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节
可事实是,汤贞想象不出快乐的旋律。他坐在唱机边,听时下流行的大热单曲,也感受不到里面的内容。
有公司合作的作词人给郭小莉发过来一份材料,让郭小莉转交给汤贞。那是一份词库,内容是整理好的各种与“快乐”有关的韵脚。作词人的意思是,以汤贞的基本功,闭着眼睛盲选几个词应当也写得出像样的作品。
郭小莉也对汤贞说,别人都是这样创作的,这只是一种启发,一种思路,不是“捷径”更不是“抄袭”。
以前汤贞随便拨弄拨弄琴弦,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弹钢琴,随口就能哼出旋律给制作人听,多哼几遍,连歌词也一并唱出来了。这是他写歌的方式,灵感像泉涌,似乎是浑然天成的。
他怎么会瞧得起那些对着干巴巴的词库,“参考比照”着流行热单,七拼八凑再签上自己姓名的创作方式。
汤贞过去从不觉得他是骄傲的。合作的前辈和老师们惯会讲他认真、刻苦、努力、勤勉,汤贞对自己的高要求,他的完美主义,这原本就是一种天生的性格,从没有人说过这不好……可当许多年过去,眼下汤贞再试图把什么事情做得好一点,试图挑剔一点,就会有人对他说,阿贞啊,把你的骄傲稍稍放下来吧。
汤贞没有什么骄傲了。他只有恨。他恨自己唱不出歌,写不出曲,填不好词。他背不过剧本,站不对走位。除了“汤贞”这个名字,他什么都不拥有。
也许他还有坚强,有苟延残喘的毅力。
汤贞把书房里的东西越整理越乱了,祁禄来劝他去吃饭。汤贞看了一眼时间,他又度过了几个小时。
小周在电话里第无数次地问,汤贞,你想我吗。
“想……”汤贞夜里坐在浴室里头,听到淋浴头滴水的声音,他闭着眼睛,悄声回答。
“那你怎么从来不主动给我打电话。”小周说。
小周多半也在演唱会驻地的酒店房间里,正在休息。
“我怕,打扰你工作。”汤贞声音小小的。
小周说:“因为你知道我会打给你,对吗。”小周好像苦笑出声了。
汤贞的手攥着手机,这么听着。他的身体在浴室里几乎缩成一团。
假如小周下一秒说:“汤贞,我跟你之间就到这儿吧。”
汤贞似乎也只会说:“好。”
可小周说的是:“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好好吃饭,要是太闲,就把你那字儿练练。”
汤贞愣住了。
“腿好了点儿吗。”小周问。
汤贞说:“没有……”
小周“嗯”了一声。
汤贞躺进了被窝里,把手机放到了枕头边。汤贞抬起眼来,望了一会儿屋子里陪伴他许多年的黑,汤贞觉得心里热的,把眼睛闭上了。
临近圣诞,汤贞接到冯导的通知,说 kaiser 几个年轻人在二十五号当天会飞回北京,录制《罗马在线》的圣诞直播特辑。
回去的路上,汤贞在保姆车里翻看祁禄在路边买到的八卦周刊,周刊封面多是 kaiser 队长子轲在演唱会上身穿打歌服的演出照片。
汤贞努力阅读了一篇关于小周如何在出道短短数月之内,与六七位女明星打得火热,天天带人回家过夜的劲爆新闻。
这篇新闻的插图是一张偷拍照片,汤贞睁大了眼睛,不自觉把杂志更贴近了眼前——照片里,小周坐在演唱会驻地的酒店一楼吧台边,背对窗外的偷拍镜头,小周手里捏着一杯威士忌,手机贴着耳边讲电话。酒吧里人多,有不少女孩坐在小周身边,看不出面孔。
二十四号的早晨,汤贞揉着眼睛坐在被窝里,他睁开眼,觉得天又亮了,似乎比昨天更亮了些。因为小周就快回来了。
“昨晚睡得怎么样,”小周凌晨时分发了条短信过来,“我快上飞机了,午饭想吃点什么?”
