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
是汤贞在引导这段关系,他教周子轲如何与他相处。
周子轲看过《花神庙》。
在没开灯的地下影院,电影里的汤贞裸着一片背,仅仅是喘息都令周子轲印象深刻,经久难忘。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过这种禁欲的生活。
这说不通。汤贞在娱乐圈、声色场里待了这么些年,走到如今的位置,他没有性生活,这说不通。
可当汤贞躺在周子轲眼底下,郑重其事把话这样说,周子轲无法去怀疑他。
“你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周子轲低声问,“要被你公司管一辈子?”
汤贞在黑夜里睁着一双眼睛,他眼中有光,可能是因为周子轲一直不放弃的追问,一直不放弃的吻他。
周子轲问汤贞,你身边这么麻烦,为什么还带我来你家。
“万一发生什么事,我还要走人。”
“你想让我走吗。”周子轲又问。
“我希望你别睡在车里……”汤贞看着他。
汤贞还说,再过一段时间,周子轲就确实不能住在这儿了:“我真的要去海外工作……郭姐会过来帮我打扫房间,开窗通风,所以……”
周子轲一声不吭听着。汤贞还目不转睛望他的脸:“但在那之前,你要是不想回家,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行吗。”
周子轲低下头蹭汤贞的脸。
在这样一个呵气成霜的冬天,周子轲靠近汤贞,原本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一点温度的。虽然那点温度始终若即若离,可汤贞确实没有再让周子轲受了寒,受了冷。
周子轲睡得正迷糊,一睁眼,发现汤贞就在眼前。
汤贞的手离他那么近,正仔仔细细给他掖被角。周子轲觉得自己躺在床上,像个蚕宝一样被汤贞密不透风地包成一只茧,又像汤贞前几天给他做的牛奶蛋卷,被卷进这一大床鹅绒里。
“你干什么,”周子轲皱眉道,“你这就要走?”
周子轲是有点懵,眼看着汤贞身上的阴影朝他笼罩下来。周子轲的脸颊也睡得发麻,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蹭了一下。
有点湿,有点凉。周子轲眼睛只睁了一点点,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汤贞走了。
大年初三这天,汤贞半夜风尘仆仆赶回了家。周子轲还穿着睡衣,他领口微敞,头发乱翘。他似乎睡了快一整天了,汤贞走时看他是这样,回来时他还是这样。
可周子轲又确实很清醒,客厅茶桌上摆着一支空杯子,电视机也开着,他不像在睡觉。
“我以为你明天才回来……”周子轲说话时嘴里有酒味,两人越是吻得深这股酒味越明显,他一定是碰了汤贞的冰箱和酒柜,像乱翻主人家的猫。
“正好有合适的班机……”汤贞抬头对他道。汤贞靠在周子轲身上,他的脸红扑扑的,是在冬夜里奔波,被寒风吹红的。
汤贞的嘴唇冷,耳垂冷,手也冰冷,不像周子轲——这个年轻男孩只要健康,只要有人照顾他,对他好,他的身体就热,像一团永恒不灭的火。
他两个一时半会儿谁也不说话,在玄关紧紧拥抱着。汤贞白天总是出去工作,都是夜里才回来,除了身边一只行李箱,这一天似乎与往常没什么分别。
周子轲把头更低了些,低到汤贞眼前。他感觉汤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靠近过来,在他脸颊上蹭着亲了一下。
第102章 小周 16
周子轲并不明白汤贞的工作究竟有何魅力。直到几天之后,他在电视里看到了那一期《大音乐家麦柯特》。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南方某城市地铁站,几个流浪乐手背着各自的乐器,在提前安装了摄像头的地下通道占据一隅。
通道墙上展示着巨幅的可乐广告,广告里,汤贞坐在街头的可乐巴士车顶,正仰头在烈日下喝一瓶带着冰镇水珠的可乐。
与万众瞩目的偶像巨星汤贞相比,几位流浪乐手要穷酸得多,设备陈旧,成员配置也勉勉强强,主唱蹲在地上,从拉开的包里着手组装麦克风架子——这东西老化严重,不知是几手淘换来的产物,根本支撑不住麦克风,这位主唱只得用嘴撕胶带,使劲儿一圈一圈往架子上缠。等缠得差不多了,勉强站立住了,他才直起腰对话筒清唱了两句。
他嗓音条件相当不错,沙哑,冷冽,确实“摇滚味儿”十足。
这是一支地下摇滚乐队。他们开始表演了,第一首曲目《乌鸦》,恰好是最近红回国内的摇滚乐队西楚的代表作。路过的行人起初并未多留意他们,直到那位主唱第一嗓子出来。
“嗯……这个声音,”《大音乐家麦柯特》两位主持人在演播厅里猜测道,“王宵行!”
