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先前她还稍微收敛,这回谢鸿刚调入京城又被贬回来,眼看是受了打压倒大霉,阖家都得夹着尾巴做人,秦春罗立马得意起来。
  见玉嬛闲逛,便往亭旁指了指,“沈姐姐想玩投壶,缺两个人,一起试试么?”
  凉亭下,魏州城颇有才名的大美人沈柔华正安静站着,手里捏着几支羽箭。她的父亲是都督府的长史,府中跟皇家沾亲带故的,家世根基好,加之性格宽柔会笼络人,一向被秦春罗捧着,高高在上。
  玉嬛不太想跟秦春罗纠缠,淡然抬眉,“没兴趣。”
  “是吗?”秦春罗被泼了凉水也不气馁,反而一笑,“听说京城的姑娘们常会比试投壶射箭,你跟着令尊在京城待了几个月,还没学会呀?不会也没事,反正回来了,我教你。”
  这话就满是尖刺了。
  玉嬛小事上不爱争闲气,加之父亲处境艰难,不太想生事。
  旁边季文鸳却性情仗义,见不得好友吃亏,知道秦春罗是暗讽谢鸿升而复贬的事,便哂笑了声,“不是不会,是怕你输不起。”
  这话激起了秦春罗的好胜之心,哪怕刚才只是寻个借口嘲讽,这会儿也不得不接招。遂嗤笑了下,“好大的口气嘛,过去比比看!”
  “彩头呢?不会又是金银俗物吧?”季文鸳挑眉。
  秦春罗没什么急智,被突然问起,竟自语塞,想不到除了金银器物外的彩头。
  玉嬛在旁,低头微微一笑。
  她知道好友深藏不露的底细,既然激将,必是有意给秦春罗教训。
  这样也好,让秦春罗长个记性,过后少生点事,也算一劳永逸。遂敛了衣袖,婉言道:“投壶这事儿,咱们都不太会,倒是沈姑娘技艺高超,众人皆知。这样吧,反正就是随便玩,谁输了,下回见着赢的便避让在侧,如何?”
  商量试探的语气,似乎是赶鸭子上架底气不足,怕输了丢人。
  秦春罗争的就是颜面,认定了没人比得过沈柔华,便哼了声,“一回怎么够。”
  “那要不——”玉嬛偏头想了下,“输一局算半个月?”
  “一局半年!还得跟周围人说明情由。”秦春罗看她没底气,直接狮子大张口,怕她俩抵赖,还特地拔高了声音,吸引旁人。
  玉嬛勉为其难,“那……好吧。”
  三言两语约定了,秦春罗自觉胜券在握,嗓门不低,吸引了不少人来,一道去凉亭,跟沈柔华说了。
  沈柔华原只是想找个人投壶解闷,哪料秦春罗会招来这事儿?
  她跟着兄长学过射箭,玩投壶也向来技压众人,既然被推上风口浪尖,退出显得她心虚,便只能答应。
  ……
  梁家督着军权,儿孙也常射箭游猎,箭支是常备的,仆妇丫鬟们很快备了高颈瓷瓶和箭支,沈柔华跟秦春罗结队,玉嬛跟季文鸳一道,比赛投壶。
  秦春罗嘴上带刀,本事却不算出彩,投了六支,只两支投了进去。
  沈柔华比她准头高,六支里面进了五支,在姑娘中间算是少有的。
  轮到这边,玉嬛先投,也只进了两支——按今日设的距离,姑娘家大多都这点本事。
  到了这般局面,以沈柔华善投壶的名声,那边几乎稳操胜券。
  秦春罗脸上已然露了得意之色,就等季文鸳投偏落败。
  谁知季文鸳看着温柔和气,连弓箭都没碰过,投壶却格外精准,连着三支不偏不倚,第四支也投得稳稳当当。胜负系在剩下的两支,周遭渐渐安静,秦春罗的笑容也微微僵硬。
  第五支落入瓶中,局面扳平。
  待第六支稳稳投进去,秦春罗的脸色唰地就变了,旁边沈柔华也面露愕然。
  周遭有人喝彩,玉嬛挽着季文鸳的手,笑得从容,“一局半年啊,秦姑娘别忘了。”说着,两人作势要走。
  秦春罗输得不甘心,一把扯住她胳膊,“再比一局。”
  旁边沈柔华忙喝止,“春罗!散心解闷的事,玩玩就算了,别太认真。”
  “那不行!”秦春罗还指望争回颜面,“咱们再比一局,就一局,肯定能赢。”
  她满心不甘,沈柔华却能从刚才那几箭看出深浅,自知不敌季文鸳,哪会再找不痛快?
