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元瑾悄悄地走过去,只见到他吃的东西是一小碗炸豆腐,一碟青菜,两个馒头。她顿时有些心疼。难怪他瘦了这么多,如此吃法,他又整天干活,怎么会不瘦!
  自然她也明白,寺庙里就是这样的菜,既不可能有荤腥,豆腐就是最好的菜了。
  她见他已经拿起馒头开始吃,就悄声走进藏经阁,将她带来的那盒素点打开。里头是枣泥蜂蜜糕,炸得金黄的红豆馅儿金丝酥,一碗糖蒸杏仁豆腐,一碟切好的香瓜。她提着食盒坐到他身边,执起食盒中的筷箸,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金丝酥。“这些菜色太清淡,你吃这个。”
  他沉默了一下,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随后他伸出筷,却是将她夹来的金丝酥拨到一边,继续夹了一筷子青菜。
  元瑾深吸了一口气,脚还隐隐作痛,他却偏偏这样倔强。她又一向被人娇惯,什么时候是将就人的性格了!
  她又夹了快枣泥蜂蜜糕给他,他依旧是如此。元瑾终于忍不住了,筷子一拍:“朱槙,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吃这些对你的身体好吗?就是要和我置气,也不必和自己过不去!”
  他却神色平静,但终于说:“施主若是忍受不了,便离开吧。”
  然后又加了一句:“我的身体如何,实在是与你无关。”
  说完的时候两个馒头已经吃完,他将食盒放在屋檐下,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来收。不再理会元瑾,进了藏经阁。
  宝结这时候正好来叫元瑾回去吃午饭。
  “殿下,宴席已经备下了。”她道,“陛下来信,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宝结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抬起头,却见殿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藏经阁。她突然心里一寒,有种殿下想一把火把这里烧了的感觉。
  殿下本来脾气就不怎么样,又爱记仇……
  想必是那男子又让殿下吃闭门羹了,而且比前几次更严重。
  “没事,我不想吃。”元瑾道。
  “那殿下……是如何打算的?”宝结试探地问。
  元瑾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她必须出狠招了,这样温水煮青蛙,对他是没有用的。
  “我晚上会自己回去。你叫所有的侍卫宫女都撤去,不许隐藏在我周围。”元瑾淡淡道。就算她现在是住在寺庙,其实暗中也有无数人在保护她的安全。
  宝结犹豫着不敢同意,但是当长公主的眼神扫过来,她仍然只能低头应喏。
  陛下的吩咐她不敢违背,可长公主同样也不是个善茬。更何况现在陛下山高皇帝远,还是听长公主的比较重要。
  如此安排之后,元瑾就没有再跟着明玄。
  他偶然一回头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没有坐在门口,地上只放了一个描金的食盒,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柔和的金色光芒。
  四周空落无一人。
  明玄看着门口,眼神如不见底的深海,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藏经阁的书终于整理得差不多了,此刻已经连夕阳都落了下去。暮色四合。
  明玄离开了藏经阁,准备去禅房做晚课。
  路上他遇到了很多人,在此之前他在寺庙里是很低调的,但现在因为元瑾的事,路上师兄们都在对他侧目,笑着跟他打招呼,并且开玩笑地说:“长公主今儿没跟着师弟?”
  他对此并不回答。
  师兄们嫉妒也没有办法,谁让明玄长得好看呢,听说有权势的女子便喜欢这样的。模样又英俊,身材又好,性格沉默,能够在某方面特别地满足她们。
  不过明玄师弟一直刚正不屈。难道是长公主终于不耐烦,所以不纠缠他了?
