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她想着眼眶一片温热,模糊间仿佛看见了秦质转身看来,只是距离太远她也分不清他究竟在看何处,她微微一怔,眼里的泪水“啪嗒”一声坠落在地,视线重回清晰,而他已然转身上了马车,放下了车帘。
马夫扬起马鞭调转马头,驾着马车沿着长街缓缓消失在她的眼中。
白骨看着渐渐离远,消失在视线中的马车,一时泪眼婆娑,悲不自胜,忍不住走出几步呜咽着轻轻叫唤了一声相公,可他再也听不见了,也不会笑眼温和地唤她娘子了……
老和尚从远处看见了白骨,不由往这处而来,见她神情凄苦便未曾开口打扰,他顺着白骨的视线看了许久,才开口道:“白施主往后不必再忧心那些江湖中人追杀拦阻了……”
白骨闻言看向老和尚,神情茫然。
“京都就要乱了,这一乱民心不定,各地州中皆呈乱象,天下也要乱了,战乱既起,江湖也逃不脱其中,谁还会为了一介虚名来费功夫寻你。”
白骨闻此言当即知其中意,不由讶然道:“你的意思是他……”她话到一半,却因为过于惊愕而说不出口,这可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老和尚神情依旧平和,只道万物既生既灭一般寻常,话间多含悲天悯人,“秦家欲取天下,伤及民根,此为不忠不义不仁,往后祸事四起,太平盛世转消,民不聊生,命债自不会姑息,白施主离了此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123章
老和尚白日里交代过后, 第二日就散了寺中的和尚,愿意一道同行的便收拾行李与他一道离开京都,寻一处荒山野岭安顿下来, 避免往后的灾祸。
白骨不愿意离开,她思索以往, 越发肯定秦质确实有那样的野心, 一时思虑渐重, 更加缺眠少觉, 每每担心他的安危。
她往日为了暗厂厂公之位都那般殚精竭力, 这万人之上的龙椅又岂是这般好坐的, 其中遇到的困难让她根本无法想象,这就好比在悬崖之中横线而走,一旦掉下来不只是他,便是整个秦氏一族都会被牵连, 谋逆之罪诛连九族, 这身上的压力何其之重?
白骨不知他究竟为何这般做,越想便越无法安心,越想便越怕, 甚至想要去他身边守着,唯恐他丢了性命。
京都乱已藏下,在下头蠢蠢欲动,没有人会不爱惜性命, 短短几日内寺庙便慢慢空了下来, 庙门也一道封上, 隔断了一切香火,空山冷清寂静,越呆便越发孤寂。
白骨也离开了寺庙,在秦府周遭徘徊了一圈终是不敢进去,寻了一处往日去过的破庙窝着,想起往日与秦质相识之时,每日给他撒银票便忍不住心头一甜。
可每每一笑过后便尽是苦涩,想起他们已然如陌生人一般疏离,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在破庙里枯坐了许久,正准备将铃铛里的缺牙放出来溜达一会儿,却听破庙外头传来马车碾压而过的声响。
她眼神一凛,当即起身出了庙跃上屋檐,悄无声息往庙前而去,便见外头停着一辆马车,极为简朴寻常。
马车前头站着一个人,眉目清俊,与以往相比又添几分稳重端方,举止之间早已颇有候府大家做派,是许久不见的公良亶,正一步步往这处走来,似乎是要找什么人。
白骨微微一怔,便轻身一跃下了屋檐,无声落到了他面前,忽而想起往日竟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场子便莫名冷了下来。
公良亶见她突然出现,一如往日在暗厂的形容,时光仿佛一下倒流回到了往日光景,叫他一时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他如今已不是那个需要躲在她后面的人了,面对各种场面也游刃有余,可一见到她,他仿佛又成了那个青涩的少年,“白白。”
白骨见他找的人似乎是自己,不由疑惑问道:“你找我?”