  玉嬛见好就收,不想闹得太难看,跟沈柔华也结下梁子,同季文鸳换个眼色,便将箭支放了回去,“投壶在哪儿都能玩,这一带的风景却不是时时能见着的,过了这几日花圃可就没那么好看了。听说沈姑娘最懂这些,带着咱们逛逛吗?”
  沈柔华顺水推舟,婉然笑道:“是呢,这花圃里有不少都是外头见不着的名种。”
  说话间,带着一群闲逛的女孩们,前呼后拥地往花圃走。秦春罗不情不愿,跟在后面,玉嬛还不忘回过头小声提醒,“秦姑娘,别忘了彩头啊。”
  秦春罗气结。
  ……
  后晌宴散回府,坐在马车里,冯氏还提起了这事。
  “听说别苑里你跟人比投壶,还赢了?”
  玉嬛靠在她肩上,昏昏欲睡,“嗯,是秦春罗找麻烦,文鸳帮我找回场子。”
  “那秦姑娘怎么总这样?”冯氏想起那姑娘,也觉得头疼。
  秦骁虽是个粗豪的武将,跟谢鸿却没过节,官场上偶尔碰见,也都客气有礼。谁知教出个女儿,却是这般爱挑刺找事,不知是小姑娘性情使然,还是受了爹娘的影响。
  玉嬛郁闷地扁扁嘴,心说还不是因为梁章那小混蛋!
  不过女儿家情窦初开,各自都藏着心事,秦春罗那点七弯八拐的小算盘也就几个常往来的姑娘们能揣摩几分,长辈们全然不知晓。若跟冯氏解释个中缘由,还得把自己拖下水,没必要,遂含糊道:“大概跟她五行犯冲吧,碰面时总要闹点不愉快。”
  冯氏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魏州城繁华热闹,两条长街横贯全城,道路修得宽敞整洁,可容三四辆马车齐头并进。
  两侧栽的杨柳樱桃都已长得极高,繁密葳蕤的枝叶掩映,清风微凉,道旁的民房几乎都将临街一面改成了店铺坊肆,马车驶过,目光所及是绫罗绸缎、金银器物,鼻端则不时有酒香混着饭菜的香味窜来。
  玉嬛闲时爱吃小食蜜饯,在魏州那两年,几乎将合口味的店铺逛了个遍。
  马车走走停停,玉嬛很快将秦春罗的事抛之脑后,不时便要下车,亲自去挑些糕点小食、蜜饯干果,买了让仆妇拎着。经过一家专门做药膳的食店时,想起府里那位重伤的客人,又叫停车,特地买了两份补血的。
  回到府里,稍歇了会儿,便叫石榴拎着,往客院去。
  ……
  客院里,梁靖此刻正闭门坐在罗汉床上,眉目冷沉。
  他手掌里捏着张纸条,是卷入细小的竹筒递进来的,上面只有两个字——秦骁。
  清丰府折冲都尉,秦骁。
  那些在谢府周围鬼鬼祟祟刺探的人,竟是秦骁派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7章 第 7 章
  玉嬛进了客院,正是黄昏日倾西山的时候。
  屋门紧闭,院里鸦雀无声,许婆婆坐在廊下看着夕阳下的那丛翠竹出神,见了她便笑起来,“姑娘又过来了?今日去梁家别苑,可玩得高兴么?”