  难怪明玄师弟的脸色并不算好看。
  明玄走过了这些无聊的师兄们,才到了上晚课的禅房。
  禅房在花木深处,盛夏盛开的忍冬花香气弥漫。
  这是住持最喜欢的花,既能看,又香,还可以泡茶喝。天气好的时候,他就会让寺庙中的僧人收一批晒干,省了买茶叶的钱,还格外的别致。
  花架旁是个池塘,住持刚种下的荷种发了叶子,但今年还没有开花,荷叶倒是长了半个池子。
  明玄正要进禅房,突然听到背后熟悉的声音:“明玄法师请留步。”
  他的背影微顿,但似乎仍然不想理会,径直朝门内走去。
  元瑾站在了池塘边,黑色缎子鞋鞋面上,正好绣着精致的荷花花样,与背后的河水交相辉映。她垂眸盯着自己的绣鞋,笑了笑:“你还是不理我啊。我知道,自己欠了你一条性命,就一辈子都还不清。如今,我百般讨好你,你仍然不接受,倒不妨就把这条性命还给你吧。你要不要就是你的事了。”
  他仍然在往前走。
  元瑾最后无谓一笑,闭上眼打开手,向后一步,瞬间就掉入了荷池之中。扑通一声溅起水花,随后就完全沉没了下去。
  明玄的脚步声终于停住。
  他闭上眼。不,他不能回头,她不会死的!
  她这样的人,永远都有办法让自己不死他再睁开眼时已经坚定了想法,一步步地向前走,只是脚步越来越艰难。
  因为背后一丝声音都没有传来。
  元瑾却很快被水吞没。
  头顶是无数光线穿过池水,将池水折射出无数的,深深浅浅的绿色,波纹晃荡,而她在死死地控制着自己不挣扎,屏息等着。水的窒息感实在是太难受了,她很快就有些控制不住了,但是他还没有下来。
  是不是太冒险了?
  赌他还爱自己,可是他真的爱吗?
  她很快就不能再思考这些问题了,窒息让她非常不舒服,意识模糊,她已经忍不住开始挣扎,耳朵里全灌进去水,嗡嗡地十分难受。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若是再不浮上去,可能她就真的要死在这儿了。而在此之前,她让护卫都撤走了,所以也不会旁人跳下来救她。
  她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但是越等就越失望,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违背她的意志。
  水的窒息像噩梦一般将她包围,她还是再等一下,再一下。他肯定会来救她的,肯定会的……
  元瑾非常难受,眼前逐渐的出现白光,思绪逐渐混沌,只剩下身体自我的意识开始拼命地挣扎奋起。她几乎就要放弃了,她就要放弃了。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破水的声音,一个如箭一般的直冲下来。他的手从后面将她搂住她的腰,奋力划开水幕,将她带上了岸。
  他还是舍不得抛下她,来救她了!
  元瑾心中涌动着欣喜!
  上岸之后她立刻被他按着胸口,咳出了一大口水。
  元瑾本来就没有完全溺水,吐了水之后就清醒了过来。但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被他掐住了脖子,对上一双的眼眸,他怒道:“你费尽千辛万苦,重回尊位,就是为了寻死吗?你知不知道这潭子的水有多深?”
  元瑾看着面前僧袍尽湿,不停地喘气,几近愤怒地看着她的明玄。露出了笑容:“朱槙,果然是你。你总算是承认了。”
  这笑容让他更加恼怒,他冷笑:“什么朱槙,您是长公主,您的事迹自然大家都知道。”
  “但是只有朱槙会说这些话!”元瑾拉住了衣袖,握住了他的手,“朱槙,你不要这样了,让我带你离开吧!你根本就没有受戒!”
  “受不受戒是我的事,与施主无关。”明玄想甩开她的手,但是她却抓得很紧,露出一种孩童一般乞求的眼神,可怜地看着他,“朱槙,你欠我的已经还清,可是我欠你的,恐怕要用余生来偿还了。你不能丢下我。还有,我现在头疼,走不动路……”
  她还讹上他了!