有马上要进检票口的女性在人群中回过了头,有年轻学生们脚步停留在原地,半疑半惑地向身后看去。王宵行的声音有强烈的个人特质,坊间模仿他的摇滚爱好者虽多,但没有一个像成这样。
亚星娱乐经纪人郭小莉在办公室的电视机前紧盯着屏幕。
“录像了吗?”她问秘书。
地铁通道里的人开始往回走了,他们越聚越多,时不时还伴随着口哨声和呼声。那位主唱虽然披了长长的假发,缠了头巾,戴了墨镜,邋遢的胡子遮挡住大半张脸,还穿了身破烂衣衫——活像从中世纪来的海盗船长——他看上去实在和王宵行不相像,但听他每一句唱词的吐字发音,看他抬起下巴与身后乐队成员每次眼神交流的细节,他拿下话筒跨步上了音箱,他习惯捏着话筒的尾巴尖唱歌,还有最为标志性的,他在间奏时快速拨弄着他的空气弦,为他的吉他手“伴奏”,那种被称为弗朗明戈的指法,本来就是王宵行一次喝醉在纽伦堡演唱会上的即兴演出。
一曲唱毕,地铁通道里人头攒动。这支乐队几乎没怎么停顿,第二首歌的音乐就已经起来了。
“王宵行,我爱你——!”是一位狂热女歌迷震耳欲聋的呐喊。
有地铁安保人员围过来了,把人群往安全距离以外推。
“谁爱我?”一个男人笑的声音从人群外围问。
地下乐队的吉他手还在演奏,忽然间绝大多数人都朝身后看去,他们眼睁睁看着西楚乐队一行人——领头一个是活生生的,真正的王宵行出了地铁站,背着一把吉他,正朝他们走来。
尖叫声中,《大音乐家麦柯特》其中一位主持人笑道:“啊,又出现了一个王宵行?”
“刚才那是模仿秀?”另一位主持人的眼睛还盯着屏幕,“我们继续看——”
那位地下乐队的主唱站在音箱上愣了两秒,才立刻走下来。真的王宵行来了,他模仿得再完美也没有意义了,方才挥洒自如的台风也变得拘谨、僵硬。王宵行上来笑着拥抱了他一下。“唱的不错。”王宵行说。
那地下乐手显然没想到王宵行会这么说,班门弄斧,他是很不好意思的,周围有观众开始鼓掌了,他才放松下来。
他蹲在地上,从自己包里拿出多一支的麦克风,那显然是他珍藏的,不怎么用的一支,麦克风崭新,还包着密封的外套。他把那麦克风递给了王宵行,没想到王宵行真的接过去了。主唱这下是真的有了笑容,他立刻又蹲回地上,从背包里抽出一张唱片,高举给现场围观的观众们看,那正是西楚在英国发行的首版首张专辑《鸟兽散》。
“哦,原来是王的中国歌迷!”两位主持人笑道。
王宵行和他的歌迷,那位地下摇滚乐队的主唱,一起合唱了那首王宵行写给他前女友的经典自白单曲《浪荡歌手的浪荡子》。
“为什么两个人会这么的像?”《大音乐家麦柯特》的主持人在演播厅纳闷道,“听上去完全是两个王宵行在对唱。”
“现场的歌迷一开始也没能分辨出来吧,”另个主持人笑道,“这个主唱看似落魄,实力不可小觑。中国民间,藏龙卧虎啊——”
正在这时候,那位地下乐队主唱一不小心,假发的发尾被贴满了胶带的麦克风架子缠住了。他又根本没注意到,只顾着和王宵行一起唱歌,稍微一转身,假发连同头巾便一下子从他头发上脱落下来。
周围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王宵行自顾自唱着,忽然用一种恶作剧般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他那位“歌迷”。
乐队主唱的假发没了,他下意识伸手一摸自己头顶,立刻摸到一头光滑柔软的短发。他立刻又摸自己的脸,下巴上一大片胡子原本没掉,被他这么不经意一“摸”,居然也从头至尾脱落下来,露出底下原本洁白的肤质。
画外音里,两位主持人惊讶声不断,摄像头下,那位主唱终于摘掉了他脸上的墨镜,那是最后一件装饰品。
地铁通道里一瞬间迸发出爆炸般的尖叫声,由远及近,海啸般朝镜头滚滚扑来。电视机前的观众一下子听不到任何音乐声和歌声了。屏幕上唯有那巨幅的地铁可乐广告,坐在车顶的汤贞正畅饮手中的冰镇饮料。
是汤贞,是真的汤贞,他从可乐品牌的地面广告上,从亿万观众瞩目的新春晚会里走出来了,他身穿一件做旧的流苏牛仔夹克,和王宵行共同唱出《浪荡歌手的浪荡子》最后一个段落。当他的本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当汤贞不再试图模仿王宵行,周围的尖叫和欢呼顿时更加炽热。在这样疯狂的节目效果中,在王宵行毫不掩饰的笑声中,在围观歌迷不顾一切想要冲破安保防线的画面中,镜头切换到地铁通道出口外面,原来成队的警车早已停在那里,保证着所有人的安全。
“来自东方的超级巨星!亚洲的超级巨星汤贞,对啊,只有可能是他,上周我还在家里看过了他的《丰年》——他可以模仿人的声音模仿得如此之像,他居然还是个歌手!”演播厅里两位主持人激动道,节目画面切换过来了,他们的语速正快到无以复加,“这里是《大音乐家麦柯特》,稍后我们就要连线远在中国北京的汤贞,你们知道吗,他在亚洲的影迷和歌迷据说有几千万,上亿之多——”
汤贞晚上一回家,就感觉小周从背后抱住了他,小周抱着他走路,像一只黏人的大猫。
“怎么了?”汤贞想回头看他,又转不了身,“饿了吗?”
