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器

  庾敏听见这充满慈爱的声音,立即闻声看去,便看见一个衣衫褴褛且面带笑容的中年阿婆,她的满头银发仅用一条褪色的蓝花布盘成一个发髻,不过她的发丝还是蓬松横翘,乱如草窝,她脸上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皱纹满山爬,大嘴一咧,显现出来的黄牙犹如缺了齿的木梳,稀疏不已,她身上穿着的破旧衣衫,大大小小补了几十个洞。
  庾敏又走近几步,最终看向她紧握住救命馒头的手,那手皱巴巴的,简直比干枯的树枝还要皱,指甲里面塞满黑色的脏东西,而她手上的那个馒头,黄得发亮,看起来也硬邦邦的,不知道放了多久。
  这阿婆也太好心了,明明自己都那么艰苦了,还把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食物让给一个同样饥饿着的陌生人。
  庾敏这么想着,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而这时,那位卖鱼女笑道:“阿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恰时,阿婆见她犹豫不决,就把馒头塞入她的手中:“孩子,你吃吧,我老了,啃不动了。”说着,她便露齿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那残缺的牙齿。
  听着她说的话,看着她可爱的动作,庾敏忽地鼻子一酸。
  活在这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世道上,这种完全来自陌生人的情与义的感觉,真是难得啊。
  卖鱼女对阿婆微微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出现的声音给打断了:“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更何况是来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手中的食物,若你今日收了这馒头,你便是个麻木不仁无情无义的天下第一小人!”
  庾敏转头看向说话这么厉害的正襟危坐的卖字书生。
  书生头戴儒冠,身穿素衣白袍,神情肃穆,手摇一古朴湘竹骨儒扇,那儒扇一翩开,由风飘出“君子不器”这四个结体周正的大字,一股书卷之气扑面而来。
  而卖鱼女却故意激怒他,将冷得发硬的馒头送入口中,轻咬一口:“硬是硬了点,不过饥不择食,能顶一顿饱。”
  这下,书生被气得脸色煞红,从脖子一路沿自耳根,都能明显的看到那块红烧印子,此外,他说话的语气都不利索了,磕磕巴巴的,学得个七八分像的小结巴,要说为什么还差二三分,那只能说是他身上的书呆子气太重了:“你……你……真小人也!”
  卖鱼女听见这话,也不生气,只觉得好笑,她畅然一笑:“我是小人,那又如何,忠臣含冤九泉,奸臣高奉庙堂,这世间的一切,早已善恶不分,黑白颠倒,虚实不辨,那么,身处芸芸众生的我,又何必在意自己是哪种人呢!”
  白面书生听了这话,看她的眼神变得有几分复杂,也许是觉得这人不简单,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虽然她说得有道理,但庾敏还是想跟她辩驳一番,就忍不住说道:这位女郎,想必你是没听说过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金可销而不可易其刚。不管世间多少纷扰事,或乱相敝目,或混沌蒙心,都不能改变其坚定的内心。”
  卖鱼女听到她铿锵有力的回答,望向她那双焕发着奕奕光辉的眼睛,看到了她眼神中难以磨灭的坚定,那一刻,她为之一振,心中的那所坚固的城池,正微微动摇,丝丝不断地流下片片尘屑。
  原来,她竟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人,经墨染而愈白,历万险而无惧,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平凡的外表下,装着一颗炽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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