  明玄知道,平日就是暗中都会有无数人跟着她,他根本不必同情她。
  他坚决地甩开了她的手离开。
  而元瑾躺在长椅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带着微笑。
  他果然还是绷不住的,下来救他了。他就是在生她的气吧?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个突破口,她就能一点点地将他的固执土崩瓦解。
  休息了好一会儿,元瑾才能站起来。
  虽是夏天,但是元瑾浑身湿透,让风一吹还是冷极了。她得回去换身衣裳,否则明天恐怕要伤风了。
  他的心还真硬,竟然就这么丢下她走了!
  元瑾心里抱怨,一瘸一拐地消失在禅房的花木里。
  待她走后,竹林中才走出一个人,穿着半旧僧袍,面容英俊而儒雅。他平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走远,眼神终于有了波澜。
  她竟然真的,将所有的人都撤去了。方才若他不跳下去救她,她是不是真的打算被淹死?
  明玄看了很久,才转身离开禅房。
  元瑾今日湿漉漉的回去,却是将宝结吓了一跳,生怕她冷出个好歹,连忙又是烧热水给她洗澡,又是喝驱寒的姜汤。第二日起来,摸到她的额头并不烫,她才松了口气。
  “替我梳妆吧。”元瑾却吩咐她,一边揭开了被褥。
  长公主竟然又要出去,宝结这次势必要阻拦了!
  她劝道:“殿下,您不能再这般了!您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倘若您有什么好歹,跟着的侍卫必定要赔命,就是您不在乎自己,也得想想他们!”
  元瑾轻轻叹道:“我心里都有数。”
  她坐到妆台前,用檀木梳轻轻刮着头发,看着镜子中自己漂亮得不可方物的脸,她皮肤雪白,翦水秋眸,眉眼间又有一丝清冷倨傲,似乎比原来还要有几分色气之美。
  “明玄法师今日去早课了吗?”她侧头问。
  宝结摇了摇头,低声说:“说是昨夜回去就伤风了,今早便罢了早课。奴婢已经暗中叮嘱人,送去了治病的汤药。”
  伤风?
  元瑾眉头轻轻一皱,他不是救起自己之后就回去了吗,怎么会得伤风。
  他现在身子真是差到如此地步了?那当真是她的不是了。
  她可就一定要去看他了。
  寺庙僧人的住处都在后院,一向是谢绝访客的,更何况还是女香客。不过这对于元瑾来说自然也不算什么,她径直朝院中走去。将侍卫留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出。
  普通僧人的住处自然不会太华丽,一排排的僧房,院中种着几株枣树,绿叶间开着细小翠绿的枣花,细细簌簌地落在地上。寺中清净,有鸟儿清幽的鸣叫声回荡在山间。明玄的住处在最拐角的一间,十分小,怕是只有元瑾半个书房的大小。
  元瑾站在门口,扣响了门。
  里头就传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是小师弟么,快进来吧。”
  元瑾自然不管他说的是谁,反正他说了请进了。她推门入内,只见里面陈设也十分简单,一张木床,一只小桌,不光放着茶杯,还供着一尊小小的佛像,蓝色的烟丝丝缕缕飘逸。屋中的光线很暗,只见明玄躺坐在床上,正在喝药,僧袍就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俊容果然有一丝憔悴。
  但当他一抬头,看到竟然是元瑾时,表情立刻就变了。
  “法师似乎不想见到我的样子。”元瑾走到他面前,笑盈盈地道。
  明玄淡淡地道:“女施主既然有自知之明,又何必前来。”
  “法师昨夜为救我,得了伤风。我自然要来看看的。”元瑾很自来熟地说,“这药可还好,我记得你不喜苦,便叫人放了许多的甘草,尝来应该就没这么苦了。”
  明玄忍了又忍,才问:“你还想做什么?”
  元瑾抬起头,她笑道:“今日来,是逼法师还俗的。”
  说罢她站起来,手放在了腰间,解开了翡翠噤步,放在桌上,又开始解腰带,脱下外面的褙子,里面是一件杏黄色的,薄如蝉翼的纱衣,已经能隐隐看到亵衣,和雪白的脖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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