他去厨房为小周做夜宵,小火在锅底下跃动的时候,汤贞趴在流理台上,握着铅笔在乐谱上勾勾画画。周子轲问他在干什么,汤贞抬头,说要给一个女歌手写首歌:“费梦,你知道她吗?”
“我写了好几天了,”汤贞关了火,对周子轲笑,笑也难掩疲惫,“写不出什么好的。”
吃饭的时候,汤贞还在发呆。
周子轲抬起眼看他,正好和汤贞呆呆望着周子轲的目光撞到一块儿。
“你老看我干什么。”周子轲说。
汤贞还看他呢。
比起自己吃,汤贞似乎更喜欢看别人用餐。他擅做小厨师,满足食客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换个角度来讲,也许汤贞所有的工作都与此有些异曲同工的地方。
周子轲再一次问:“你总是看我干什么。”
他凌晨五六点钟就醒了,生物钟的变化令周子轲自己都不太能适应。
汤贞趴在他身边被窝里,还拿一张乐谱垫在枕头上写写画画。汤贞抬起头,又是那种眼神,在周子轲脸上悄悄观察。
周子轲用手心揉眼睛。他头低下去了,脸凑近了汤贞,鼻尖几乎要碰到汤贞手里的笔杆,让汤贞吓了一跳。
冬天在被窝里面拥抱着,确实特别暖和。周子轲的手肘撑在汤贞两边,下巴从后面搭住了汤贞的肩膀。周子轲拿起那张被汤贞划掉好几行字的乐谱,眼皮抬起来,念道:
“你的眼睛里有宇宙万象。”
费静在录音室里不知第多少次唱这句歌词。制作人拿起对讲话筒,叫她和汤贞出来。
“这是首什么样的歌,”制作人第无数次对费静强调,“不是恋爱,小静,你和阿贞不是在恋爱,当初主题定的是什么,是暗恋!”
费静抬眼偷偷瞧了汤贞:“我还是唱得不对吗?”
“你唱的是恋爱,那不是‘暗恋’!你现在看着阿贞,他就是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就站在你面前,你总是忍不住看他,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想看看他眼睛里有什么。你每天都想他,但就是捉摸不到他!”
费静嘟嘟囔囔:“……再怎么‘暗恋’,不都是恋吗?不都是我喜欢他。”
制作人气急败坏:“你怎么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暗恋,为什么不敢表白,因为你心里明白不可能,你们两个彻底不可能,你能不能唱出这种感觉?”
费静在休息间里问汤贞:“你有暗恋过谁吗?”
汤贞吃手里的润喉片,摇头。
这一上午,费静挨了制作人不少骂,到现在还心情低落。
费静观察着汤贞的脸,可能还在琢磨制作人说的那些话。
“常代玉结婚了,”费静突然道,“乔贺也结婚了,大家现在都同情你。”
汤贞脸上没忍住笑:“同情我什么啊?”
“你不看报纸啊!”费静坐在桌子上,摇晃着腿道。
私底下的费梦一点不像电视机里那个温顺乖巧的玉女偶像了。
“方遒他爸爸就是想气他,”费静又抬头,对汤贞道,“拿掉我跟他的新闻,把版面都换成我和你的绯闻。”
汤贞一愣。瞧他的表情,过年这几天他是真的没怎么看过报纸。
“我经纪人怕死了,”费静对汤贞道,“就怕你公司那位郭姐打电话臭骂他。”
“方遒说,他欠他爸一个人情,也欠你一个人情。汤贞老师,这次是你帮我们的。”
“我没帮什么,不用往心里去。”
“我可以不往心里去,但方遒他爱往心里去,”费静嘟囔着,“你也知道他那个脾气,汤贞老师你以后有什么事情他能做点什么的,你就让他跑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