公良亶闻言微顿,开口低道:“是太子殿下想要见你。”
白骨神情越发疑惑,颇有几分不解。
公良亶已然转身走回远处马车旁,伸手撩开车帘子,“殿下,她就是白骨。”
马车上的人闻言出了马车看了这处一眼,下了马车便往这处走来,他身上披着斗篷,大半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如玉的下巴,唇瓣是极好看的弧度。
那人不过几步走来,便已显风华不凡,白骨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神情警惕。
那人行道眼前,伸手揭开了头上的遮帽,徐徐行来霞姿月韵,眉眼精致阴柔却半点不觉女气,一看便觉天家风度,可细看之下却不尽然,眉眼之间不染俗世的仙风道骨,仿若世外之人一般,“白姑娘,情非得已才这般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白骨打量了一眼面前人,又看了眼远处走来的公良亶,神情微微一默,“不知殿下所为何事?”
那人闻言并不直接开口,全然没有太子的倨傲,直有礼谦和道:“白姑娘不必客气,我表字姑嵩,姑娘可直唤其名,此来寻姑娘是为了秦家玉郎一事。”
白骨闻言心中悬起,面上唯一些许表情也尽数褪去,双唇紧闭一字不言。
深夜里破庙前四处阴风阵阵,草丛中一片漆黑,偶有几声蛐蛐叫唤,显得四周越发寂静。
公良亶随后面色凝重接道:“白白可知秦质现下打算?”
白骨闻言看向公良亶,声音如常,“我现下四处奔波逃命什么都不知道,与他也已是陌路,你问错人了。”
太子立于一旁,闻言便未接话,而是开口说起了别事,“我与秦家玉郎少时曾一道读书,太傅曾开口直言此子聪慧非常,如入正道往后必然有益社稷,要我多加照看,可惜后头他家中母亲骤去,家中变故极大,远离京都四处游学,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再相见时早已疏远,如今更是成了敌对……”
他话间似有诸多感概,半晌又道:“我本不欲坐这太子之位,若是可以我愿与他相换,可却不是现下这样的换法。
父皇忧思过虑,身子已重,他在父皇面前言之长生不老之法,引得父皇信重有加,如今乱臣祸政,奸逆当道,周遭番族又虎视眈眈,若再这般下去,天下必然再不太平。我担心父皇的安危,也担心这黎民百姓再受战火之苦,才会冒昧来此寻白姑娘,希望姑娘能劝一劝他,莫要再行这等乱臣贼子所为,他若是真有心要坐这龙椅,往后我可以退位让贤,只要他不动民之根本,徒引祸端战乱。”
太子所言字字肺腑,听上去无可挑剔,可白骨不信,她心中波澜起伏,半晌才开口道:“我与他已不再是夫妻,也不明白殿下在说些什么,你们请回罢。”
太子闻言不语,缓步走到破庙门口,伸手按上石狮子的脑袋,“姑娘不愿意管这些事,难道还不情愿管他的性命如何吗,你忍心看他一错再错,曝尸荒野?”
白骨不自觉咬牙,她久在暗厂也知太子其人,暗处消息四面八方而来最为灵通,可其中全都表明太子其人乃是中庸之人,处处皆不出挑。
今日这般一语便道中她心中所想可见没那么简单,既能骗过暗厂所有的探子,心思自然不容小觑,她心中警惕又添几分,垂着眼睫面上越发没有表情。
太子抬眼看向她,如同一眼看进人心一般,又加一句直拿白骨的命门,“秦质败坏朝纲,伤及命根是损阴德;操控暗厂势大,以死人成蛊,炼制蛊人是折阳寿,姑娘若不阻止便是在害他,这世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般下去必然是不得好死的下场。”
白骨面色骤然苍白,呼吸一窒,缓了片刻才勉力开口道:“你们找错人了……”
公良亶见她这般不以为是,不由情绪激动上前一步,“白白,你知不知道暗厂已经完全落在了他的手中,他用蛊炼了很多死人,那里已经是一个人间炼狱,邱蝉子那样的人都快要被他逼疯了,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丧心病狂!”公良亶本不知晓这些,可秦质手段太狠绝,风声难免传到他耳里,数月前苗疆那些荒僻部落也不知如何得罪了他,莫名其妙被尽数灭之,连一个牲口都未留下,何其歹毒无良。
白骨闻言心中大颤,身子都微微有些紧绷起来,可面上还是没有表情,仿佛完全没有听他们讲话一般。
太子见她这般不愿倒也不再勉强,极有风度开口缓和道:“罢了,此事本就不该牵扯姑娘家,我再寻别的法子劝他便是。这处破庙太过冷清破旧,白姑娘若是没有去处,可去太子府亦或是公良府上借住,免得在这处一个人荒寂。”
太子其人深不可测,留她显然没有简单,可白骨闻言倒没有开口拒绝,她若能离得近一些,待他们有什么动作,她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她如今唯一的念头便是守着秦质活下去,别的什么与她来说都比不得这事重要!