  “高兴呀,梁家那别苑里夏园的花大半开着,可齐全了。”
  玉嬛兴致勃勃,知道许婆婆爱花,便叫石榴先将药膳送进去,而后坐在旁边竹椅里,慢慢说给她听。
  许婆婆活了一辈子,托谢家的福,养过的名品也不少,只是没能像梁家那样专门辟出地方莳花弄草,上了年纪后也没法陪冯氏去饱饱眼福。听玉嬛说了花开的模样,或是夸赞养得好,或是惋惜糟蹋了。
  东跨院里那只小奶猫也不知怎么跑到这边的,看玉嬛过来,便从墙头一跃而下,借着墙边花树缓冲,而后跑到玉嬛脚边,不时奶叫一声。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屋中,梁靖坐在桌边品尝药膳,心思却大半落在外面。
  他回魏州也有段时间了,却还没回府见家人,听玉嬛提及宴席上梁章等人的只言片语,稍觉宽慰。
  待药膳吃完,便随手取了拐杖拎着,摆出个精神稍振的姿态,出了屋子。
  日头已经很偏了,余光带着点微红的色泽,扑在墙头屋檐,照得青砖都明亮起来。
  玉嬛半张脸沐浴在夕阳里,侧脸细腻,眼睫修长挺翘,唇鼻的轮廓更是漂亮。
  她身上还是赴宴时的打扮,珠钗轻晃,春笋似的手指拨弄着脚边的小白猫,听见拐杖触地的声音便偏过头,盈盈一笑,“晏大哥,药膳好吃吗?”
  “味道不错,多谢费心。”梁靖在廊下站定,目光仍落在她脸上。
  玉嬛便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站在阶下仰头将他脸色端详了一圈儿,满意点头,“看来恢复得不错,鱼汤药膳都有功劳——”她拉长声音,翘着唇角揶揄,“花了我不少银子呢。”
  这样说来,她是拿着体己银钱满足他口腹之欲了?
  梁靖冷清的眼底掠过笑意,“利滚利,到时候一并还你。”
  玉嬛不知什么是利滚利,但听起来应该是她赚了的,笑得愈发满意。
  夏日里衣衫单薄,那件半臂锦衣滚了细密的边,松松搭在肩头,她脖颈上一圈红线便格外惹眼,绕过漂亮的锁骨,贴着肌肤没入领口。
  梁靖顺着红线往下瞧,一个不慎,便落在她微鼓的胸口。
  十四岁的少女,身段儿已然显露了出来,襦裙勾勒纤细的腰肢,那胸脯便格外惹眼,胸口处的丝带结成蝴蝶,晚风里尾翼修长,盈盈欲飞。
  娇嫩的海棠红,衬得领口露出的那点肌肤格外白腻,细瓷似的。
  梁靖这才留意到,她胸口似有一点小小的桃花似的痣,被纱衣半掩,很漂亮。
  不知怎么的心里一跳,他做贼心虚般挪开眼睛,掩饰问道:“你脖子系的什么?”
  “平安扣啊。”玉嬛倒没留意他的目光。
  梁靖颔首,又瞥了她胸口一眼。
  那应该就是她临死时送来的那枚羊脂玉扣,当年从祖父梁侯爷手里送出去,韩太师亲自放在她襁褓里的婚约信物。
  十数年前京城的韩太师举家被抄的时候,他还只有八岁,却记得祖父那时神情悲怆无奈,独自在书房里枯坐了三天三夜。后来祖父派人打探那女孩的下落,得知阖府上下被人斩草除根,性命无存时,还跟他念叨了很多回。
  时至今日,父亲曾数次修书给他,催他回府定亲,抱病的祖父也曾寄过家书,却半点没提关乎婚事的只言片语。
  大概故人已去,哪怕有些事无能为力,心里终究是珍藏着昔日约定,引以为憾的。
  梁靖心思一动,又道:“给我看看?”
  玉嬛诧然抬眸,旋即别过身子。
  这东西怎么能给他看?娘亲特意叮嘱的,要贴身佩戴但不可外露,就连每月换红线的时候都是冯氏在屋里亲自换的,除了贴身照顾她的孙姑和石榴,旁人都没见过。
  她瞥了梁靖一眼,回身往外走,“姑娘家的东西,不能给人看。”
  到了院门,又想起来,转头问他,“晏大哥明天想吃什么?”
  梁靖想了想,“红烧醉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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