仗,至今国库空虚。每回要用钱,姜尚书,你几时痛快拔过一次?”
  这话倒是把姜尚书给问住了。
  朝中再没人比他更清楚朝中的经济状况,大梁确实是打不起仗了。
  眼看大家不作声,谢应台更加再接再厉,“况且眼下春耕在即,朝中不知多少用钱的地方,哪有人力物力耗到那边关去?若是送出几个美人,一些金银,就能换得边关安宁,又有何不可?你们要觉面子上过不去,尽可把脏水往我头上泼。等大梁缓过气来,再动刀兵,还不是一样?”
  王恽心中暗叹,谢应台这老狐狸,能在朝中屹立这么多年,可不光是厚脸皮,也确实有他的几分本事。
  这番话,合情合理,甚至他都不惜身负骂名了,恐怕是很能说动一些人的。
  果然,不仅永泰帝犹豫起来,一些朝臣也觉有理,纷纷站出来附议。
  还道,“不论谢耘做错了什么,但谢老大人这些年在朝堂之上操劳国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淑妃娘娘入宫多年,并无大错,还望陛下能从轻发落。”
  眼看朝中风向又是为之一变,永泰帝正想着不如顺水推舟,就这么从了大家的意思,程岳再度出声了。
  “各位大人,请问我等站的是什么地方?是各家可以随意往来,拔个萝卜就能做人情的菜园子,还是处理天下大事的金銮殿?”
  “在这大殿之外,有无数百姓,正翘首以待,朝堂上的诸公能制定出合适的法度与政令,带领他们安居乐业,国富民强。但诸位大人却以为站在这里,只需有些苦劳,便是无功也使得?”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样的话,诸公敢让那些正日夜寒窗苦读,以求金榜题名,走进这间大殿的士子们听到吗?能让那些在天下各州各府,执行诸公制定的各项法度政务,辛苦奔波的官吏们知道吗?”
  他这一连三问,不仅把方才替谢家求情的大臣们臊得满脸通红,也问得许多朝臣低了头。
  这一刻,程岳站在那里,他不是帝王,却偏偏有帝王一样的气度。
  因为那是正气,是真理的气度。
  想当年,他们每个人也是寒窗苦读,以求金榜题名,能站在这间金銮殿里。来的时候,也是想为国为民做番事情的。
  可曾几何时,岁月消磨了他们的壮志,权利迷惑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变得圆滑苟且起来,可他们不仅不以为耻,还沾沾自喜。
  但此时程岳的话,就如当头棒喝,一下把他们打醒了。
  “淑妃娘娘服侍皇上有功,皇上不是给了她应有的荣光吗?否则她何以封妃,何以在后宫安享尊荣?”
  “那么凭什么,只因一个出嫁女儿,就要宽恕她的娘家?若是长此以往,是否所有的外戚,都可凌驾于律法之上?”
  “王子犯法,尚且要与庶民同罪。外戚倒可幸免了?这是什么规矩,哪位大人能站出来,与我解释一下?”
  群臣默然,那几个刚才说话的,更是把头低得跟鹌鹑似的,只恨不得能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蠢,
  真蠢!
  他们怎么忘了,程岳虽然年轻,可人家到底是皇族血脉,生来的王族之后,自有傲气,岂肯轻易为外戚折腰?
  况且人家平日里虽不声不响,好似一副挺好讲话的模样,可人家也曾是手握重兵,把西胡打得落花流水的统帅。
  平日里没触犯到他也就罢了,可眼下,谢应台是花招百出,想弄死程家的,那程岳怎么可能再忍?
  所以他不攻击则已,一出手,便全是凌厉杀招。
  偏偏又合情合理,让人说不出半个不字。
  皇上三宫六院,嫔妃数百人,真要个个都网开一面,那臣子们才是要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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