汤贞头发乱的,看见这条短信,在被窝里曲着的膝盖不自觉落下去了。汤贞把手机拿起来,小心翼翼盯着屏幕上每一个字,他怕自己看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汤汤就不得不做红衣女郎了。小周最后发的短信吧……
第164章 英台 17
汤贞从中午十点开始等。他穿了件新的毛衣, 在沙发上坐着。祁禄得知周子轲今天提前回北京,中午就要过来。他瞧着汤贞状态不错, 脸上大约也因为期待, 很有些神采, 祁禄忙完了自己例行的工作,穿上羽绒服就下班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 从十一点到十二点, 到下午一点、三点、五点……窗外,冬日的太阳越过了窗外,把窗框的影子拖得越来越长, 逐渐向西沉去了。
汤贞嘴唇有些干了, 这么颤颤的。他等了太久,望着窗外, 该喝点水。可汤贞只是这么坐着,坐在小周早晨让他等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天已经黑透了。无论汤贞多么期盼着天再多亮一会儿,时间真的过了这么久。手机在他腿上一直震,汤贞低头看去, 屏幕上显示着祁禄的来电,是提示汤贞看短信的。
“你晚饭也和周子轲一起吃吗?”祁禄在短信里问, “平安夜你们一起过?还用我过去吗?”
汤贞拿起手机,他按下了几位数字,又半途立刻放下了。
小周可能在工作?
飞机落地,在机场跑道上不断滑行。周子轲在酒店就睡了一个早晨了, 眼下又在飞机上睡了一个下午。有空姐挨着头等舱的座位唤醒旅客,周子轲把冬季的毯子放到一边,在t恤外面穿上夹克,他没有打火机,只嘴里咬着一根卷烟。有空姐提醒他,机舱外很冷。
舷窗外,北京的天早已黑透了。周子轲下飞机的时候有空姐兴奋地问他是否可以合影。
笑容凝在空姐脸上了,因为周子轲三两步走下去了,头都没抬。
艾文涛开车亲自来接机,兴奋得很。周子轲见了他,脸上也终于有了点笑容。不少保镖跟来了,周子轲坐进了车里。他拿过艾文涛车上的打火机擦出了火,点了烟,第二件事才是拿出手机打开了。
艾文涛在旁边开着车,说吉叔知道你今儿要提前回来,高兴坏了:“今儿可是平安夜!我听说吉叔安排人在家布置了一天——”
周子轲嘴边轻吐出一撇烟来,他低下眼,瞧眼前的手机屏幕。
未接来电正疯一般涌入他的手机,都来自一个叫做“阿贞”的名字。
哪怕在最失控最沉沦的时候,汤贞在周子轲眼前也只是深呼吸着,软发松散,睁着一双泪眼低喘。他身上有太多的克制、冷静,多到多余了。
窗上结了一层薄霜,周子轲坐在车里缓缓地抽烟,听着身边艾文涛在笑,广播里主持人兴奋的腔调,正逢平安夜,北京商圈拥堵,是家人、情侣们相伴欢聚的时刻,四处在播放圣诞祝歌。周子轲并不觉得十分快乐。
艾文涛也有段时间没上山去了。他笑得嘿嘿哈哈的,被吉叔摸着脑袋去瞧吉叔的花园子。入冬了,花儿的护理是个需要用心的活儿。周子轲坐在餐桌边上,有一搭没一搭抽着烟,他时不时抬起眼,瞧对面立着的钟上的时间。
快到夜里七点了,周子轲吃了点儿饭,胃口不怎么好,他瞧着一屋子人在高兴地拆圣诞礼物。艾文涛送给苗婶一把缂丝宫扇,送给吉叔一件翡翠臂搁。吉叔很是意外,这翡翠雕成个竹节的模样,看上头的题字,多半有些年头。周子轲看到吉叔一对笑眉垂下来——这是老人家被孙辈们惦记的时候,由衷露出的喜悦。
吉叔见得多,周子轲记得小时候在他们家练字,书房里好多件臂搁,玉雕竹雕象牙雕的,艾文涛送的这件没什么特别,但确实投其所好。
艾文涛说,这是他哥们儿和他一块儿选的,用心挑的。
周子轲手里夹着烟,看他一眼。
艾文涛冲周子轲笑了笑。
“我先走了。”周子轲站起来。
一家人都意外,苗婶赶紧站起来要拦,他们难得见子轲回来一趟,还以为他会在家里过上一夜——周老爷子又不在家,孩子没理由这就要走。
“过节去啊?”艾文涛低声问他。
周子轲垂下眼了,没说话,把烟在小盅里掐掉了。
山里比山下更冷,周子轲往司机停车的地方走,有冷风顺着夹克往他领子里钻。周子轲抬起眼,瞧冬夜头顶上的星星。
汤贞现在在干什么呢?他想。
还在等他吗?
“汤贞?”他又点了支烟,抽了一口。
电话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人深呼吸着,害怕地问:“小周?”
