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她死了。不会说话,自然也不会抗议。可是我觉得她有些辛苦,卫玊没有留情,真的伤了她脖子。本就乌青的地方留下了一道血痕。我用手帮她检查,我不敢太用力,怕她的头会断掉。
  还好,只是伤了皮肤。
  我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再扛着她。我真的很害怕,跑的时候万一太颠簸,她的头会这么断掉。我将她抱在怀里,小心扶正她的脑袋。
  许多驱魔人在领地内施法,这本就疮痍的土地,瞬间化为炼狱。好在我身上流有驱魔人的血液,能够迷惑攻击的法阵,在混乱中得以安全逃脱。
  我跑了很久,明月悬在空中,清冷得不像话。耳边终于清静,我带着她来到一处村庄。我受伤很严重,我从来没有这样虚脱到极限的感觉。我来到一个房子外,屋子里亮着灯,从窗户往里看,一家人正围着餐桌吃饭。
  我看到了他们桌子上点着的蜡烛。
  夜深了,我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或许,用得上蜡烛。
  我本可以杀了他们,事实上我也产生了这个想法。可是我怀里抱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她看见这些。
  我在那户人家的屋子后面,抱着她坐了很久。久到他们终于吹灭蜡烛,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我进到屋子,偷偷取走了两根蜡烛。就在我准备继续多找一点的时候,身后传来动静。
  那家人的父亲,拿着把锄头,正高举着向我示威。他守着身后的木门,我知道那是他小女儿的房间。
  虽然我受伤了,但他们只是普通的人类。我只要迅速的扑上去,他连挥动锄头的机会都没有。
  我和他对峙着,渐渐有些不耐烦。我亮出了獠牙想要逼退他,他吓得往身后退,绊倒在地上,锄头砸在木门上,安静的夜终于闹出了动静。
  我看着怀里的她,我知道自己不想让血溅到她身上。那就意味着我要放下她。可是我才刚刚让她安全回到我的怀里,我不想放开她。
  我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面对食物,在咬与不咬间如此为难。
  木门身后传来动静。那家的小女儿从里头开了门。男人急忙抱着小女儿,捂着她的眼睛,没让她看我。
  我觉得没意思。我现在法力乱窜,难以压制。就算咬了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我转回身继续找蜡烛。
  我决定,如果他攻过来,我就咬死他。
  我这么想着,总算又找到了几根蜡烛。虽然还是有点少。
  我想要离开,正要走的时候,男人身后的小女儿跑了出来。她递给我一个布袋。
  我十分厌恶这种饱含施舍的举动,很讨厌这样看似阳光的行为。我朝她怒叫,男人速度很快,及时将小女儿拉回身后。男人的表情看上去特别的惊恐,他像是已经死了,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僵硬。
  吸血鬼的残暴血性让我感到兴奋。反正不杀了他们,等卫拓和毕家回过神来追踪,他们也一定会出卖我。
  我一步步向他们靠近,男人跪到了地上,他不停的摇头,死亡笼罩着他,让他浑身失去力气,完全没办法抵抗。人类的懦弱让我有了践踏的欲望,我准备咬死他。
  我还没有动手。小女儿跑到了她父亲的身前。她的眼睛里满是坚定,我能感觉到她的恐惧,可她还是像交换一样,固执的把布袋伸给我。
  我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什么样的。我兴不起杀意。
  小女儿似乎觉得交易并不能令我满意。她在屋子里翻找,又从柜子里拿了两只蜡烛放到布袋里。我看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看见她头上的一把小梳子。
  我伸手取走她发上的梳子,她僵硬着,怕得都没法呼吸。
  我接过了她的布袋,我想,大概是因为,我需要一个装梳子的袋子。
  我离开了那里。这样的感觉令我倍感熟悉。曾经,我也是个进到人类家中,不用沾血依旧可以全身而退的吸血鬼。他们用人类的食物招待,偷偷在羊圈外商量,要不要杀一只羊取血给我们食用。
  我们?
  对了,是我们。那时候一起冒险,总是奔波着给别人帮助。都帮他们解决圈养奴役的领主了,他们也舍不得献出一份高级血液。
  这样的帮助有什么意思?
