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宫道足可容纳两架车并排而行,但若其中一架正挡在路中央,另一架就过不去了。
  许是听见这边动静,陆行舟看过来。
  视线刚一对上,姜芮便转开头,微微扬起下巴,不想与他对上,“调头。”
  “怎么也该是贵太妃回避才对。”含烟嘟嘟囔囔,命内侍调转方向。
  但陆行舟却不紧不慢道:“太后娘娘留步。”
  他一开口,抬辇的内侍便无人敢动。
  姜芮露出些许怒气,又强自压下。
  陆行舟绕过萧太妃的辇车往这边走来,萧太妃在其后看了几眼,才不太情愿上辇离去。
  “公公何事?”待陆行舟走到面前,姜芮问道,她并不如萧太妃一般下辇,而是居高临下看着他,似乎这样能叫她底气更足。
  陆行舟面带轻笑,“只是想与娘娘问安,不知娘娘今日凤体可好?”
  “好得很,不劳公公记挂。”姜芮从他身上移开眼,目光冷淡落在前方,摆明不愿与他说话,可又不得不忍耐。
  “沈太医与我说,娘娘凤体尚虚,可要好生调养才是啊。”陆行舟含笑看她。
  昨日请脉之事,她贵为太后,却不得不听由一个阉人摆布,本就是耻辱,他却又有意提起,姜芮怒意再压不住,面上显露几分,脱口而出:“公公好本事,就不知脸还疼不疼,也该叫太医看看才是!”
  陆行舟笑意微收。
  这世上敢掴他掌的人,都已经死绝了。
  姜芮话出口,便似意识到冲动,面色发白,脊背却挺得更直,发髻上一只凤凰步摇微微颤动,好似就要清鸣一声冲上青霄。
  宫装衣袖宽大繁复,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隐约露出一点手腕,手腕上青紫显眼。
  陆行舟看在眼中,面上森冷渐消,复又露出笑意。
  就是这样。
  高高在上,惶惶不安。
  如此才让人觉得有趣。
  瞧不起他又如何?还不是不甘不愿任他摆布。
  他语气越发柔和:“多谢娘娘关心,臣也好得很,只是担心皮糙肉厚硌疼了娘娘玉手,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这话不止猖狂,还称得上轻浮。
  “无耻!”姜芮怒目而视,再不愿与他周旋,“回宫!”
  可内侍却不敢动,一个个低头垂手。
  “你们……”姜芮气得发抖,又瞪向陆行舟,神色愤怒,眼眶微红,不知是气是急。
  陆行舟笑了一笑,才慢条斯理道:“一个个都聋了?还不送娘娘回宫?”
  内侍们这才匆忙抬辇起驾。
  “恭送娘娘。”陆行舟慢悠悠道。
  “无耻之徒!”姜芮只冷哼一声。
  陆行舟面上笑意丝毫不变。
  身后的小内监低着头,他敏锐感觉到,见过太后之后,督主的心情愉悦了些。
  可他实在不理解,若督主特意将太后拦下,是为了激怒她,给人添堵,可他自己不也被太后骂了好几声么,就有那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姜芮:因为你家督主有病呀。
  第64章 阴鸷厂公04
  之后两天,姜芮不曾踏出宫门一步。
  含烟只当她是被陆行舟气得不轻,所以才不愿出门,怕她大病初愈,又闷在屋里给闷坏了,便悄悄去崇政殿递话,等小皇帝空闲时,请他来长安宫。
  原本照规矩,小皇帝应该每天来请安,但谢太后心疼孩子年纪小,舍不得让他来回奔波,就给免了。如今小皇帝整日在陆行舟眼皮子底下,说话行事不甚自在,来得就更少了些。
  “母后!”
  姜芮睁开眼,恰好把冲过来的小身体接了个正着。
  “毛毛躁躁,摔了怎么办?”
  “不会的,母后身上大好了吗?”小皇帝爬上她的腿。
  “好了。”姜芮将人搂住,“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母后?”
  小皇帝说:“是陆公公允了的,公公说母后心情不佳,让我来陪陪母后,您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含烟在一旁听得撇嘴,娘娘为什么心情不好?还不是被陆行舟以下犯上给气的,如今又假惺惺这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真是在关心娘娘。
  姜芮摸了摸小皇帝的头,“母后没有心情不好,瑞儿这两天都在做什么?”
  小皇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开,掰着指头说:“上早朝、看陆公公批折子,和小福子玩……不过跟小福子玩好没意思呀,他胆子太小了,那个不敢玩,这个也不敢玩,母后,我想去找皇兄他们,可不可以?”
  “瑞儿的皇兄们要入学读书的。”
  “那我也要读书!”小皇帝一听,来了兴致,拉着姜芮的衣袖撒娇,“母后去和陆公公说说嘛,让我跟皇兄一起读书好不好?”
  皇子们五岁开蒙,原本去年小皇帝就该入学,不幸遇上先帝驾崩,就给耽误下来。
  后来他坐上皇位,陆行舟不提这事,别的人也不敢说,只有谢大学士上了一次折子,请奏给小皇帝选帝师,被陆行舟轻飘飘一句,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闲上学堂,给挡了回来。
  谁都知道他这话只是借口,小皇帝大字不识一个,谈何日理万机?
