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荣归 第49节

  苏媚呵呵一笑,也不推辞,眼里反而越发欢喜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替曼瑶谢谢你的。毕竟是借了你的力。”
  秦瑾瑶不以为意笑笑,苏媚才扭头走了。
  祥儿将苏媚用过的茶远远泼出去,蹙眉说道:“果然等闲变却故人心,今日算是看出来了。姑娘真是好脾气,小桃早就忍不下去,我也快发火了。”
  “过两日就是曼瑶成婚的日子。我若是此刻跟苏氏过不去,曼瑶那孩子该抻心了。一辈子就一回的事,可别让她有半点不痛快。”秦瑾瑶垂眸,把玩着手里的翠玉扳指。
  硕大的扳指与她的小手指显得格格不入。
  “姑娘就是好心。”祥儿无奈摇头。“还好厨房今天备了消暑败火的炒莲子,要不然小桃和我定要气坏了。”
  顾修延赶在秦瑾瑶晚膳时分到了小院。因是盛夏,所以晚膳摆在院里的葡萄树下头。绿荫底下,微风习习,秦瑾瑶一身月白色的锦缎,上头绣着蝴蝶暗纹,细腰盈盈,腕如脆藕,肤光胜雪,顾盼生美。
  看着秦瑾瑶,顾修延的喉头不由得轻轻耸动一下。骏马驰骋千里,为的便是早一瞬看见这一幕。本是早就打算回来,无奈边关闹事,他只好又多留了半月。
  但看见这一幕,顾修延便觉得多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压抑住坐在她身边的急切,顾修延走到葡萄架边上洗脸。秦瑾瑶的心思精巧,取了数节竹子拼到一起,便能接到从假山上留下来的水,带着竹子特有的清香。
  然后,跟着顾修延的侍卫一脸惊异地看着从来不与旁人一起用膳的顾修延坐到了秦瑾瑶的身边。
  两个人虽然一起用膳,但从未有半点逾矩,一向都是有丫鬟侍卫在远处守着。
  顾修延用膳一直认认真真,直到秦瑾瑶把一碗燕窝推过来,顾修延莫名蹙起眉头。
  秦瑾瑶撂下筷子,看向顾修延,睫毛闪动,眼神水润,带着些疑惑。
  “这菜做得不好。”顾修延不知该如何开口,忽然语气沉郁道。
  “那,我叫厨房再做点别的。”秦瑾瑶被顾修延的眼神吓得有些慌张。摄政王便是摄政王,他的气势不是寻常能比的。
  “做别的就能做得好?”顾修延唇边冷笑,不怒自威。
  “我……”秦瑾瑶有些嗫嚅,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没想到顾修延更生气,索性撂了筷子,大踏步走回书房。
  侍卫远远凑上来,低声说道;“姑娘,许是咱们殿下不喜欢瓷器划桌子的声,方才怕是因为这个才烦躁了。姑娘过去好好哄哄,说往后不再划桌子,殿下没准就消气了。”
  “就为这个?”秦瑾瑶觉得好笑。
  “那,或许还有旁的事,奴才不知。”侍卫后退几步,也有些纳闷道。“殿下回来的时候,一直是好好的。”
  秦瑾瑶将手边的筷子推远,蹙眉说道:“我为了他做了这么一桌子饭,他不夸我便算了,竟还怨什么碗碟划了桌子,这是什么道理。”
  越想越委屈。
  秦瑾瑶的眼泪不由得扑簌簌地掉下来。
  说起来,这大概是秦瑾瑶到了禹州头一回掉眼泪。何氏状告自己的时候没有哭,秦怀德与自己断绝关系之时也没有哭。
  偏偏是顾修延不吃饭这件小事,惹得秦瑾瑶竟然哭了。她自己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紧绷着的一根弦,到了某个时机,忽然断裂开来。
  所以泪水一发而不能收拾。
  侍卫们这回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过来,但谁都认定,摄政王不可能出来哄一个小姑娘。哭有什么用,他们摄政王是吃这一套的人吗?
  然而就在侍卫们都一脸同情地看向秦瑾瑶的时候,一袭黑袍忽然站在了她身后。笔挺的身姿影子颀长,将秦瑾瑶紧紧包裹。
  “这菜是你做的?”顾修延的语气软下来。
  “是我做得又如何,也不给你吃了。”秦瑾瑶的眼泪还在啪嗒啪嗒掉。
  顾修延见眼前的小人儿啪嗒嗒地往下掉眼泪,心里简直像被扭成一团,又是恼火,又是疼。
  “瑾瑶。”他的声音低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摆摆手示意远处的侍卫退去,没注意到侍卫们早已面面相觑。摄政王大人竟然主动哄小姑娘开心?