  我低头想问她,可是她死了,所以我只能告诉她,“你看吧。明天他们就会出卖我们。”
  人类和吸血鬼本就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而吸血鬼和驱魔人,也必定是你死我活,两不共生的存在。
  我带着她离开,我得跑远一点。这样,明天位置被泄露后,才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
  我选择了一个小镇,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就越容易隐身。
  而且,我很担心。她没了水晶棺和法力石,尸体会不会出现问题。
  我找到了一个卖驱魔人法器的小店。店主是个年迈的驱魔人,驱魔法力不低,只是他一把年纪,动作迟钝,很快就被我杀死了。
  选择这样的小店,是因为他们有不少法力石,除此之外,一般都会有地下密室。开驱魔店铺的人,总是害怕吸血鬼报复,所以会有一条秘密通道,提供自己逃跑。以前和她奔波的时候,我没少光顾这样的店铺。
  果然,我在架子后面找到了开关,打开向下的楼梯,进入到密室。
  密室里有间小床,我终于能安心将她放下。她躺在单人小床上,身下是白色的床单,像个死去入葬的人一样。我没来由的自责,明明,她应该有个漂亮的水晶棺,宽敞的神殿,一大堆的法力石……
  现在只剩下这张小床了。
  我忽然想起我把布袋弄丢了。吸血鬼本就是黑暗的主人,黑夜蒙蔽不了我的双眼,我本就不在乎那几根蜡烛。
  可是她需要,这里太黑了。和神殿相比,是又窄又黑。
  我帮她整理头发,让她躺得舒服些。我向她许诺,再三的许诺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离开密室,找到了掉在地上,被店主血迹染红的布袋。
  我捡起来,在店里搜索法力石。可是太少了,这还不够。而且储存的法力太低,和当初我在水晶棺里放的相差太多。明明我是想让她知道,无论在哪里,该少的我一样不会少给她。
  我在店里找了身农户的衣服,用店里现成的药剂改变了发色。我知道现在在小镇上出现会非常危险。
  进入小镇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人类和驱魔人合作,并在镇子外的路牌上,挂上了四大堂的徽章。那是为了震慑吸血鬼特意给的警示。
  因为我先前对领地的扩张,没有领主的地界,恐惧的人类,自主集结了一批驱魔人,用以保护小镇安全。夜里是驱魔人巡逻最密集的时候。
  我现在需要的,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吸收平复我剩余的法力。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快速恢复过来。
  但是我需要法力石,甚至得为了法力石,主动和驱魔人对上。想要得到高成色的法力石,找驱魔人是最快速的方法。
  我答应过她,会快点回去。
  我没有办法,只好冒着危险出击。我跟踪驱魔人,在一个小巷里展开了战斗。我从驱魔人身后伏击,趁其不备,一击毙命。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偷偷摸摸的战斗,惊险之余,甚至还兴奋了起来。强大,让人不再畏惧战斗,只有弱者,才会有命悬一线的危机感。我难得重新体验了一回。
  我没有吸他们的血,一方面,我未吸收的另一半法力已经在乱窜,根本没必要乱上加乱。另一方面,我得避开吸血鬼杀人的手法,不让小镇上的人太过恐慌,以免吸引卫拓他们。
  当然,我也不认为,卫拓他们现在有能力再追击我。毕家,多半也会忙着夺取我的领地。但以防万一,休养好之前,最好还是小心。
  我终于得到了一些法力石,虽然数量和成色都远远不如之前她水晶棺里的。可我已经离开太久。我怕她等得着急。
  我抬起脚,忽然倒在了地上。
  我瞳孔不自觉的放大,后背一片凉意。吸血鬼体温很低,我们永远不会拥有人类和驱魔人那般温暖的感觉。我受伤了。地上倒了四个驱魔人。他们联合起来,还是重伤了我。
  我努力想要爬起来,却又摔了下去。
  我好累。
  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想要放弃。
  我已经失去了一半的法力。现在无论是驱魔人还是吸血鬼,更不用说人类,他们都想取走我的首级。我知道,我在这些人的不断逼近下,难以恢复往日的辉煌。
  我已经败了,还要为什么而战斗呢?
  我不甘的想要握紧拳头,却只感觉到布袋口子。我还在紧紧抓着这个布袋。
  对了,我还得回去。
  她还在等我。
  我咬紧牙关,浑身颤抖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恍恍惚惚的走在黑夜中。我败了。所以该怎么告诉她,我失败了呢?
  回去的一路上,我满脑子都在为自己想着借口。我想不到,她一定会取笑我的。
  我真的很累,以至于进门后说不出一句话。我打开布袋,沉默的将法力石放到她身边。这些法力石看着还是太寒酸,我甚至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我转身给她点蜡烛,总算把这里弄得明亮。
  “我很快就会带你攻回去……卫玊也伤得不轻。我没输。”
  我是在撒谎,话说得很心虚。可是说出来以后,这又像是一个承诺。它让我热血沸腾,变成了我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我答应她了,就应该做到。
  我拿梳子给她梳头。
  卫玊……
  都是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不敢用力梳,怕扯疼她。但是她头发卷得厉害。
  我忘记了后背的疼痛,忘记了满身的疲惫。我感觉到自己额头在冒汗,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月光之下,帮她解打结头发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又是略肥的一章。胖妈的存稿正式变空,特别心疼大肥章。哭o(╥﹏╥)o
  第12章
  他开始变得安静,这是出乎我意料的发展。
  他给我梳完头,就在地上打坐。他看上去真的很糟糕,吸血鬼皮肤本就有点白,他现在看上去,更是没有一点血色。
  我没想到他伤得那么重。想起昏迷前感受到的那股力量,我都不由得打颤。太强了,已经是无法企及的高度。我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明明占了上风……
  我坐在地上,下巴搁在床上,选择一个离他较远的距离防备。
  他伤得那么重,为什么还要去找法力石?这些法力石看起来成色一般,和他先前准备的差远了。可就是这些看起来能量参差不齐的法力石,让我感觉到辛苦。
  他亲自去找的。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
  我仰头哀嚎了一声,真想死了一了百了。曾经,我也不是这么纠结的一个人啊。大抵精神真的出现了问题。果然,人死了,还被困在犯人身边,心态真的会崩。
  我转身不想再看他,又被白色的蜡烛夺去视线。烛芯亮着黄色光晕,让人感觉不真实。
  他就这样坐了很久很久。这里看起来就是个地下密室,就算天亮了,也不会有光线照进来,我很难断定他坐了多久。只知道他来回点了三次蜡烛。
  就在我以为他打坐顾不上外界的时候,蜡烛几乎是闪烁着快要熄灭,他就站起身。
  三四个小时?六七个小时?谁知道呢。
  我不需要睡觉,也没有一点困意。他不说话,我想唱独角戏,都不知道从哪里唱起。我叹着气,对着通风口向圣主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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