第124章
可惜白骨是这般想,旁人就不一定这般看了, 她与太子一党有所接触, 任谁来看都是她已然成了太子一派的人。
她住进太子府的第二日便收到了一张请帖, 是秦质邀她赴宴, 短短两日里, 她已然明里暗里摸清了大抵的局势,朝堂之上如今分作两派,一派老臣维护太子, 一派武官看重大将军,而秦质只站天子, 引得一干中间两不站的朝臣与他一路,脱离两派之外。
现下他既没有请太子,也没有请公良亶, 只独独请了她,且写得请名还是门客白公子, 极为生疏, 且带着不容忽略的敌视。
太子收到这样的请帖倒是半分不意外,只是着人将请帖送到了她面前, 其余一概未言, 仿佛全由她自己做主。
白骨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乔装易容去一趟,至少要与他说明自己的立场, 她根本无心与他为敌, 更不会与他为难, 她心中也多少存了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秦家的想法,而他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去走这么危险的路。
这宴摆在京都有名的春日苑中,据说苑中常年花开不败,便是寒冬腊月也有雪中梅花可赏,苑中设宴一月里只排十宴,过了十宴再多便不接了,任是谁来都不会改规矩。
这日夜里,白骨按约到了才知晓这其中的麻烦,她本不欲以请帖入宴,这般就好像坐实了她和秦质对立一般,叫他误会更深。
有道是大宴好混,小宴难入,这春日苑的宴席更是如此,她若是以太子门客的身份而来,那自然是上上座,若是要凭自己恐怕连苑门都迈不进去,一时也只能按照太子门客的身份进去。
苑中灯若白昼,游廊曲径间花木掩映,一砖一瓦别有意境,确实不同寻常苑子,便是一个角落,瞧上去都是赏心悦目的。
白骨在外头耽误了些许时候,由着侍从引到这处已经有些晚了,这宴也不比寻常宴里歌舞升平,席间极为安静,宴上虽然坐着许多人,可大多神情肃然少有人开口说话,倒显得这处气氛极为压抑凝塞。
她一眼就看到秦质坐在上座,漫不经心靠在榻背,修长的手随意放在桌案上,眼睫微垂遮掩了眼中神情,叫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后头侍从拿着她的请帖,才一踏进去便开口起调扬声道:“太子府门客到~”
席中本就安静,这般一起调儿,整个院子便全是她的名头,众人视线皆到了她身上细细打量,众目睽睽之下便将她和太子一党绑在了一道。
白骨闻言眉间一敛,心中莫名烦躁,她遮去了眉间的朱砂,但还保留三分长相,也不知他能不能认出来……
秦质听到这处动静微微抬眼看来,显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可眼中神情却淡漠疏离至极,仿若陌生人一般。
白骨见他这般一时满心堵得慌,竟有些想打退堂鼓。
后头侍从上前一步,伸手请道:“白公子,您的位置在前头,请随小的往这边来。”
白骨闻言才收回视线随着侍从往前走去,前头一眼望去座无虚席,只有一处位子空着,这处位子离得秦质不远也不近,她倒是能看见他,只若是要跟他小声说话却是难了。
况且这个位置极为显眼,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冒冒失失地走去与他说话,便也只能等到宴后了。
白骨在众人视线坐下,倒没觉得被看得不舒服,往日她在暗厂,这种场面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这宴中气氛实在太过古怪,沉闷至极,与她先前想得完全不一样,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她这头才刚坐下,秦质便举起酒杯看向她,仿佛与她只是第一次见面一般玩笑道:“白公子可算到了,叫我们这一席人好等,可要先自罚三杯。”
白骨倒不曾想到他会先开口与自己说话,且还是这般疏离的话,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言。
身后的侍女闻言当即袅袅婷婷上前,一个素手拿起酒壶摆好了三个酒盏一一斟满了酒,一个拿过酒盏递到她唇边,一左一右配合地极为默契,连推拒的机会都不给。
