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节

  有恩必报，这是铁无环的人生原则。
  铁无环，是一个狼一般的北方男人。
  狼若回头，必有缘由。不是报恩，是报仇！
  他在陇右一回顾，是奔往东北，报仇雪恨。
  当他功业立，完全可以留在部落里，做一个受人尊敬、权柄在握的一方王侯的时候，他却再次回顾，望向了长安。
  他，要来报恩！
  一座装布匹的仓库，只有高墙一眼透气用的通风孔向室内投射进来一束阳光。
  整个仓库显得逼仄昏暗，布匹面，李鱼静静地躺在面，四仰八叉，昏昏入睡。
  铁无环没有束缚他的手脚，这是铁无环近随便寻找的一处布庄的仓库，如果把李鱼绑在里边，而这家店生意不好，十天八天都不打开这仓库取货，岂不活活饿死了他？
  但铁无环相信自己那一掌足以让他继续昏睡下去，早的时候，铁无环本想再补一掌，但见李鱼睡的极香，毫无醒意，想到这几天他忙于应付西市之变，睡眠本不足，此时因这一掌熟睡，除非有人惊扰，否则应该不会太早醒来，铁无环便没有再补一掌，他那大巴掌，一个施力过甚，是真能伤人的。
  但是，铁无环什么都考虑到了，只忽视了那的大巴掌能堵死的透气孔，此时阳光的角度正好是照在李鱼脸的。
  九月九，天清气爽，阳光明媚。
  但明媚的阳光直接照在眼睛，即便是闭着眼睛，也是异常刺眼的，所以……本该睡的十分香甜，等到午时开刀问斩才醒的李大爷，醒了！
  李鱼一睁眼，顿觉阳光刺目，急忙一扭头，避过那束光，意识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一俟想及自己昏倒前的遭遇，李鱼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定晴四下看看，忽然发现自己身放着一张墨迹淋漓的纸，拿起一看，边只有八个大字：“我代君死，好好活着！”
  简简单单八个大字，字迹并不漂亮，也未讲究什么音韵风，却是看得李鱼眼睛顿生酸意。
  他急忙抬头一看，从那投射进来的阳光察觉时间应该还早，立即从布匹堆跃了下来，拔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咆哮：“真是日了狗了，老子根本不想死啊，你替我去死做什么？早知道对他实话实说了，算被他鄙视又怎么样？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李鱼没有想过能不能半道截住铁无环，没有想过一旦追进了官府，固然是救回了铁无环，而他则再无生理。他只是拔开双腿，拼命地向外赶去，他有他做人的原则，他不能让铁无环替他死。
  他可以蔑视皇权，可以质疑法律的公正，但不会动摇自己的底线，自己的良心，否则他算活着，也要一生饱受良心的折磨。他从不是一个圣人，却是一个有底线、有良心的人！
  长街，三个刚从西城金光门走进来的男子并肩而行，向西市走去。
  “尘埃落定的时候，是一个人戒心最低的时候，所以，该是我们行动的时候了。”
  “那四个家伙，太过愚蠢。那时动手，怎么可能成功？”
  “算了，不要嘲笑他们了，不管怎么说，他们能忠于王大梁的遗命，舍死忘生，刺杀李鱼，值得尊重。”
  “嗯！我们做杀手的，哪有什么蠢不蠢的，但凡干了这一行，不是杀人，是被杀。这次成功，并不意味着下次还能成功，瓦罐难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亡啊！”
  “别说晦气话！我们这次只要能全身而退，凭王大梁给我们的钱，足以逍遥一生，从此不必执刀杀人了。”
  说话的这三个人，扮成村夫的这三个人，是王恒久临阵前所授命的七杀手三人。
  钱，其实早已付给他们了。如果要走，他们早可以卷款逃走。
  但，他们也是有原则的人。
  杀人，他们可以不择手段。但信用，于他们而言，重于泰山。
  尤其是这个雇佣他们的人已经去世，对于一个死者，他们更加的不能失言。
  虽然有另外四个杀手之死为前车之鉴，他们仍然义无反顾。
  唯有杀了李鱼，他们才能安心带着王恒久给他们的钱，远走高飞，逍遥一世！
  长安县。
  何县令掐指一算，与他的任期还差三个多月。
  到了今年年底，他的京县县令任期满了。
  京县县令难做，但一旦平安地捱下来，却必然高升。
  是做一方太守，还是留守六部呢？
  何善光很期待，但也因此的，更加的忐忑。
  九十九拜都拜了，差这最后一哆嗦了，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今儿九月九，是杀人的好日子。
  可是去年判了死刑的三百九十名死囚，也是今天才集报到的日子。
  昨天，还一个人都没回来。
  这也正常，谁会提前回来蹲大狱呢？越是临近死亡，越是珍惜生存，在即将受死的头一天，人们总会狂欢、放纵一回吧？
  幸好今儿一大早，陆陆续续有死囚返回。
  这些死囚，居然真肯回来送死！
  何县令惊诧之余，却也不禁暗暗感动，并自为之自惭。
  他始终以为，这些人不会回来，这何尝不是因为以己度人，他认为自己不会做这样的蠢事，所以认为别人也不会？
  他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是一个聪明人，而这些犯了死罪的人，在他眼无疑是一个蠢人。但这些蠢人此刻的行为，却让他这个聪明人都感到自愧不如。
  也许，因为头脑简单，所以他们的人格反而显得异常高大。
  又有六七个人报到了，回来报到的人已经接近两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