“小周”这两个字,每回让汤贞说出来,都像个软绵绵的小钩子,在周子轲心上蹭过来,蹭过去的。
让周子轲恨不得把它给包住了。
周子轲开车,循着点点灯火下山,用手机发了个位置给汤贞。汤贞问,我要现在去吗,周子轲说你想来你就过来吧。
汤贞回道:“好。”
周子轲本以为他会让汤贞等他一夜,一直等到天亮。
可吃饭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么下去,他真的要浪费一整天在这些不是汤贞的人身上。
车开到北京市区的时候,记者和狗仔们追车不断。周子轲给朱塞打了个电话,过了会儿有位嘉兰天地的副经理打电话上来,祝子轲节日快乐。周子轲说,一会儿有位朋友到嘉兰塔二楼来找他。“长头发的,戴帽子,戴墨镜,穿灰色或是灰绿色的厚长羽绒外套,”周子轲想了想,“你们带他去……”
周子轲琢磨了好几分钟,手搁在方向盘上,盯着前头的车:“我妈那半层是不是还锁着?”
“对,”副经理说,“钥匙在朱经理那儿。”
周子轲说:“你们带他去附近,找一间空的试衣间,让他在里面等我。”
周子轲闪过了八卦周刊杂志小队的数波追车夹击,却没有躲过半途得了消息,提前在嘉兰塔布局好了的狗仔眼线。周子轲停好车,下了车来,才打个电话的功夫,就有闪光灯在地库的角落里亮。
有嘉兰天地的安保人员上前喝止,周子轲听那头副经理讲:“子轲,这位小姐已经到了,我们把她送到了——”
周子轲刚走到贵宾电梯口,下意识问。
“小姐?”
那副经理也唯恐带错了人,忙补充了几句,说那位小姐个儿挺高的,一米七多,看着像个模特儿,很瘦,穿一件又长又大的灰绿色羽绒服,头发很长,戴墨镜、口罩、大帽子:“长什么模样没看清,她也不说话,上了楼就老老实实站那儿,我们问她是不是子轲你的朋友,她点头了,我们就带她进来了。”
“子轲,”那副经理说,“我、我们再去问问?因为是你的私人朋友,我们刚才没和她仔细确认身份——”
“不用,”周子轲已经进了电梯了,“我去看看。”
嘉兰天地广场立起了高约九米的巨型圣诞树,每年的这天夜里,嘉兰天地都是这座城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有警车早早地守候在街口,不少民警值班,以确保来此过节的市民平安。透过电梯的玻璃墙面向下望去,璀璨的灯火伴随着爵士乐队的奏乐,让冬日里严寒不再,家人们、情侣们,在广场上欢闹着,和嘉兰圣诞树合影。
商场橱窗里也布置了麋鹿、雪橇等圣诞元素,许多店里挂上了槲寄生花环。楼上楼下的扶梯上,正有无数的年轻女孩激动着,提着各种购物袋飞奔下来,她们互相问道,在哪里,真的吗,真的是周子轲?
奢侈品店二楼的顾客更是吓坏了,她们眼睁睁看着忽然经过了她们背后的那个年轻人,他个头很高,穿一件棒球夹克过了安检,看他的眉眼,鼻梁,喉结的弧度,真是周子轲本人没错。
相比之下,门店经理和销售顾问就显得冷静多了。
门店经理轻声问候着,将周子轲带向了她们的试衣间入口处,打开其中一扇门将他请进去。
直到周子轲消失在试衣间里,许多店里的顾客才反应过来,她们拿出手机,但已经错过时机,不知道周子轲什么时候会再出来。
试衣间地方不大,里面有台长沙发,茶桌上放着一盘圣诞特别饮品。周子轲走到了沙发边,他弯下腰,一只手搂到了汤贞背后,手不自禁挽住汤贞背后的发尾。商场里热得很,汤贞的嘴唇吻起来却格外冷。
周子轲皱了皱眉头,他吻了汤贞一会儿,轻声说:“是不是等太久了。”
汤贞一句话没说,他还穿着那件又厚又大的羽绒服,笨拙地把他掩护起来。汤贞抬头看周子轲的脸。
“吃饭了吗?”周子轲问。
汤贞还瞧周子轲的脸,头发散在耳边,像在商场外被风吹得。
“晚饭没吃?”
周子轲等了一会儿。
“午饭呢?也没吃?”
汤贞的眼睛有肿过的痕迹。他坐在试衣间的沙发上,被人把那件羽绒外套脱下来了。汤贞穿了双格外沉重的棉靴,是很怕冷,又怕被人发现,才会这么仓促出门。周子轲瞧见了汤贞穿在里面的这件毛衣,毛衣胸口用金线织出了流动的小狮鬃,还有“kaiser”和“zike”的字样,似乎是 kaiser 此次巡演发行的文化衫。