  秦瑾瑶抬眸,一双水润纯净的眼眸对上顾修延,顾修延顿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软成烂泥,启声,近乎嘶哑,他轻轻捏住眼前人的下巴,眼底近乎猩红,低吼道:“何氏状告你的时候,你不肯告诉我。如今在禹州被陷害,你又不告诉我。你当本王是摆设?”
  他的手捏着秦瑾瑶的脸,但却没有过分用力,似乎只是为了让秦瑾瑶的眼神留在他的脸上。
  “我……”秦瑾瑶没想到,他只是为了这件事发火。
  与什么菜不菜无干。碟子不碟子无干。
  说完这些话,顾修延又蹙眉,轻轻放开手,将嘴唇凑到秦瑾瑶的耳边,带着温热的气息说道:“秦瑾瑶,我说过我会护着你。”
  秦瑾瑶的心像被雷电击中。
  粗重的呼吸几乎要把她吞没。
  然而便在这一瞬,他又收回身子,伸手抹掉她的泪水,沉声道:“秦瑾瑶,这菜做得很好,是我吃过最好的菜。”
  然而这句话,让秦瑾瑶的情绪更加崩溃。泪水比方才掉得还多。
  “顾修延,我不想跟你说,是怕你嫌我累赘。难道我是神仙,第一次上公堂就不觉得害怕?难道我出门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就会开心?难道我父亲与我断绝关系,我心里就痛快?可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忍着。我从小到大,学会的便是一个人,把所有事承担下来。顾修延,我累了,禹州怎么这么累……”
  顾修延的心被搅成碎片,用力把眼前的小人儿揽在怀里。她雪白的脸庞刚好贴在他的胸膛。啜泣的肩膀在他的怀里,引发着他的每一次心跳。
  “上一次,你也是如此说的。”顾修延轻叹道。
  秦瑾瑶这才想起之前被顾修延搭救。原来,他上次就已经听见这样的话。脸上渐渐染上绯红,晶润的肌肤变得生动可亲。
  他的胸膛宽厚有力,让人心生依赖。
  顾修延凑到她耳边,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头蹦出来。他声音嘶哑,双眼恨不得将眼前人吞下:“秦瑾瑶,曼瑶的婚事后,我就会去秦府上门提亲。你若是不嫁,本王便把你的话本禁了。”
  第73章
  八月末,便是秦曼瑶大婚的日子。苏媚在那一日算是风光到了极致,一身深红色的衣裳,配上红宝石的头面,华贵又体面。她站在秦怀德的跟前,与正室夫人一般笑吟吟地看着曼瑶跪地谢恩。
  而后,秦瑾瑶以长姐的身份去禹府观礼。禹府多年钟鸣鼎食,里头修得的确宽敞华丽。此刻处处贴着大红喜字,红绸高挂,人人脸上都有喜色,显然是真拿这桩婚事当回事。
  秦瑾瑶坐在席面上,没想到恰好与赵晚宁母女二人一桌。她这才想起来,赵晚宁之父赵广之算是禹大人的下属,自然是要来贺一贺的。
  秦瑾瑶佯装看不见,笑意盈盈地看着远处正共拜天地的小夫妻两。
  没想到,赵晚宁忽然开口笑道:“新娘子长得怎么这么瘦,好像一阵风吹过来就要倒了。”
  大喜的日子,谁都不愿意说新娘的不好,故而这话说完并没有人搭茬。赵晚宁却不觉醒,又推了推身边的母亲道:“母亲您看,这绣祥云纹的嫁衣好看吗?”