白骨只得伸手接过酒盏一口干下,也不等那侍女再拿,便伸手又取一杯喝下,这酒极烈,入喉便如火烧一般,一喝下去整个身子都暖起来了,初春夜间的寒意尽数消退而去,周身只余火辣辣的暖意。
待到第三杯酒入喉,席间众人才开口叫好,应和几声便又归于了平静,让白骨莫名有一种重回暗厂的感觉。
往日暗厂大会,厂中教众也都是这般小心翼翼,唯恐生了什么错处,不敢多言多动。
可在这处显然不可能,这些座上之人都是有来头的,她往日在暗厂也多少知晓这些人,不可能赴个宴都这般小心翼翼,想来是这春日苑的规矩如此,便也不再多想。
白骨三杯烈酒下肚,秦质才微微有了些许笑模样,似乎兴致颇高,又开口问道:“白公子来得这般晚,可是因为太子殿下有事需要你来吩咐臣下,今日宴中的客人大多在朝堂为官,也好让臣下引个彩头。”
此话一出引得席中人各有心思,纷纷看着白骨,似乎在看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引得太子殿下特地请到府中,款待有加。
白骨闻言心中越发为难,他这显然是明明白白地将她当作了太子那般的人,只得开口解释道:“我此来赴宴,是因为你请我来,与太子无关,我与太子也并不相熟,只不过是行走江湖的点头之交罢了。”
这话可叫席间众人皆不信,纷纷接话道:“白公子都住进了太子府,又怎么可能只是区区的点头之交,恐怕是公子不曾说实话罢?”
“白公子久在江湖恐怕不太清楚,太子府邸可不是寻常之人能进的,本官觉得公子这点头之交想来是客气了,才会说得这般轻巧。”
“许大人说得有理,白公子太过客气,其实太子殿下若有什么教诲大可当面说来,我们作为臣下自然聆听教诲,不敢言逆。”
这左一言右一语,句句礼节有加,可话里有话却让白骨无法接,她看了一眼秦质,见他面色平静、漠不关心,心中莫名酸涩。
有道是关心则乱,她想要替他探听太子一党的动静,可却忽略了自己与他早非往日恩爱夫妻,这中间的情已经断了,又何来信任之说?
更何况往日闹到那般地步,她在他心里恐怕连陌生人都不如,今日这一宴与她来说倒成了鸿门宴,只怕他心中已动杀意,毕竟她与他相识数载,知道他太多东西,还有暗厂种种,她比公良亶还要熟知百倍,他又怎么可能不心生忌惮?
席间道了几句便又各自静下来看向白骨,皆静待她开口,这些文臣心眼子比莲藕的孔还多,这一言一行皆不让他下台,存心要试她的水深浅,一字一言都是陷阱,她若是言之有错必然会的太子不满,惹来杀心,无论她本身是不是太子的门客。
席间静得连针落地的声响都能听见,众人的等待已来不及让白骨细想,她只能端起酒盏,起身抱歉道:“各位言重了,我不过是行走江湖的粗鄙之人,穷困潦倒之时承蒙太子相助,让我借住几日,明日过后我便要离开京都,万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与当今太子攀交情。”言罢,她不再等人开口举杯干了手中的酒。
座中便没有人再说话,此人既推得干干净净,倒也加不了什么东西上去。
秦质垂眼听着,指腹托着酒盏微微摇晃,清冽的酒水在酒盏里头泛起细微的波澜,片刻才道:“白公子既然明日要走,今日这宴摆得倒也及时,正巧给公子践行,好生热闹一番。”
一旁琴弦轻起,眨眼间窈窕秀美的女子款款而来,在席间翩翩起舞,柔软的裙摆如水一般晃动,舞姿变化多端极为好看。
一场舞毕又接一场异域舞姬,先前的女子扭动着腰肢柔软舞进席间,没有一处空了人,连白骨这里都来了三个舞姬,秦质这个东道主自然也会有。
其中一个舞姬面皮生得极巧,肤若凝脂,唇若点朱,眉眼流转春色都要让三分,她一眼就看上了座上的秦质,即便外头的姑姑再三告诫她们莫要往这秦玉郎身上靠,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若是能够勾得这秦玉郎的脚,便是白做这桩生意她也愿意。
更何况以她的模样本事根本不可能失败,只要将他勾上床榻,自然不可能离得了自己。
舞姬想着便见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心中一喜往他那处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