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节

  年幼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父母亲人,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着,其中一个还咧开没牙的小嘴朝冬梅甜甜笑着。
  “是姑姑害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欠你们的,姑姑唯有来生再还!”随着冬梅的话,一滴接一滴的殷红落在孩子稚嫩的脸颊上,那是从她眼中流出来的血泪。
  “别怕,不论黄泉还是奈何,姑姑都会陪着你们一起走。” 冬梅俯身在他们光洁如玉的额头轻吻着,下一刻,她的目光绝决而狠厉,突然奔上刑台。
  不好!
  尹秋在心中惊呼一声,然为时已晚,冬梅朝围观的百姓大喝道:“周帝凉薄无情,卫太后阴狠毒辣,他们母子为一己私利,谋害我赵氏满门无辜,大周落在他们母子手中,必亡!必亡!”
  “把她给我抓下来!快!”尹秋吓得声音都变了,这件事传到卫太后耳中,就算是她也难逃责罚。
  “灭族之恨,屠亲之仇,我赵冬梅死后必当化身厉鬼,索你们性命!”说完这句话,冬梅抱着两个孩子拼尽全身力气往伫立在刑台一角的黑色巨柱上撞去。
  “呯!”随着一声重响,冬梅仰身往后倒去,无数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她额头涌出来,漫过大睁的双眼,流满了脸颊,至于那两个孩子,也是满脸鲜血,死在冬梅怀里,他们……甚至来不及哭一声。
  空气中本就浓郁的血腥气又浓重了几分,令人几欲作呕,尹秋脸色青白难看,她没想到冬梅性子如此之烈,宁可抱着孩子一起死也不肯背叛陈太妃。
  现在冬梅死了,除了陈太妃,怕是再没人知道当年承帝留下了什么,又藏在何处。
  正在为怎么向卫太后交待而头疼的尹秋,并没有意识到一个更大的危机已经出现在身边。
  “赵氏族人究竟犯下何错,要招来这样的灭门之祸?”静寂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质疑的声音,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响起,皆在质问卫太后杀赵氏一族的理由。
  多年来,死在斩刑台上的人不知凡几,所斩的要不是贪官污吏,要不是江洋大盗,皆是罪有应得,唯独这赵氏一族的罪行,一直含糊不清,再加上冬梅临死前的那番话语,将他们心里的怜悯与公义激了出来。
  魏敬成哪里敢说实话,想要与之前一样含糊敷衍,可是这一次,百姓对他的忽悠并不满意,步步紧逼。
  望着群情汹涌的百姓,魏敬成满头冷汗,赶紧让差役拦着不断逼近的百姓,自己来到尹秋身边,慌声道:“姑姑,这……这可怎么办?”
  尹秋到底跟在卫太后身边多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阵仗,很快便冷静下来,“魏大人莫慌,不过是一群刁民罢了,闹不出什么风浪来。”思忖片刻,她道:“你现在传令下去,让他们即刻散去,若有不从者,抓入大牢!”
  魏敬成连连点头,照着尹秋的话喊了一遍,在抓捕入牢的威胁下,那些百姓脚步果然停了下来,但仍然忿恨不平。
  尹秋见状在魏敬成耳边低语几句,后者连连点头,大声道:“赵冬梅罪犯欺君,谋逆犯上,理应诛赵氏九族,太后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法外开恩,只诛其三族,赵冬梅不知感恩,还满口胡言诬蔑太后,可见其心肠之恶毒,尔等速速散去,莫要受她所用。”
  正当众人猜测魏敬成这番话是真是假时,站在前面的一人突然感觉颊边一凉,伸手一摸,指腹湿润冰凉,难道是下雨了?
  这个念头还未转完,耳边传来他人的惊呼声,“下雪了!竟然下雪了!”
  抬眼望去,片片晶莹的雪花自天上飘落,虽然还未落地便已化为雪水,但确确实实是雪花!
  第一卷 第两百八十章 盛夏飞雪
  第两百八十章 盛夏飞雪
  要知道现在是一年当中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连雨水都不得可怜,更不要说下雪,若非亲眼所见,断然不敢相信。
  “这是赵氏满门有大冤,上天震怒,降雪为他们审冤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引起众人共鸣,纷纷替刑台上那一具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喊冤。
  魏敬成刚刚恢复了一点血色再次变得雪白,手足无措地望着尹秋,后者咬一咬银牙,走上前去大声道:“赵氏一族罪大恶极,理当斩首,何来审冤二字。”
  人群一寂,紧接着刚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既是这样,为何盛夏飞雪?”