  这些日子赵广之升了官,赵晚宁之母也跟着头脑发飘,当即摇摇头道:“不好看。等宁儿你成婚的时候,咱们就选仙鹤纹的嫁衣。”
  秦瑾瑶不由得蹙眉。曼瑶的嫁衣是十几个绣娘绣的,怎会不好看。
  提起成婚,席面上便有人问道:“对了,听说摄政王大人曾在竹林里头与赵小姐说过话?啧啧啧,这么多年,头一回听说摄政王跟女子说话,怕是看上咱们晚宁姑娘了吧。”
  赵晚宁之母摆摆手,得意地压低声音道:“这事可不能外传。”赵晚宁更是羞赧一笑,似乎真的与摄政王情投意合。
  其实这事原就是她和母亲想出来的主意。若是世人都能纷传自己与摄政王竹林谈心一事,那摄政王自然顾念名声,会把自己娶回家去。
  到时候即便是个侧妃,她也算是人上人了。
  想到这,赵晚宁不由得看了秦瑾瑶一眼,而后出言问道:“上回我与摄政王殿下在竹林的时候,秦姑娘也瞧见了吧。”
  秦瑾瑶看向她。
  赵晚宁看着她惊艳逼人的面孔,心里厌恶,愈发挑衅道;“秦姑娘,听说之前您状告嫡母,还求了摄政王大人撑腰?姑娘是求了夫子赵钦做中人吧。”
  “你想说什么?”秦瑾瑶笑着问道。
  “不想说什么。只是殿下政务繁忙,上回跟我说不喜外人求他办事。”赵晚宁板着脸说道。
  桌上的其他命妇果然一脸惊讶。看来这赵家姑娘果然与摄政王殿下关系匪浅。众人看向赵晚宁的眼神变得有些尊敬,言语间也比方才客气许多。
  秦瑾瑶却只是懒懒笑笑,不屑与这种人整争短长。
  赵晚宁见她不搭理自己,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真当自己是贵女了,都及笄半年了,连亲事都定不下来。还不如秦曼瑶呢,虽然手段不要脸了点,但好歹把禹公子哄到手了呀。”
  秦瑾瑶的脸色顿时一沉。
  眼前恰好有一杯梅子酒。
  秦瑾瑶握起杯子,将整个一杯酒都泼在了赵晚宁纯白的褙子上,赵晚宁顿时惊呼一声,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秦瑾瑶!”赵晚宁气急败坏喊道。
  秦瑾瑶手边便又端起了另外一杯酒,旁边被拿了酒的命妇一声不吭,她早看赵晚宁不顺眼了。
  “别别。”赵晚宁两只胳膊挡在自己的眼前,从缝隙里喊道:“秦瑾瑶,你疯了是不是?我不就说秦曼瑶几句吗。”
  秦瑾瑶毫不犹豫地把另外一杯酒也泼在了她的身上。这一回,是泼在了发髻上。赵晚宁之母一边取了手帕一边气恼道:“谁家的贵女这么没教养,怪不得是乡下来的。晚宁,你的酒呢?”
  秦瑾瑶淡淡笑笑,看着赵晚宁之母道:“我这杯酒泼下去,是因为赵小姐出言不逊,在场之人都可作证。夫人这杯酒要是泼下来,那就是故意滋事。今日办席的可是内阁大学士,你说你这杯酒泼下来,赵大人的官可还有的做?”
  “你!”赵晚宁之母将杯盏紧紧握在手里,想到赵广之上回发火的场景,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罢了罢了,别闹了,别闹了,主人家要过来了。”席面上的命妇纷纷劝道。
  “是是是,赵姑娘赶紧去更衣吧,让人瞧见可就不好了。”
  “母亲!”赵晚宁不由得啪嗒啪嗒掉下眼泪。而赵晚宁之母虽然也心疼女儿,但瞧着这边的动静的确已经引起那边的注意了,不由得低下头来,不敢再生事。
  秦瑾瑶身后的碎玉不由得嘀咕道:“就这,一点都不像有摄政王撑腰的人!”
  这话点醒了席面上的不少命妇。是啊,要真是有摄政王撑腰,这母女两也不至于被秦瑾瑶欺负。
  “宁儿乖,宁儿乖,殿下一定会给你出气的!”赵晚宁之母不愿意被大伙看不起,便拿摄政王说事。
  众人果然有些心惊,坐在秦瑾瑶旁边的那一位更是扯了秦瑾瑶的袖口道:“姑娘要不还是给这娘两道个歉吧,那摄政王殿下可不是好惹的!”
  “是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秦瑾瑶笑盈盈地与那人重新倒了一杯酒,却对这事只字不提。大伙见秦瑾瑶不听劝,无奈地叹了叹气。更有甚者,亲自陪着娘两去更衣。
  秦瑾瑶对这些都不在意。
  左右是不相干的人。
  从曼瑶的婚事上出来,秦瑾瑶在次日去了一趟大狱。她要去看看温子然。之前与顾修延商议过,温子然的事并非缓和不得,只是要看他接下来如何做。
  大狱中的温子然几乎已经瘦得皮包骨,看见秦瑾瑶来的时候,两眼才勉强绽放出一些光彩来。
  “秦瑾瑶,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温子然窝在茅草里,头发乱蓬蓬一团,手里正无聊地把玩着一根茅草,早已不复当年翩翩公子的模样。
  “若我说,我能给你一条生路呢?”秦瑾瑶静静看着温子然,温子然的双眼猛然显出神采来。
  蔚蓝的天空中飘着懒洋洋的几堆云朵。肤色雪白的少女走在太阳下头,渐渐把从大狱中带出来的阴霾之气全都散尽。
  多年以后,秦瑾瑶依然记得那天的云彩和灿烂的阳光,因为那天实在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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