  可就算如此,也没人敢再提了。
  其他人可以趋利避害,但姜芮不能。
  一来她答应谢太后,要看护好小皇帝,保住他的性命和皇位,自古以来就没有不识字的皇帝,入学之事势在必行。二则,这也是她与陆行舟正面接触的机会。
  她抱着小皇帝说:“读书不是玩闹,一旦入了学,不能够中途反悔,不管寒来暑往,都必须坚持,瑞儿能做到吗?”
  “可以的、可以的。”小皇帝猛点头。
  姜芮摸摸他圆圆的脸蛋,笑道:“那我就找个机会去和陆公公说一说。”
  “谢谢母后!”
  小皇帝没多久就回了崇政殿,含烟将他送出长安宫,回来后皱着眉头,忧心道:“娘娘,陛下入学之事,只怕陆公公不会轻易答应。”
  “我知道。”姜芮微微垂眼,“但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永远这般懵懂无知,不管能不能成功,都要试一试。你让人给陆公公递个话,明日午后,我邀他于浮碧亭一见。”
  “是。”含烟应下,又轻叹,“但愿陛下能明白娘娘的苦心。”
  她退下去安排,过了约半个时辰后,忿忿不平来回话:“娘娘,陆公公说事务冗杂,恐怕脱不开身,若娘娘有要紧事,请移驾崇政殿。”
  姜芮听得蹙眉。
  含烟更加生气:“他的架子也太大了,娘娘请都请不来,还要亲自去见他才行,就是先皇在时,也不敢这般怠慢娘娘!”
  “罢了,”姜芮沉默许久,长叹道:“如今的局势你还未看清么,天下早已是他姓陆的天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何必跟咱们客气。”
  含烟听后,一下子瘪了气,也只能跟着一块叹声。
  次日下午,姜芮去了崇政殿,小皇帝正在内殿午睡,她禀退了伺候的人,单独面对陆行舟。
  “昨日娘娘相邀,臣受宠若惊,只是手头杂事繁多,空不开手,动劳娘娘亲自走一趟,实在是臣的罪过。”陆行舟从宽大的书案后走出来,请姜芮在茶几旁落座,面上带笑,礼数周全,好似他就是这崇政殿的主人一般。
  姜芮不去看他,面色淡淡道:“公公何必说场面话,我今日来,只为了一件事。陛下已经到了开蒙入学的年纪,不知公公对此有何安排?”
  陆行舟笑道:“陛下乃是天子,臣怎敢安排天子?不如娘娘尝尝这茶,是下头刚送上来的明前龙井,统共只有七八两,臣思来想去,如此珍贵稀罕之物,恐怕只有娘娘这般尊贵之人才能享用。”
  他话是这么说,可今年上贡的新茶,长安宫连影都没见到,姜芮现在喝的还是去年的陈茶。
  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端起茶杯,浅尝一口,品也没品,便说:“好茶。”
  陆行舟轻笑一声:“既然如此,一会儿就让人把茶给娘娘送去。”
  “不必了,公公留着自己享用。我只问公公一句,准备何时安排陛下入学?”
  “娘娘何苦为难下臣。”陆行舟道,只是他嘴上说着为难,眉目分明舒畅轻快,带着漫不经心。
  姜芮渐渐显露不耐,眉头微微皱起:“这话该是我对公公说才是,陛下只不过懵懂幼儿,目不识丁,留在崇政殿也只是添乱,难道公公还当真要他日理万机不成?”
  “陛下九五之尊,自然与常人不同。”陆行舟轻飘飘道。
  “够了。”姜芮抿紧唇,微微抬起下巴,“陆公公到底忧心什么?难道是怕陛下开了蒙,长了心智,往后不好掌控吗?我倒不知,公公原来如此胆小,以你如今的权势,还需要顾忌一名垂髫小儿?”
  陆行舟微微一笑,慢悠悠拨弄着杯盏里的茶叶:“娘娘,激将法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您若要让我松口,不如再想想别的法子。”
  姜芮被他说重心事,一下又恼又怒,脸色涨得微红,嘴唇却抿得发白,似乎受不了他的轻慢,起身便要走。
  陆行舟也不拦,等她快要跨出殿门,才不紧不慢道:“娘娘须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臣今日还有一点闲暇,只怕明日事务一多,想见娘娘一面都是奢望,到时候娘娘再想谈陛下入学之事,也无人可谈了。”
  “你——”姜芮气咻咻回身瞪着他。
  “娘娘何必动怒?”陆行舟笑道,“不如坐下来慢慢说话。”
  两人一站一坐,僵持许久,姜芮最终不得不走回来。
  陆行舟面上笑意更甚。
  姜芮强压下怒气,“公公有什么条件,何不直说?”
  “娘娘……”陆行舟顿了顿,“这是在求臣么?”
  姜芮面上忽红忽白,但没出言反驳,是默认的意思。
  陆行舟笑了,语气轻柔,但说出来的话,却有几分凉意,“可是娘娘,求人该有求人的姿态呀。”
  “你是什么意思?”姜芮立刻问道,手掌紧紧捏起。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陆行舟面含轻笑。
  “放肆!”姜芮霍然起身,胸口剧烈起伏,“陆行舟,别忘了你的身份!”
  “臣时刻不敢忘。”陆行舟站起来,似乎是随意往她那靠近两步,因身高比姜芮高出不少,他略略俯低了头,“娘娘尊贵天成,臣怎么敢忘?”
  姜芮迫于他的气势,不自觉往后一退,又跌坐在椅子上。她又惊又慌又怒,挥手就要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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