  尹秋抬手接住一片旋转飘下的雪花,淡然道:“只是天气反常罢了,我记得七年前的也曾下过一场不合时节的大雪,难道当时也有大冤?”
  那人冷哼一声,“你说的应该是七年前,三月所下的那场雪吧。三月乃是春寒料峭,天气未稳之时,下雪一点也不奇怪,可现在是五月仲夏,你什么时候听过五月下雪的?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被一个市井草民当众狠狠刮了一顿,饶是尹秋也不禁沉了脸,“你口口声声说赵氏有大冤,究竟是何居心?”
  一个半老头子缓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旱烟,“吧哒吧哒”抽了几口后,缓缓道:“居心二字,老汉担当不起,老汉虽与这赵氏一族没什么关系,但恰巧老汉也姓赵,同在这金陵城里住了那么多年,总算是有几分相识,老汉只想替他们问一句,赵氏族人何罪之有?”
  魏敬成冷哼道:“本官刚才说得很清楚,赵冬梅谋逆犯上,罪犯欺君,祸及三族。”
  赵老汉磕一磕旱烟,凝声道:“据老汉所知,赵冬梅只是跟在太妃娘娘身边的一个宫女,谋逆犯上……府尹大人会否太看得起她了?”
  魏敬成没想到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令他一时接不上话,沉眸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本官撒谎?”
  “老汉不敢,只是府尹大人只说赵冬梅谋逆欺君,并未细言其罪名,趁着这会儿大家都在,不如仔细说说,也省得咱们胡乱猜测这盛夏飞雪?”
  魏敬成恼羞成怒地道:“此乃朝廷机密,岂可胡乱说给你们听,你等速速退下,否则本官治你们一个捣乱刑场的罪名。”
  赵老汉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许久,他收回目光,沉沉道:“若是不问个清楚明白,只怕老天爷不肯饶过我们。”
  “一派胡言!”魏敬成色厉内荏地喝道:“若是再不退去,本官可就真要抓人了!”
  尹秋比他沉得住气一些,凝声喊道:“朝廷做事,自有朝廷的规矩,时机合适之时,自会告诉你们,务要着急。”
  赵老汉打量了她一眼,道:“姑娘是太后身边的人?”
  尹秋颔首道:“不错。”
  “既是这样,老汉能否问姑娘一件事?”在尹秋点头后,赵老汉指着鲜血斑斑的刑台,沉声道:“去年,朝廷判令卫文斌死罪,在此斩首,结果死的是别人,卫文斌一根寒毛也没少,敢问姑娘,这就是朝廷的规矩吗?”
  尹秋脸色难看地道:“卫文斌一案,陛下事后不是已经查明,并且严惩了刑部一干涉案官员吗?”
  赵老汉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若当时卫文斌未被挂在城楼上,陛下还会惩治刑部一干人等吗?”
  尹秋眸光阴沉地道:“你这是在质疑陛下?”
  “老汉不敢,老汉只想请姑娘告之朝廷又或者陛下与太后的规矩……究竟是什么?”这两年所发生的事情,早已令金陵百姓诸多不满,只是畏于朝廷,畏于天子之威,方才一直隐忍不敢言语,直至今日赵氏三族被灭再加上冬梅抱着两个孩子撞柱而死的惨状,将他们心里的不平给激了出来。
  雪越下越大,从一开始的落地即化,到在地上积起一层薄薄的雪,四周的空气也越来越冷,一下子从酷热盛夏跨到了寒冬腊月。
  但,没有一个人退去,无数目光隔着飞雪落在尹秋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尹秋脸庞一阵青一阵白,这件事真是棘手万分,看这情形,若是回答不好,怕是要激起民愤。
  她虽看不上这些市井小民,却也懂得众怒不可犯的道理,几经斟酌,开口道:“不论太后还是陛下,所有心机都是为大周安宁,百姓安居;你们切莫听信小人谣言,辜负了太后与陛下的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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