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节

  寂寂片刻,东方溯俯身将他扶了起来,澹然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人心隔肚皮,从来都是最难猜的;不过……对于张启凌,朕相信已经看得足够清楚,你放心就是了。”不等东方泽言语,他又笑道:“再说不是还有你守着金陵,守着太子吗?朕放心。”
  东方泽哭笑不得地道:“皇兄倒是推得一干二净,臣弟就可怜了,得当牛作马,也不知哪年哪月能熬出头。”
  东方溯朗声笑道:“这就叫能者多劳。”
  笑语了几句,东方泽道:“皇兄要是没别的吩咐,臣弟这就下去安排了,不知皇兄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东方溯想一想,道:“朕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半个月后吧。”
  “臣弟明白。”东方泽答应一声,行礼退出了承德殿,在他走后,张进小声道:“陛下,敬事房的人正在外面等着,是不是现在传进来?”
  东方溯轩一轩眉,“传进来做什么,翻牌子?”
  张进陪笑道:“陛下圣明,您已经很久没翻牌子了”
  东方溯淡然一笑,挥手道:“让他们回去吧,以后也不用再过来了,朕得空了,自会去看她们。”
  “是。”张进正在出去传旨,又被东方溯唤住,后者犹疑片刻,沉声道:“去传予恒过来。”
  “呱呱!”几只寒鸦在暮色四合的天空振翅飞过,坠下一片黑色的羽毛,正好落在予恒肩膀,令后者本就忐忑的心情越发不安。
  予恒捻去肩上的黑羽,瞅着走在前面的张进,鼓起勇气道:“张公公,父皇传我过去,不知是有何事?”
  张进放缓了脚步,回身笑道:“这个奴才真不知道,殿下也别急,待会儿见了陛下,自然就知道了。”
  予恒不安地点点头,在这样的忐忑中,他随张踏入承德殿,低头走到殿中间,朝坐在御案后的东方溯跪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父皇圣安。”
  “起来吧。”在示意予恒起身后,东方溯招手道:“来,到朕身边来。”
  “是。”予恒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来到东方溯身边,后者看到他那副紧张的样子,笑道:“怎么,你很怕父皇吗?”?“没有!”予恒一惊,急急否认,“儿臣只是……只是……”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说辞,急得满头大汗。
  张进在一旁帮衬道:“大殿下是敬重陛下的,就像奴才一样,每次见到陛下都紧张得很。”
  “就你话最多。”东方溯笑斥了一句,指着案上刚刚写完的一篇文章道:“学过这篇文章吗?”
  予恒认真看了一眼,点头道:“学过,是《许武教弟》的故事,说的是汉朝时候,有三个兄弟,父母早亡,身为长兄的许武担起生计,并教导两个弟弟的故事。”
  “为了两个弟弟,他连亲也不肯娶,甚至不惜担上贪婪之名,用心良苦;在他的教导下,后来两个弟弟最终功成名就。儿臣记得文章里还有一首词,不过……”他瞅着东方溯,吞吐着没有说下去。
  “朕没有写是吗?”在予恒怯怯点头后,东方溯将笔递给他,“你来补上。”
  予恒紧张地接过笔,沾墨写下四句词:许武教弟,半耕半读,取多与寡,以成弟名。”
  开始那几个字因为紧张有些变形,后面则顺畅了许多,端正有力,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东方溯颔首赞许道:“跟着王师傅学了七年的力,倒也差不多学到他七成的功力了。”
  第一卷 第六百八十二章 父与子
  他的称赞令予恒露出一丝笑意,谦虚地道:“儿臣的字远不及王师傅,还要多加练习。”
  东方溯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知道朕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吗?”
  予恒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急忙跪下,慌张地道:“虽然皇祖母与儿臣提过太子之位的事情,但儿臣绝无与太子争夺之心,儿臣发誓,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一点都没有。”
  看到他这个样子,东方溯哑然失笑,扶起他道:“父皇都知道,起来。”
  予恒僵硬地站着,紧张地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才好,东方溯默默看着他,忽地道:“这些年来,相比予怀,父皇对你的关心并不多,你有没有怨过父皇?”
  予恒急急摇头,“没有。父皇日理万机,日夜操劳,儿臣只怨自己不懂事,无法为父皇分忧,又怎会有怨怼之心。”
  东方溯欣然笑道:“你已经在为父皇分忧了。”
  予恒疑惑地道:“儿臣做了什么?”
  东方溯微笑道:“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皮的亲兄弟,这句话是你说的吧?”
  予恒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个,一时面庞微红,挠着头道:“原来父皇是指这个,儿臣……当时没想太多,就觉得咱们几个流着相同的血,是亲兄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生份了。”说着,他又急急道:“父皇放心,予瑾那天就是突然与昭仪娘娘分开,心里难过,所以说了几句胡话;经儿臣劝说后,他已经明白了,没有再生父皇还有太子的气。”
  “好。”东方溯点一点头,盯着他道:“当年的事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予恒面色一黯,“父皇是说母……赵氏那件事?”他本想称一声“母亲”,又怕东方溯不高兴,急忙改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东方溯哪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也不说破,颔首道:“不错。”
  予恒咬一咬牙,小声道:“皇祖母都告诉儿臣了,她说是母后伙同贵妃娘娘,一起害死赵氏,好将儿臣一直养在膝下。”
  东方溯没想到陈太后不止怂恿予恒争夺太子之位,还在他面前颠倒是非黑白,强忍了怒意道:“她还说了什么?”
  予恒摇摇头,“也没什么了,就是让儿臣不要忘记赵氏,让她将来可以葬进皇陵,有一块牌位供奉。”
  “那你呢,一点都没有怪过吗?”
  听着东方溯的问话,予恒仔细想了一下,如实道:“开始的时候有一些,怪父皇,更怪母后与贵妃娘娘,但后来儿臣想明白了,皇祖母说的是真是假,儿臣无从得知;但母后与贵妃娘娘是真的待儿臣好,从儿臣有记忆起,就一直是母后无微不至地照顾儿臣;每每生病,也都一定是母后日夜陪伴在床边,直至儿臣痊愈。儿臣小时候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母后与贵妃娘娘一针一线缝的,哪怕是到现在,每缝儿臣生辰,娘娘都会亲手缝一件送来,母后就更不必说了。”
  ”父皇虽然不像母后那样无微不至,但父皇给儿臣请的几位师傅一直都是最好的,和太子一样。。”
  “王师傅说过,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是实,只有自己亲身感受到的,才是真实;所以儿臣选择相信母后,相信贵妃娘娘。”
  东方溯欣慰地道:“看来你跟王师傅学的并不仅仅只是书法,还有许多做人的道理,甚好。”说着,他道:“这个决定,你皇祖母并不知道是吗?”
  “嗯。”予恒有些无奈地道:“其实儿臣事后曾试探过皇祖母的态度,但她对母后与贵妃娘娘成见甚深,非一时半会儿所能扭转,所以儿臣一直没有告诉她。再说,皇祖母只是让儿臣多上些心,平日里多……多讨好父皇。”他不好意思的看了东方溯一眼,“儿臣想着没什么影响,也就不说了。”
  东方溯仔细打量着予恒,记忆里,他从未这样认真地关注过这个儿子,让他和太子一同跟着几个师傅学习,只是尽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没想到他这样感恩。这个儿子……远比他想像的要好,赵平清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生下予恒。
  予恒迟迟不见他说话,以为是在生自己的气,急急道:“儿臣知道不该隐瞒,但儿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既怕父皇责怪,又怕父皇生皇祖母的气,所以……”
  “朕明白。”东方溯温和打断他的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父皇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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